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太蠢，这是个问题。
在詹元秋计划里：凉千山怒而离开，随即因为找不着寒明宗迁徙的新营地，大发雷霆后只得另外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既然要一块地方暂住，随手抢个幽州边境的好地方，简直顺理成章。
得是那种不算紧要，地处偏僻，易攻难守，总之裂天尊者可能早就命属下撤离，就算被正道夺走了也顾不上的地方最好。
凉千山生性多疑，刚愎自用，性喜虚荣，又很自作聪明。
他那点儿多疑，在詹元秋看来根本不是事，只要瞅准了时机，应上这位大雪山神师的猜疑，事半功倍，轻而易举。
詹元秋只是没想到，大雪山乾坤观都落魄成这样了，不但从前在冀州浣剑尊者麾下广插耳目，在正道数得上号的门派那里还有人可用，并且在前些年各派查证弟子来历出身的浪潮里侥幸躲过，没被人发现！
詹元秋差点为这么个意外，功亏一篑。
然而天助魔道，凉千山的耳目密函传回信息，詹元秋捏造的谎言竟然就是现实，寒明宗聚合派真的拔腿走了。
詹元秋一路跟踪，想知道凉千山将要怎样决定。
是拍着桌子跟正道诸派撕破脸呢，还是皮笑肉不笑的挑破对方不厚道，不动声色的混进驻地，跟着一起捞油水，同进同退。
第二种情况无疑是最糟的。
跟大队人马混在一起的乾坤观，很难直接解决。
詹元秋心还悬着呢，结果凉千山到了正道诸派新移的驻地附近，看了几眼，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之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没错，就是扬长而去！
“这群老家伙，不将我乾坤观放在眼里！我何须与他客气？”凉千山冷哼，命令弟子奉上地图，顺手圈出了一块地方，“既如此，就不要怪吾等袖手看戏！先取下这块地方，等他们战得两败俱伤，或是战势如火如荼时，再是我们登场的机会。”
乾坤观弟子唯唯诺诺的应了。
当下返身换了方向赶路。
詹元秋愈跟，愈觉得周围景物眼熟。
过了五个时辰，快到地头时，詹元秋已经彻底无语。
——凉千山选的这就是他们准备用来做埋伏的地方啊！
要不要这么配合？
这惊喜来得太快，不知要怎样跟人分享这种愉悦了！
詹元秋连忙躲到一边，在乾坤观众人走远后，急召属下前来。
因为他是“已经死了”的人，詹元秋有一套专门掩饰身份的行头，脸上还戴着面具，对疾奔而来的魔修下令“一切顺利，提前设局”后，就去找裂天尊者了。
詹元秋现在的身份是裂天尊者的智囊、军师。
——魔尊的师弟什么的，实在不能用。
有陈禾在先，詹元秋要是自称裂天尊者的师弟，魔修们能活活笑掉牙。
天下有这样荒谬的事？魔尊专门有个神秘的，之前没人见过的师弟？魔尊的师父都死了，还都是“徒弟杀的”？编谎话也得有个谱吧！
世间事就是这么令人头痛啊！
詹元秋感慨着，终于等来了恢复身形外貌的裂天尊者。
“事情这般顺利，先生为何叹气连连，愁眉不展？”裂天尊者奇道。
旁边的魔修们：……
叹气这事他们都听到了，但是愁眉不展是怎么回事？尊者你隔着面具看到了军师的脸？或者谁来跟他们解释下这个六年前离奇出现在尊者身边的军师身份？
詹元秋连说话声调都刻意改变过。
此刻他沙哑着嗓音，扼腕叹道：“好教尊者知晓，这敌人太蠢，完全配合了我们的计谋，甚至连诱饵都没有，他自己主动撞进陷阱里，事情太顺利，简直让人疑心这是不是个圈套？”
“啊？”
“大智若愚，大愚若智，这要怎么看得清？”
詹元秋苦啊，他真的在想：凉千山是真的蠢呢，还是将计就计呢？
正魔两道大战最后胜负在际，这边不允许一丁点失败，一旦波及到整个大局，将是后悔莫及。
“你们这些玩心眼的，想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几个魔修暗暗埋怨。
“这种太顺利，心里升起的不安…”詹元秋伸手撑住脑门，苦思冥想相应对策。
裂天尊者无所谓的一挥手：“大雪山就这么点人，难道他还能变出花样不成？打铁趁热，落井下石趁早，前面一败，半个时辰后我们就立刻动手。”
詹元秋：……
魔修们轰然应诺，十分高兴。
连吃六年败仗，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因为人多嘴杂，可能泄露消息，六年来那些死于正道修士手下的魔修，根本不知道真相，他们是被放弃的棋子，为了让颓势显得真实。
包围圈在慢慢缩小，距离乾坤观一行人半里，拉网似的逼近，顺带解决排查附近的可疑之人。
不久后，前面一处山谷就传出了惨叫声。
詹元秋微微侧头，有些不忍。
凡人说慈不掌兵，他的心肠还没那么硬。
——大多数魔修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有些正道修士也称得上心性狠毒，行善修德，正魔两道的区别，竟是修士在不在乎因果。
这世间事，世间理，早就应当变一变了。
詹元秋闭了闭眼，冷静分辨起远处声音。
乾坤观的人没有干脆的杀死俘虏，他们追问，折磨那些侥幸没死的魔修，试图问出幽州新的动向，这让混乱久久没有终止。
“再等一刻钟。”詹元秋说。
凉千山得到了这块地方，这是凉千山意料之中的事，并不会感到多么喜悦。
乾坤观的人清点完废墟后，就会发现有人失踪，起初可能以为死了，但是连尸体也找不到就会犯疑。等到这个消息报给凉千山，这位生性多疑的大雪山神师会立刻命令弟子离开这里……
詹元秋默默在心里算着时间，然后猛一挥手下令。
整座山谷突然震动起来，预先深埋在土里，大批篆刻有符箓的玉符全部爆开，霎时只见雷霆百道将山谷圈在其中，紧跟着厉火洪流从地底窜起，扶摇直上。
“轰！”
极短极快的一刹那。
雷火阵已经消失，十里外甚至感觉不到这边曾经发生过什么
“去！一个都不要放过！”詹元秋厉声说。
他就负责动动嘴，裂天尊者已经迫不及待的掠至山谷边缘，恰好挡下了满头黑灰，狼狈不堪的凉千山。
“是你？”
凉千山恍然大悟，随即他怒声道：“好个裂天尊者，竟然能让……投效你。”
他说的是个人名，裂天尊者连听都没听说过，也不搭理，上手就是杀招。
詹元秋在远处琢磨着，凉千山提到的那个，大概是之前传消息给凉千山的人吧！顿时如释重负：凉千山是真的蠢，这就好办了！
凉千山四百岁不到，可以称得上是修真界天赋非凡之人，但仅仅只是大乘期初阶，而邢裂天，高他足足两个小境界。
胜负已定。
“邪魔外道，害我乾坤观弟子！”
这声音愈发诡异，好像敲在众人心头。
詹元秋运运气挺柱了，示意旁人小心，这是乾坤观的拿手本事，大雪山神师练到登峰造极的春风惑音术，修为低者心志立刻动摇，若不及时逃离，就会成为凉千山控制的傀儡。
裂天尊者一声长笑：
“不必白费力气，这七劫雷火阵，岂是无用？”
山谷内天地灵气紊乱，连蛊惑心志的声音，都被影响得扭曲怪异。
无数魔修涌来，毫不留情的掷出灵符，将山谷内外完全隔绝开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声音与翻腾的灵气也无法传到外面。
凉千山神色一变再变，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死局。
***
“啪。”
青铜鹤嘴灯座里衔着的蜡烛，爆了下灯花。
房内暗影跳动了一下，显出一人颀长负手而立的身影。
桌上摆着一个简易沙盘，各色旗帜悬空漂浮在幽州边界，这人迟疑了一阵，默默拔掉了其中一个，随手将它抛到墙角。
随着这一动作，他沉浸在黑暗里的面孔也暴露出来。
赵微阳。
“大雪山乾坤观，救之无用，覆灭只在这数日之间，凉千山命不久矣。”
赵微阳面无表情的看着沙盘。
他曾经控制着整个聚合派，论起正魔两道大战，谁家有什么底牌，什么能耐，他几乎都是一清二楚。
上辈子是他不争，天衍真人才能安稳的做“正道魁首”这个位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尤其面对的又不是个好性子的魔尊，赵微阳前世成功的隐藏了自己，连离焰尊者都没有多注意过他的存在。
这样躲在暗处算计战况的事，赵微阳本是再熟悉不过，此刻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现在才出现，六年来，他想过许多办法，就为了说服点醒正道诸派警惕魔修的阴谋。
在正道修士眼中，幽州是一块肥美的红烧肉，就等着众人瓜分。
在赵微阳眼中，幽州是一个巨大的口袋，跌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陷阱。
“想一网打尽，好大的胆子。”
赵微阳眼底尽是阴霾，他拍了拍手，旗帜全都掉进沙粒里，沙盘也被他随手一挥，重新变成毫不出奇的瓦砾石子。
“费口舌也是徒劳，就算有那么两个能被点醒的人——何必呢？太蠢的人，不如死了好。”赵微阳自言自语，“季弘，伏烈云，薄九城他们只会给你增添新的乐子，再次栽倒在你脚下罢了，而我不同，陈禾你以为我会趁机上大雪山，洗劫乾坤观吗？这样拙劣的陷阱我不会踩入。”
他的手指勾到方才沙盘上云州的位置。
“这里…似乎有秘密呢！六年前，你去云州，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