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墨当然知道他想要说些怎样的话语，唯有找个身体需要休养的借口，先行告辞。

    夜已经深了，竞墨再次吞服了一颗兽元丹，调息身体，运功疗伤。

    睁开眼睛，瑟瑟凉风，吹动窗棱猎猎作响。窗外满天繁星，格外耀眼。

    “这女子，该如何对待？”竞墨带着前世强者的记忆重生，性格坚韧，做事干脆坚决。但在这一次却忍不住为难。以他的本意，既然将人救回来了，和小鱼儿再也没有干系，应带即刻从天水镇离去。

    然而，小鱼儿那双饱含泪水和深情的眼睛，让他不忍。

    修炼之人，绝少动情。即使双休，也是建立在一定相互索取的基础之上的。

    那双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愫，是执着的，是无悔的。竞墨看得出来，张枫便是小鱼儿的全部。是她全部的思念，是她全部的爱恋，也是她一生一世想要痴守的一切。

    若这样离去，竞墨便是夺走了一个凡人最珍贵的、正值花朵般年纪的少女的一切。

    想到这里，竞墨的心在痛。记忆深处的某些情愫被深深的扰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在前世的某一刻，他孤傲，他冷漠，他就这样转身离去，留给生命中无尽的遗。

    这是一种痛，一种难以言喻，难以挽回的痛。此刻，小鱼儿的面容和记忆深处的某章脸孔，竟然结合在了一起，变得朦胧模糊，却刺痛心扉。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竞墨猛然惊醒，浑身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是谁，在记忆深处深深呼唤？又是谁，在用眼泪倾诉着相思却永世不能相聚？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记忆深处？我的前世究，竟经历过什么？”竞墨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竞墨陷入沉思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从他的头顶之上，升腾起一团光影。并渐渐在竞墨面前凝聚成模糊的人形。

    “对不起……”这道人形残影，竟然开口说话。

    “你是？”竞墨睁开双眼，忽然发现这道残影有几分眼熟。

    “我是，张枫之魂。”残影的声音，带着苦涩。

    竞墨顿时明白为什么眼前残像如此眼熟了——和此刻他的身躯相貌，有七分相像，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你的残魂，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竞墨沉声问道。

    “说来，话长……”张枫之魂长叹一声：“其实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体内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这个人比我强大，让我畏惧。我常常感觉到，这个人在蚕食我的记忆，我的魂魄。到了后来我便知道，此人终有一天，会占据我的身体。”

    “原来你早就知道。”竞墨眼神闪烁，张枫之魂的出现，乃是意料之外：“我占据了你的身体之后重生。这样看来，要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张枫之魂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凡人，左右不了任何事情，甚至不能救回自己心爱之人。”

    “你指的是，小鱼儿吧。”竞墨淡淡的说道。

    “不错，是她……”提到心爱之人，竞墨的言语中透着无尽的温柔：“小的时候，小鱼儿就住在我家隔壁，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去海边捉鱼虾，一起在街边嬉戏玩耍。十二岁的时候，我便知道，她是我一生的最爱，我这一生有她足以。她也是如此。”

    “十五岁的时候，我们彼此约定，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会是她的丈夫。我们要携手走完一生之路。”张枫的话语变得伤感起来：“但是有一天，她很慌张的跑来告诉我有一个叫做马化的鹰眼男子，总在她的梦魇之中出现，说要日后将他带走。她告诉我，她很害怕……”

    “这些定是马化的旁门把戏，毕竟他是修士。”竞墨点了点头：“这样看来，此人在三年之前，便盯上了小鱼儿。”

    “是！”张枫之魂咬牙道：“我恨，我恨自己没有力量保护她，所以决定义无返顾的去紫薇派，想要拜师学得本领。”

    听到这里，竞墨方才知晓，张枫不远数千里拜师修炼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然而刚刚上山不久，我便意识到自己的全部即将被体内的另一个存在占据。”张枫接着说道：“或许是不甘心愿未了，我的意识在彻底消失之前，保留了一丝残念。依然潜伏在这具身体之上。”

    “我知晓你经历的一切，也看见小鱼儿被你救了回来。无论如何，谢谢你！”张枫之魂竟然化作了跪地答谢的模样。

    “我重生之魂夺你之躯，你，竟然不恨我？”竞墨不解问道。

    “恨，我确实恨，但只是在刚开始的那些时日里面。但现在，你做到了我张枫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保护了小鱼儿，你是我们的恩人……多谢……”

    张枫之魂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这团残影也更加模糊。

    竞墨明白，张枫之魂是依靠一丝执着残念留存至今的。此刻心愿已了，即将彻底消散。

    “张枫，你还有什么未尽之事，我会尽量帮你。”

    “你对我爹娘做的一切，我很感激。今生无法尽孝道，来世我会想办法偿还。”张枫之魂苦涩的说道：“只是小鱼儿，她，这些年很苦……我知道你是将有大神通之人，不可能在天水镇久留，更不可能替我照顾她一生一世。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让她孤单……”

    “不要，让她孤单……”

    眼看张枫残魂即将消散，竞墨的储物袋忽然之间自行开启了一道缝隙，并从中飞出了一道紫黑色的光芒。

    那只在宝阁中取得的獠牙鬼面，此刻仿佛活过来一般，在半空中飞舞，猛然张口。

    张枫即将消散的残魂就这样被鬼面一口吞下，随即鬼面落回到地面之上，闪烁的紫黑色光芒也就此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竞墨皱起了眉头。捡起鬼面并向其中探入一道灵力。灵力石沉大海，显得神秘莫测。

    竞墨在得到此物之后，也曾进行过多次的尝试，始终不知晓其功用如何。

    刚才鬼面自行而动，似乎说明其功用是吞噬魂魄。

    然而，竞墨如论如何也觉得，鬼面的一双瞳孔具有蛊惑人心之力。这张鬼面——神秘！

    重新收起鬼面，竞墨脑海中，依然回荡着张枫的话语。

    “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让她孤单！”

    这是弥留之际，张枫最后的嘱托。竞墨无奈苦笑。

    张枫说的没错，竞墨不可能在天水镇逗留，更加不可能像凡人一样替他迎娶小鱼儿，照顾她一生一世。但若非如此，要如何才能够让一名痴情女子，不会孤单？

    徒有两千多年前世记忆的强者竞墨，在这一刻也深深为难起来。

    “事到如此，我不应该隐瞒。”经过思索，竞墨有了决定。

    “将张枫之事，如实告知她。等到小鱼儿知道真相之后，在做定夺。”

    清晨，无名海边。

    高达数十丈的礁石之上，有两道人影。

    头顶，是苍茫的天际，此刻云雾升腾，烟波浩渺。

    脚下，是雪白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如诉如慕。

    “张枫哥哥，昨晚说带我来海边，我以为和小时候一样，是来一起看星星的。”小鱼儿轻声说道：“怎么却一言不发……难道是我想错了，哥哥想要带我看日出不成？”

    竞墨知道，灼热深情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面颊，他不愿侧目唯有望向苍茫的海面。

    整整一夜，与小鱼儿就这样端坐在岩石之上，看夕阳，看星辰，看朝霞，看日出。竞墨不多话，几乎所有的话语都是小鱼儿口中说出来的。

    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温柔，痴情。她很有主见，懂得安静与等待，明明喜爱的人就在身畔，却不刻意强求。

    她不是绝美的佳人，却有种渔家少女独有的淳朴动人。她很可爱，让人想要亲近。

    只要望着她的眼睛，便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她，值得去疼，值得去爱。

    “若张枫不死，与此女相守平凡一生，确是一旦佳缘，只可惜……”

    “哗啦啦！”又是一道大浪，惊涛拍岸。浪打礁石发出轰鸣巨响，天边的红霞被海风吹散，万道金光照向了海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是该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竞墨终于转过身来，望向身畔的少女。

    “我带你出来，是有话要告诉你。”

    “张枫哥哥，你不用如此的。”小鱼儿嫣然一笑：“不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无怨无悔，我都永远支持你。”

    “我，不是他……”竞墨深深呼吸，唇齿间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我知道。”小鱼儿淡淡的笑。

    “你知道？”竞墨有些吃惊。

    “是，我知道。”小鱼儿抿住嘴唇，扬起了俏脸。

    “你如何知道？何时知道？”竞墨问道。

    “你若真的是张枫哥哥，不会不睬小鱼儿。你若是他，见到了小鱼儿不过满是苦楚之色。你若是他，即使不愿睬我，也会习惯的摸摸我头发，跟我说对不起的。”小鱼儿依然故作平静，但身体的颤抖和眼眶之中的涌出的泪水，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你然如此，我不瞒你。我不是他，他已经死了。”竞墨接着说道：“这具身体，此刻为我所用。我所说的你明白吗？”

    小鱼儿没有再说话，而是悄悄擦去眼泪，望向了浩瀚的海面。

    “这些不重要。”她凄婉一笑，淡淡的说道：“不管你是谁，是张枫哥哥合适其他人。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天水镇，也知道你不会对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身上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