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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看灯

    东风夜放花千树。



    西市东坊,屋角檐底,远远近近,全挂上了各式灯笼。



    细篾为骨,蒙上绢纱或薄纸,上绘花鸟鱼虫、山水人物。



    有的在灯笼形状上动脑筋,有的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蜡烛上,罩一个镂空的金属篓,烛光在绢纸上映出多变的剪影,构思极巧,有仕女图映葡萄架,还有荷塘月色映丽人侧影,惟妙惟肖,抢夺天工。



    盛世升平,每年元宵,都是争奇斗艳的场所。



    街上摩肩擦踵,挥袖如云。



    正月初八夜,尚不算最热闹的时候,到十五正日子时,会有教坊在西市高台提灯献舞,万家灯火,通宵华景,更有高门贵女雕车香满路,世勋子弟被家丁前呼后拥的赏灯而来。



    “京城竟有这么多人?”



    陈禾吃惊,暂住的客栈里虽是热闹,但还远远不到拥挤的地步。



    灯火照耀下,街道上人满为患,他们只堪堪在身周布下一圈法术,空隙极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是让周围人群不真正挨到身上而已。



    ——但这样做,衣服是保不住的!



    陈禾刚上身的一件玄色素软缎袍衫,很快就起了皱褶,他心痛的看看自己,又看释沣破天荒的换下红衣,另穿的一件竹青色广绫裳,似乎也没有避免这个厄运。



    难道看一次灯,师兄连炼做法宝的衣服都担心会挤坏?



    陈禾频频回头,释沣便问:“你不看灯,瞧我做什么?”



    “师兄这件衣裳很好看。”陈禾眨了下眼,“比花灯好看。”



    “…看你的灯罢!”



    “哦。”



    陈禾转过头,又偷眼瞥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原来师兄穿别的颜色也一样好看。与绯红完全不同的淡淡青色,虽不像红衣那般显得乌发如漆,却能衬得肤色更白。



    陈禾摸摸自己的脸,神情黯淡下来。



    他晋升金丹期的时候,状况实在不太好,现在不但瘦,还有些黑呢!难怪师兄嫌弃!



    陈禾心不在焉的看着灯,北人多大汉,他身高与之一比,就有点不太够看。除了高高挑起的灯之外,街两边的摊贩卖着什么,一概望不见。



    别的还好,那卖着吃食的香气一阵阵的往人群里飘,实是诱惑。



    陈禾下意识的摸摸储物袋,脸上沮丧更甚。



    身、无、分、文!



    释沣在后面,瞧着师弟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很是有趣。他换下那件红衣,确实是因为街上太挤,但绝不是怕衣服坏,而是担心法宝的防御之力,会误伤路人。



    这件竹青色衣裳,半旧不新。



    若非放在芥子法宝里,早就该泛黄了,凡间丝织的衣物大抵如此。



    释沣抬袖看了看袍角,不觉有些出神——这是他当年离开大雪山,游历关中时所买,那年他亦是金丹期,千里迢迢归家,只望见年迈双亲最后一眼。结果双亲先是避而不见,随后带了一个十岁童子,说是他的堂侄,硬要释沣带走,一起求仙问道。



    那孩子在人前十分乖巧机灵,背后却极是恶毒。



    小小年纪,就睚眦必报,在井绳与台阶上涂抹青苔,布上油渍,险些使一个打扫院落的婆子坠井而死。



    这样的秉性,就算有血脉亲缘,释沣也不会应允。



    有些人,自幼聪敏,却把它用到邪路子上去。



    哪里像陈禾——



    “师兄!”



    陈禾的唤声,让释沣醒过神来,



    “师兄,那是什么?”陈禾指的是一尊需两人才抬得起的铜制大壶,十分扎眼,店家时不时压下壶口,冲出一碗碗香气四溢的茶汤。



    陈禾远远瞧见那碗里不但有核桃,果干,还有稠面似的汤汁,这让只喝过清茶寡水的他感到十分新奇。



    “是油茶,填肚子挺好使,你饿了?”释沣故意低头。



    陈禾赧颜,辟谷过的修士饿什么?



    “不饿,那就是想养胖一些喽。”释沣慢悠悠的说,“不过,只怕你每日连喝七碗,也无济于事,还是早日晋境元婴期吧。”



    说完还神色淡淡,实则促狭的伸手在陈禾脑袋上比了一下——师弟比街上大半男子都要矮呢!本来就是少年模样,也不能怪。



    陈禾涨红了脸。



    深呼吸调息,好不容易才把脸颊那份热度降下去,陈禾悻悻的扭头去看走马灯了。



    这里是猜灯谜的地方,连着十几个摊子,都有人驻足。



    猜中与否不重要,看的是那些精巧的灯笼,每次猜灯谜都要付足十文铜板,这可不便宜,一文钱能买个大馒头了。聚在这里的,多是有些财资的人,也不乏世勋子弟,周围守着家丁,拥挤的人流更难前行。



    这些精巧的宫灯,陈禾随便看看,满足了好奇心就罢。



    他很快发现边角处一个卖普通莲花灯的摊子,生意不错,只是来买的人,太诡异了。穿着劲装的,背后粗布裹着兵器的,完全不似普通人。



    陈禾又驻足看了一阵,发现来买灯的竟然有修士。



    修士就要高明些,好歹用了障眼法,就像释沣陈禾一般,大冬天不穿棉衣裘袍,实在是引人侧目。



    “那是大报国寺的生意。”释沣看到陈禾盯着那摊子发呆,简单解释。



    “和尚还卖灯?”



    “不是,这是——招供奉的入场费,提灯笼者才能上擂台。”



    擂台!陈禾眼睛发亮。



    花灯什么的,看看就算了,他并不多喜爱精巧奢靡的东西,街边那些玩杂耍的,卖艺的,更是索然无味的,当然是擂台更吸引人!



    “师兄,我们能去瞧瞧吗?”



    “也可。”



    释沣点头,领着师弟来到卖灯笼的摊子前。



    近距离陈禾看得分明,那戴着斗笠将厚袍领口竖起来的,其实是个养气期的修士,正百无聊赖的收着钱,身后板车上插着竹竿,挂着至少三百只灯笼。



    陈禾以为还有什么门槛,末了发现他只要钱,连看都没多看买灯笼的人一眼。



    “让让!”



    旁边传来一股大力,陈禾不着痕迹的皱眉,抬眼看到一个粗壮的大汉,面如锅底,寒冬腊月就穿单褂,还敞着怀。



    大汉没有挤动陈禾,愣住后,露出敬畏之色:



    “原来阁下是内家高手,失敬失敬。”



    “……”



    陈禾的障眼法,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中年人,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大汉嘀咕:“怎地恁般矮,跟个女子似的。”



    陈禾脸一下黑了。



    释沣哂然,连忙将师弟拉走。



    走到街上,灯火明暗变幻,映照着陈禾看起来甚是不悦的脸。



    “怎么这般小心眼,倒不像你。”释沣心中一动,没舍得松开陈禾的手。



    “不是小心眼。”



    陈禾闷闷的说,还不是因为师兄也嫌自己矮嘛!



    “跟师兄在一起,我不用忍着脾气,也不用考虑太多。”陈禾一本正经的说。



    这是实话,杀戮不休的四十年,就像时刻绷紧的弦,稍有差错,身上就多了一道伤痕。凶兽退走后,还要学箭术,练功。



    哪有这样松懈的时光,想怒就怒,见心喜便乐。



    “再说,我跟他一个凡人计较什么……”



    陈禾声音戛然而止,回头看人群,果然见那铁塔似的大汉提着一个莲花灯,形貌十分可笑的朝这边走来——大报国寺是朝这个方向走。



    “大报国寺招供奉,他们为什么把灯卖给凡人?”陈禾迷惑不解。



    “修士会被凡人打败吗?“



    “自然不会。”



    释沣随口说:“那么,卖给谁又有什么关系,还能掩人耳目。”



    陈禾恍然,大报国寺里的佛修,在天子看来是懂奇术会念经的和尚,在普通百姓看来,是武林高手,既然招供奉,摆个擂台给人看,找的就是那种能把法术玩得像武功那样好的修士。



    这样不管骗皇帝,还是与白山书院,魔修起冲突,都能派得上用场!



    至于不明真相的江湖人,认认真真跑来打擂台,就是贡献入场费而已,顺带还能给“武林”增加新传说,不着痕迹的融入世俗之中。



    谁会觉得自己本事差呢?



    打输了也不会想到,对方是修真者啊!



    陈禾忍不住用同情的眼神瞥大汉,边走边感叹,“那些和尚,倒会赚钱!”



    “大报国寺能在京城立足,当然不是苦修佛法的那类人,天下寺庙,只要有香火,哪还缺得了钱财。”释沣说完,目光忽然定格在陈禾储物袋上,随即恍悟,唇边隐隐露出一分笑意。



    他就这样一路看陈禾默默纠结没钱,笑意愈发浓厚。



    大报国寺就建在京城中,翘起的檐角与黄色高墙看起来十分肃穆,前提是忽略寺庙外卖瓜子干果的,卖香烛元宝的一溜小摊。



    一个个高大的擂台,则顺着寺庙院墙走出数百步就是。



    这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擂台周围挑满莲花灯,上面你来我往,拳脚相加,打得甚是热闹,喝彩声连连,因为人太多,孩子骑在父母脖颈上,两侧酒楼临窗口挤挤挨挨都是人。



    陈禾忽然停下脚步,认认真真的问:“师兄,大报国寺的供奉,每月生活如何?钱多吗?”



    “没有白山书院高。”



    头顶冒出一个声音。



    陈禾抬头一看,赫然发现树上蹲着一个黑衣老头,手里抓着葡萄干,边吃边说:“释沣道友,本座还以为你们不来看热闹了呢。”



    一语未毕,只见一个瘦小面色枯黄,荆钗布裙的女子从前面人群里挤出来,溜到树下刚准备举起一个刺绣精美的钱袋子,就看到了释沣陈禾,霎时僵硬。



    “……”



    “……”



    那女子将钱袋子揣进袖口,镇定的对树上浣剑尊者说:“师父,你有事啊,接着聊。我去给你买核桃瓜子并一碗油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