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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柳家势微。

    四房子嗣, 三房丁忧致仕, 连唯一在朝的柳景淼也被流放，可以说眼下柳家除了还有个安国公的名头, 剩下的也就一副空架子了。

    幸而在这个时候出了柳申烽这么个探花郎。柳家自然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准备倾四房之力, 为他的仕途铺路。然而柳申烽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从军？柳家上下焉能接受？柳景沐、柳景泉、柳景泓等人轮番上阵劝说, 只是无用。宁氏日日哭泣, 柳景泓差一点动了家法。

    这一日傍晚, 柳景沐、柳景泉、柳景泓三人又至柳申烽的书房进行劝说，还特意将柳荫也请了过来。

    之所以会请柳荫过来, 一来因为她是雍亲王妃, 身份尊贵, 二来也是因为这嫁入皇室的女子尤其需要娘家势力支持, 故而希望她能帮着一同劝说柳申烽。

    “如今你是柳家唯一的希望，怎可如此任性？”

    柳景沐作为大房，如今柳家的家长，说起话来更比往日威严, 也因此事着实严重，干系柳家将来，故而语气十分沉重。

    二房柳景泉也跟着劝道“是啊，读书人十年寒窗所谓何来？为的不就是学而放弃就放弃呢？”

    柳景泓则是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垂头丧气, 这些日子以来, 他这个当爹的，说也说了，骂也骂了，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柳景沐和柳景泉还在那儿絮叨个不停，奈何柳申烽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他们说的口干舌燥，也只是端坐在那儿低头看书，纹丝不动。

    终于，柳景沐和柳景泉停歇下来，在书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当柳景沐的视线触及到柳荫的时候，说道“王妃娘娘，你快帮忙劝劝你大哥吧。”

    柳荫原本一直坐着没有出声，此时被点了名，少不得要发表意见，看着柳申烽，沉思片刻，说“大伯父，依我看，我们不如尊重大哥自己的意思吧。”

    柳荫此言一出，柳景沐等人都震惊了，柳申烽抬头看向柳荫，目光显得有些意外。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柳景沐不悦地道“眼下你父亲被流放，柳家在朝中没了依仗，倘若柳家彻底失势，日后你在宫中行走也会艰难，你明不明白？”

    “这些我自然明白。”柳荫嗓音清泠泠地，看着众人说道“可也不能因为如此，就强迫大哥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呀。”

    “你……”

    柳景沐指着柳荫，最后却又无奈地垂下了袖子，摇头叹息。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柳景沐当真是无可奈何至极。

    柳荫说道“其实眼下朝堂局势，皇上刻意打压世家，柳家在这个时候势弱，或许并不是坏事。自来男儿出人头地并非只有出仕一途，咱们柳家先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大哥放弃已然到手的功名，改而从军，此等气魄，加上他的才干，将来或为柳家闯出另一番天地来也未为可知……再者，他如今是今科探花，不论是授官，还是从军，都需要朝廷认可，倘若到时候朝廷不允许，父皇不点头，我想大哥也不会一意孤行的。”

    柳荫话说了一堆，然柳景沐等人听到最关键的点却只在于最后一句“那依你看，皇上会答应让烽儿从军吗？”

    柳荫想了想，道“眼下正是科举制度改革最关键的时候，那些阻力大都来自世家，父皇又借此机会打压世家。大哥在这个时候提出从军，父皇不但不会阻止，而且还会鼓励。”

    柳景沐等人闻言，瞬间便又泄了气。说来说去，柳申烽从军一事，还是无法改变。

    柳荫又道“三位伯父也不必忧心。眼下情形，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俗语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柳家之所以能够煊赫百载，成为世家，皆因家学渊源，子孙成器。大哥虽然从了军，可二哥三哥还在，还有各房其他兄弟，个个都是聪敏乖觉的，只不过这纨绔性子未免重了些。依我愚见，几位伯父不妨趁此机会，好好监督他们的学业，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只要他们能出息，柳家就必会有重振的一日。这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柳荫的一番话，让柳景沐等人哑口。

    其实他们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沾手，就不肯轻易放手。这便是人之贪欲。他们依然习惯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生活，此时让他们返璞归真，低调如日，又岂是易事？

    但是形势比人强，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柳景沐等人悻悻离去。

    柳荫也起身告辞，不料这个时候，柳申烽却是合上书本，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我送你。”

    柳申烽送柳荫出了书斋，外头已是圆月高悬，柳荫抬头瞧着，说“今日十五吗？”

    柳申烽道“十六了”。

    “哦”

    柳荫应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柳申烽亦是无言，默默走在前面。

    乘着月色，倒是不用打灯笼也能将路看个清楚，脚下的青石地板在月色下仿佛泛着冷幽幽的光。

    柳申烽在前头走的很慢，柳荫默默地跟在后头，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在明亮的月色下仿佛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走着。

    柳荫看着柳申烽高挑的背影，恍惚间察觉，他们还是第一次走的这般近。

    忽然，柳申烽停了下来，柳荫也跟着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对柳荫说道“三妹，今日……谢谢你。”

    柳荫道“大哥不必客气，我今日所言，也不过是根据目前形势而分析的一些个愚见罢了。”

    柳申烽笑了一下“你的这份愚见，已是比旁人要高明许多了。”

    对于柳申烽的夸奖，柳荫淡然一笑。

    柳申烽又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放弃功名，改而从军吗？”

    柳荫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说了，我会尊重大哥的想法。”

    柳申烽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柳荫，郑重问道“晋王刷掉尤成的考卷，这事一开始，你知道吗？”

    柳荫回望着柳申烽的眼睛，摇头说“不知道。”

    柳申烽追问“那雍王呢？”

    柳荫沉默了，目光有些闪烁，良久，叹了口气，坦言“知道”。

    柳申烽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面露悲哀之色。

    柳荫忙道“不过王爷一开始就说了，哪怕尤公子落第，也会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他……”

    “以尤兄之才华，只要他愿意，有的是达官显贵邀请他做门客，何愁没有前途？他之所以寒窗苦读，参加科举，要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功名，而是要证明自己。可是你们呢？”

    柳申烽异常沉痛地说道“四叔身为主考官，故意放纵晋王刷掉他的考卷，雍亲王府作壁上观……你们将他当做什么？权力倾轧的筹码？还是你们用以打压晋王的棋子？”

    面对柳申烽的愤怒，柳荫弱弱地叫了一声“大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申烽却是继续说道“在你们看来，不过是刷掉了一份考卷，无足轻重，微不足道，可对于一个十载寒窗的读书人，尤其是像尤兄这样的寒门学子，这份考卷便是他毕生的倾注，一生的希望……”

    “所谓的权力不过是阴险狡诈的搏斗，所谓的政治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手段，这样的朝堂，不入也罢。”

    柳荫终于明白，柳申烽为何甘愿放弃到手的功名，转而投军了。原来竟是为了尤成之死而不平。

    柳申烽，到底是年轻气盛了。

    柳申烽说完，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时道歉“对不起，三妹，我不该对你说这些，这些原跟你无关。”

    柳荫却道“不，我跟雍王本是一体，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但我坚信，王爷也是身不由己。”

    柳申烽苦笑，“一句身不由己，就能揭过尤兄之死的悲剧吗？三妹，你可知道，尤兄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又有多少尚未完成的鸿图之志？倘若你知道这些，是否还会认同他们的做法，认为他们是对的？”

    柳荫回道“这世间的事，很多时候都不能够以简单的对或者错来判定，我只知道，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王爷那边，和他共同进退。”

    很多时候，立场不同的人，是无法进行沟通的。

    柳申烽站在尤成的立场，而柳荫站在穆子契的立场。柳申烽为尤成不平，无法认同穆子契的做法；柳荫对尤成的际遇感到惋惜，却无法理解他的执念。

    这就好比站在阿拉伯数字6的两端，一边的人看到的是6，另一边的人看到的是9……

    到底是6还是9？

    谁都看得很清楚，却又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或许他们都是对的，也有可能他们都是错的。

    柳申烽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看见紫鹊远远地打着灯笼过来寻柳荫，这才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我就送到这里了。”

    他并非有意针对柳荫，只不过这些话压在他心底太久了，很想找个人宣泄一下罢了。

    说罢，待紫鹊走到跟前，接到了柳荫之后，转身回去。

    柳荫看着柳申烽离去，显出几分落寞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

    回到王府，穆子契正等着她。待换过衣服之后，炉子里温了安胎的汤药，他亲自喂她喝了，又问了些今日在三府如何劝说柳申烽等语。

    柳荫自然不会将柳申烽的抱怨之语告诉穆子契，只是捡了柳申烽坚持从军等语简单说了。

    穆子契听完松了口气，道“我还担心，你大哥会因尤成的死责怪我，继而迁怒于你。”

    柳荫笑道“怎么会。大哥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尤成之事，又不是你所为。”

    穆子契眉宇间有些愧色“可我到底是袖手旁观利用了他。”

    柳荫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说“王爷，你也是身不由己。”

    穆子契叹了口气，“其实等时机成熟了，我会为他完成查卷的心愿，帮他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用那样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呢。”

    柳荫大胆揣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尤成的死，很有可能跟他之前见过柳景淼有关。或许，就是为了完成科举制度改革这样的大业，所以他才选择了牺牲自己，来唤醒天下学子的心。

    “不说这些了。”

    穆子契怕柳荫伤神，所以转移了话题，说“你大哥坚持要从军，也并非一定就是坏事，以他的才干，到哪儿都能闯出一番天地来。我在军中认识几位将领，倒是可以为他安排一下。”

    柳荫想着回来之前柳申烽的所说的话，便阻止穆子契道“大哥之所以放弃到手的功名，转而从军，想来是为了要证明自己，你若是替他安排，反而有违他的初衷。”

    穆子契柳荫这么说，为柳申烽安排一事，便也就此作罢。,,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