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陈秀娟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副水墨山水的价值，可她并没有打算私藏，胡承明一生坎坷，他的儿子是个杰出的画家，可惜生不逢时，不到二十岁就没了，他的那些画作四散天涯所剩无几，到后来更是到了动辄数千万的天价，而胡承明晚年一直在高价回收自己儿子的画作睹物思人，想想都凄凉。
那山水图刚刚平铺在饭桌上，胡承明的眼眶立马红了，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去抚摸那画作上的每一笔泼墨，每轮勾勒，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算不上送礼，这本来就是胡家的东西，现在是完璧归赵了。”
早些年，胡承明父子在清城那可是鼎鼎有名，谁不知道他们俩父子都是大才子！只可惜后来被批斗了，他那个惊艳了一段时光的天才画家儿子又上吊了，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及曾经为清城挣回许多荣耀的胡家父子了。
老人的情绪太激动，捧着那张画一会哭一会笑，神态癫狂，小丽有些吓到了，躲到了陈秀娟身后去。
陈秀娟却把她拽到了胡承明跟前，说：“小丽，这是胡教授，他是真正的学者，也是最好的老师，你快求求他，求求胡老师帮你教你功课，告诉胡老师，你要考大学！”
胡承明这时候才抬起脸看了陈秀娟和陈秀丽一眼，眼睛闪了闪，泪水梗住，有些不悦：“我一个扫大街的，哪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小姑娘，你要找老师走错门了，再说了现在全国大力搞生产，是没有出路的，与其来巴结我还不如给你妹妹托人去大工厂里面找个岗位吧！是没用的！”
老人家摆摆手，一脸的嫌弃厌恶。
陈秀娟才想说话，一贯不言不语见了生人就害怕的小丽，却忽然站出来大声的反驳那个她明显看了还害怕的怪老头。
“不是没有用的！”
“哦？那你说说有什么用？读过几天书的都成了知青要去下乡去劳动，还是一样在搞生产，可现在搞生产会种地就行，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读了书是能换米票啊还是能换肉票啊？还是能给你在大工厂找个铁饭碗啊？”
“我，我，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有用的！”
小丽急眼了，她一贯不太会说话，更别说和人抬杠了，这胡老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老头，**十岁了开学术研讨会照样舌战群雄战倒一大票年轻人，小丽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可小丽这个人认死理，她就咬死了一句：“就是有用的！有用的！”那眼睛里全是执拗，看的胡承明有些震愣。
“胡老，或许现在看来确实没有什么用，还不如参加生产劳动有出路，可是人类之所以伟大，并不是因为我们只相信自己眼前能看见的，很多的时候，我们是因为相信才能看见更远的未来！”
这是完全套用了胡承明晚年自传里的一段话，陈秀娟当时被这几句话感动的不得了。她想，胡承明在自传里多次提及这几句话，也是因为这几句话是他发自肺腑总结了自己的一生而得出来的经验。
所以陈秀娟相信，这几句话也一定是最能打动他的。
果然，胡承明默不作声的看着陈秀娟，再看看钻进了“有用”的牛角尖里压根不打算出来的陈秀丽，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白收你的礼，这么想跟着我这个糟老头，明天早上五点扛着大扫帚到东光路跟着我扫大街吧！”
说完就自己拿起桌子上的那副山水画进了里间，把客人晾在那儿不管不顾了。
“快谢谢你老师！老师愿意辅导你了！”
陈秀丽后知后觉，带着欢快的声音说：“谢谢老师！”
来的路上陈秀娟已经捡了现在能说的胡承明的光荣事迹告诉了陈秀丽，虽然胡承明是晚年才被人所熟知，也是晚年才在学术上做出为了杰出的成就，可他的前半生还是有很多光荣事迹可以说的。
比如这位胡老，那可是精通数学，物理，音乐，语言，心理学等多门课程，早年先后任教于国内外多所知名大学，会说十门外语！
数学音乐还很好理解，不就是算帐唱歌嘛！可物理心理学是什么，陈秀丽就一窍不通了，听都没听说过！
可是她却看见了二姐说起胡老的这些光辉事迹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全是崇拜，陈秀丽忽然间有个愿望，她希望有一天有人谈论起她的时候也能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
要成为被人崇拜的人肯定要先跟已经有人崇拜的人好好学习的！所以即使陈秀丽觉得那个老头脾气好古怪，她还是愿意虚心像他学习怎么做一个让人崇拜的人的！即使日后胡承明让她扫了整整八个月大街才开始辅导她的功课，陈秀丽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这边搞定了小丽学习的事儿，俩姐妹看了一下时间，也差不多到晌午下班的时间了，俩姐妹就高高兴兴的想往张丽华所在的缝纫机厂去等她下班，谁知道才走到一半，就撞上了张丽华的工友。
“哎哟哎！你姐俩还在这儿闲逛呢？你爹妈那边都快出人命了！还不快点去南厂那边拦着点，你爹偷人被你妈抓了个现行，打起来了！快点过去啊！我去报公安，我去报公安，这要出人命了呀！”
陈秀娟一听脸都白了！千算万算怎么没算到这一茬！不用想，她妈之所以会过来南厂这边，肯定是因为她的婚事，想过来找陈大海商量的。
其实陈大海跟那个顾大红在南厂宿舍这边鬼混是人尽皆知的，她娘心里头也是有数的，这种事儿，她娘都是当自己是个瞎子闭上眼不看不管的，今天怎么会打起来了？
这打起来还能有好？
陈秀娟撒开了她妹妹，一边拼命的往前跑一边回过头冲小丽喊：“小丽，快去招待所找邵明磊！带他过来！快点！”
招待所和分厂都在南片，陈秀丽听了她二姐的话又是一边哭一边没命的跑的，一到招待所就看见一个大高个的男人正在往外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