穆朝阳的‘不按规矩出牌’，不止打蒙了妄图找茬的董成君，也打乱了郑美丽那位大伯的布局。

    给市政府的那通电话挂了不足十分钟，就有三辆汽车分别停在了宾馆门前，带来了沈城的两位市长。

    两位市长年纪相差不大，性格、行事却完全不同。

    先一步抵达的是正牌市长王峰林，座驾是辆半新不旧的绿吉普，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肩背挺拔，步速虽快、却落脚稳健，带着股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随行人员只有一个理着寸头的青年，看模样就知道是个做事勤快利落的人。

    陈曦只寥寥几眼，就做了判断。到火车站挣功的那伙人，必定不是这位王市长指派。

    王市长客气有礼，却不卑不亢。穆朝阳对他印象很好，自然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便趁着只有陈曦和王市长那名随员在的时候，将接站时‘巧遇’市政府人员和入住宾馆后的大致情况简单说了。

    说话也是个技巧活儿，同一件事情侧重点不同，听者的感觉自然不同。

    与下辖县挣功的事情无论是不是王市长所为，他都难辞其咎，谁让他是沈城的‘一把手’。

    事情一出，上面的反应姑且不论，王市长以后想在拢山县开展什么工作，别说出好的政绩，能配合着不给他拖后腿，都算拢山县那边的干部仁义了。

    沈城辖下两区八县，王市长刚来半年尚且落脚不稳，很多县领导、区领导都还属于观望态度。若是因与辖下县‘挣功’的事惹了上下级都不满，那王市长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毕竟一个坐不稳、呆不久的市长，推行的东西也不可能长久。跟着执行费时费力不说，也可能白忙一场。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谁还会听王市长的命令，就算不能明着反对，也绝对是阴奉阳违。

    王市长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所以听到消息后才会急火火的赶过来，就是想消除与拢山县‘挣功’的这个误会。可有些事他又不能明说，说多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刻意，也越发显得他势单力孤、无力作为。

    穆朝阳话说的简练，却让王市长彻底放了心。虽没明说拢山县将来会全力配合王市长的工作，却也让王市长明白，‘挣功’的事情不止拢山县那边不会把账算在王市长头上，拢山县还会有人出面帮王市长跟上面澄清，避免他遭受无妄之灾。

    王市长收到穆朝阳递出的橄榄枝，笑容也愈发真诚。他来沈城有五大项工作要做，其中一项就是帮拢山县摘掉贫困县的帽子。拢山县那边能全力配合他的工作，王市长是打心底里高兴，越发真心感激穆朝阳。

    两人这边刚刚达成共识，宾馆门前就又来了两辆崭新的小汽车，为首的也是位市长。虽然姓郑却是副职。

    郑副市长五十左右略矮胖了些，圆脸大耳、给人一种笑眯眯老好人的感觉。在进入宾馆大厅时特意加快了脚步，除了一名拎包的女秘书，还带了五名随员。跟王市长相比，可谓派头十足。

    穆朝阳和王市长谈话的位置就在宾馆大厅休息区，郑副市长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王市长。立刻脚步又加快了些，可走到近前却再次放缓。

    郑副市长之所以对京城专家团情况有所了解，是因为他的表妹董成君就在专家团里，且名称上还是‘团长’。虽然这个‘团长’管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好歹也是个头头。

    如今跟王市长坐在那里说话的人，除了他那个小跟班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还有可能是京城那边来的人，可这女的……不是他那位‘团长’表妹，也不是他拢山县政府里工作的侄女。郑副市长觉得，即便是他那个表妹挑剔了些，可下面的人应该没权利撤换她才是。

    郑副市长一行七人过来，刚一进门，王市长的那位随员就低声提醒了王市长。

    王市长强压了怒气，待他们走近了便，起身给穆朝阳两人介绍。

    穆朝阳到是客气有礼，可郑副市长一听他和陈曦只是拢山县那边派来的接待人员，连手都没往外伸，只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瞧见穆朝阳右臂还吊在脖子上，又皱眉不悦道：“拢山县那边是怎么回事，派人过来接待还派个‘病号’。这能干好工作吗？是你照顾人家大老远来的专家，还是专家照顾你们呀！”

    穆朝阳也不生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身份证大小的黑皮证件递向郑副市长：“严格意义上说，我和这位陈曦同志并不是拢山县委派。”

    郑副市长狐疑着接过那不大的黑皮证件，除了正面的金色国徽之外，证件外面没印任何文字。

    王市长看的稀奇，虽然从之前的对话里他就猜到对方背景不简单，但这黑色仅带国徽的证件他却没见过。也跟着略凑近些，想看看证件里面都写些什么内容。

    他们两个没见过这个证件，陈曦却想到曾经翻阅的一份记载华国重要证件的档案里，提及是一种黑皮仅带国徽的证件。

    据说持有这种证件的在华国顶多不超过二十个人，他们或是行走在明面上，参与监督某些项目、督办大案要案；或是在暗里配合国家机密工作。

    根据那份档案的记载，九五年之后就再没有新的持有这种证件的人出现，而已知持有过这种证件的一共九人，刨除两个英年早逝的没有被记录外，尚有七人健在，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也已年近古稀。

    陈曦的心被慢慢捏紧，如果那份资料没有问题，是不是说穆朝阳就是那两个英年早逝的人之一。

    郑副市长合上黑皮证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王市长却心情大好，看向穆朝阳两人的目光越发热切。

    虽然证件上只有编号没有照片，可这年代造假可不像后世那么多，更不会有人敢在两位市长面前用假身份。

    穆朝阳收回证件放入口袋，对郑副市长笑道：“董成君同志不太习惯外宿，连换了三个房间仍不能让她满意。我们也是体谅她的心情，所以希望郑副市长能暂时招待招待。相信住在亲戚家里，对董成君同志也更方便一些。不过也请郑副市长放心，我们会按照正常标准给您补贴招待费用。”

    郑副市长想替董成君求情，可惜穆朝阳话说的滴水不漏，没给他任何转圆的余地。至于‘挣功’的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郑副市长也无从解释。

    最终郑副市长只能把快气成河豚的董成君带走，至于他们关起门来是掐、还是安抚，穆朝阳就没兴趣知道了。

    王市长并未久留，简单的和专家团其余成员见了面之后便告辞离开。

    穆朝阳则组织众人在宾馆里吃了顿四菜一汤的标准餐作为万分，老教授和学生们对此都非常满意。

    席间郑美丽很老实，看来董成君的离开让她也看清了些事情。只是陈曦一直微蹙眉头，让穆朝阳心里有些没底。

    他仔细想想，似乎陈曦的这种状态是从他掏出那份证件开始，难道说……陈曦在气他没跟她交实底？

    找了个机会，穆朝阳低声对陈曦解释道：“证件是我三舅的，反正只有编号没有照片，我就拿了便宜行事……”

    陈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感情自己都白担心了，那压根儿就不是穆朝阳的证件。

    穆朝阳忙赔了笑脸：“一会儿，把大家都送回房间，我就陪你出去转转。”

    带众人去房间的服务员热情健谈，陈曦听她口音像是平康县一带，而她外公正是平康人。陈曦读小学的时候，还跟外公回过几次平康老家，多少都有些印象。

    眼看其余人都进了房间，只剩她和穆朝阳，陈曦带着遇到老乡的小激动，主动搭话道：“大姐，听你口音是平康县的吧。”

    服务员大姐听小领导这么称呼她，都要笑开了花，忙点头：“是，我在平康柳家台住了二十年。”

    陈曦笑笑继续道：“我家有房远亲，住在佟家堡，就在柳家台西边。”

    服务员大姐闻言却皱了眉：“佟家堡……平康县没听说有这地方啊，我们柳家台西边就是片大沼泽，不可能有什么人家。”

    陈曦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佟家堡号称千顷良田，是那一带最富裕的村子，平康当地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何况柳家台与佟家堡又是相邻的村子。

    服务员大姐看她脸色难看，忙补充道：“小领导啊，我真没骗你。我们平康压根儿就没叫佟家堡的地方，何况你说的还是柳家台西边。那里就是片超级大的藻泽地，随便问个康平县的人都知道啊。

    别说那里没法建房子，不可能有人家，就是在那边打苇子都要踩编的船鞋才不会陷进去。”

    穆朝阳见服务员大姐急的额上都冒了汗，生怕陈曦觉得自己在骗她。忙安抚道：“大姐，你别急，我们也是听家里长辈提及，都是许多年没走动的远亲，许是记差了地方。”

    大姐信以为真，舒了口气，还好心建议道：“咱们市宾馆北边就是长途汽车站，都是跑县里的车，若是你们记准了佟家堡这个地名，可以问问那里的司机师傅准有人知道。”

    陈曦强撑着笑脸道谢，服务员大姐刚走，她就靠着墙壁缓缓坐到了地上。

    穆朝阳忙扶了她坐到沙发边上，虽是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问。

    从陈曦的种种表现看，穆朝阳觉得她说的佟家堡位置应该就在柳家台西边，她搭话时笃定的语气，以及得知那里是沼泽的震惊都不可能作假。可服务员大姐却说整个康平县的人都知道，那里是片沼泽地。

    既然两人都没说谎，那好好的一个佟家堡，它怎么就变了藻泽地，真是让人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