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凶巴巴的哪有个女娃的样！”

    童奶奶再次帮铁军，米小蝶嘟着嘴，狠狠瞪了铁军一眼，铁军耸耸肩膀，一脸无辜。

    童奶奶轻轻打了一下米小蝶继续讲。

    “两家说着说着就开始吵，根的问题就是你娘的成分，红的好说，部队也好，干校也罢，都能收养你们姐妹。

    要是黑的，那就是狗崽子，谁收养谁就等于背上了大牌子，扣上了大帽子。

    你达越听火越大，喊道：‘额去找这俩娃的达，找不到，额养了，额一个要饭的，甚也不怕！’

    你达这话解了两家的难题，谁也没反对，各凑了20块钱，50斤地方粮票，你达不要，部队的领导硬塞给了他。

    你达开始带着你们仨在附近转，离干校挺远的一个村子里有人说，见过你娘带着你们姐俩。

    还说你娘是从大武口镇来的，到干校找娃的达。

    你达听了，找去了干校，把情况一说，干校领导马上找名单，把所有男人都叫到了操场上。

    挨个过来看你们姐俩，到最后，也没人认你们，你达又急了，扯着脖子开始骂。

    ‘谁下的种谁就站出来，能造娃不养娃，让个婆娘带俩娃，别长着弄骚的玩意不干人事！’

    你达骂的难听，那些大干部也来火了，上纲上线的跟着骂了回来，没一会，你达被撵出了干校。”

    “为什么呀？我亲达为什么不要我们啊？”

    米小蝶哭着喊，童奶奶放下剪刀，搂住米小蝶，居然吟出一首诗。

    “黄瓜下架不当菜，落叶朽木不成材。荷败莲残藕身老，六月韭菜被人笑。”

    诗的意思很明了，铁军不怎么认同，情况肯定很复杂，要说原因只有一个，影响仕途。

    “石嘴子干校我知道，那里是一千多国务院各部委的干部，觉悟肯定有，没准是搞错了。”

    刘胜利去过宁夏建设兵团，也去参观过干校，历史资料证明，当年那些干部都很优秀，从没人叫苦叫屈。

    “这样的达，我也不想找了！”

    米小蝶咬着小银牙，说着狠话，白净的脸蛋上都是花道道。

    铁军留了心，别看过去二十多年了，其实真找起来，没过去那么费事，这事可以偷偷找晚秋帮忙。

    “奶奶，那我为什么叫小蝶，妹妹为什么叫小峰，不是蜜蜂的蜂，而是山峰的峰呢？”

    看童奶奶不接自己的话，米小蝶问起了自己和妹妹的名字由来。

    “你达三岁就没了娘，奶奶算是他半个娘，他有窝心的事会跟奶奶说，在外面，他一心烦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喇叭。

    那天，他爬上了蝴蝶谷旁的男人峰，吹了一下午的喇叭，看着谷里飞舞的蝴蝶，给你起了米小蝶。

    他把喇叭的手艺传给了五娃子，就是拿五娃当男娃，站在男人峰，起名当然是山峰的峰了。”

    铁军不由感叹，老艺人真有点歪才，小凤、小鹿、小鱼、小蝶、小峰，都挺好听，还各有特点。

    童奶奶讲完了，油泼面也上桌了，炸辣子的香味传来，铁军食欲大开，端过碗来就开吃，全然不顾米小蝶飘来的目光。

    吃完饭，天也黑了，看看时间，6点多了，几人不敢再耽搁，跟童奶奶和碎妈告辞。

    碎妈拿出800块钱，说给娃们半年的生活费，刘胜利愣道：“不是说好500嘛！”

    “呵呵，卖了一套《西厢记》，人家给了800，给娃拿去，正长身体，吃点好的！”

    童奶奶笑面如花，铁军为自己当初的犹豫汗颜，抱住老太太，耳语道：“奶奶，你真美！”

    “骚清！”

    童奶奶笑的更开心了，小小的手摸了摸铁军的脸。

    “奶奶，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当然喜欢！”

    童奶奶赶紧抱抱撒娇的米小蝶。

    上了车，铁军和米小蝶一起回头看，童奶奶小巧的身躯在门灯下渐渐变小。

    一路上，三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快10点了，汽车终于进了旺兴村，铁军又饿了，纯粹是被颠的。

    大灯照射下，二十几户人家，杂乱无章的分布在唯一的土路两边，无一例外，都是半边土房。

    “下车吧，前面开不进去了！”

    刘胜利把车停在村头唯一的平缓地带，看着几间还算气派的土房，应该是村委会。

    “晚上住哪？”

    铁军问刘胜利。

    “就这，村委会，一人一条毛毯，有张床归小蝶妹妹，咱俩睡长椅！”

    刘胜利指了指黑咕隆咚的土房，米小蝶嘻嘻笑，好像铁军成了个事多的主。

    把东西分好，三人进村，借着月光，铁军好奇的四处乱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拐到旁边的半坡上，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铁军扭头，刘胜利的双眉皱起。

    “10点了，这孩子怎么还在院里？”

    “是想想？”

    “嗯！”

    刘胜利的脚步加快了，铁军和米小蝶赶紧跟上。

    “二达？是你吗？”

    快到门口，隔着矮土墙，一双亮亮的眼睛看过来，清脆的声音有些颤抖。

    “想想，是二达！”

    “二达！”

    “哗啷！”

    门推开，一道黑影扑进刘胜利怀里。

    “喊甚？死娃子，摆不完椒椒，莫想睡咧！”

    东屋传来女人的咆哮声，刘胜利怀里的想想喊道：“二达来了！”

    “甚？二达？娘个乖乖，屋里头的，拉灯哈！”

    粗壮的男人声响起，接着，东屋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投过来，铁军看清了想想。

    上身穿条麻袋片改的大褂，一直耷拉到膝盖，膝盖下面露出条红色的线裤，腿精细，小白鞋上打着俩补丁。

    想想的头发凌乱的沾在脑门上，脸蛋黑里透红，爬满汗水，眼睛很亮，也很大，嘴挺好看，小小的樱桃嘴。

    “啊呀，刘首长来咧，看这闹地，不是刚走嘛，钱还够着咧！”

    一对黑不溜秋的夫妇冲出来，男的边说边往上提鞋，女的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件小风衣，红的，冲着想想就扣了过来。

    “还有两位领导呀，快，屋里头请！”

    看着男人一口黄牙，臭烘烘的旱烟味扑鼻而来，铁军勉强咧嘴笑笑，米小蝶则是面无表情。

    “把院子里的灯打开！”

    刘胜利的声音冰冷，铁军知道，眼前的男人要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