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穆曦宸白日送别父亲,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间还缠着柳荫问父王去了哪里, 为什么还不回来，柳荫告诉他，“父王去边关打仗去了。”

    “打仗？”

    穆曦宸想着白日里穆子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笑嘻嘻地道“我知道打仗，我也经常坐在小木马上跟十三皇叔打仗, 可好玩了。”

    望着天真无邪尚不知事的儿子, 柳荫默默地叹了口气, 眉宇间的愁云散都散不开。

    “可是为什么打仗就不能回家啊？我每次跟十三皇叔打完仗, 都是可以回家的呀。”

    穆曦宸不了解大人的世界，只知道他很想见父王，他喜欢他抱着他睡觉。

    柳荫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大人的打仗跟小孩子的打仗不一样, 大人的打仗要去很久，所以，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的父王。你要乖乖地，好好吃饭, 用功读书, 这样, 你父王回来的时候就会高兴的，好吗？”

    一听说要很长时间见不到父王，穆曦宸有些难过, 原本灵气十足的脸蛋瞬间垮了, 但还是懂事地点头答应柳荫“好吧。”

    好不容易哄睡了儿子, 柳荫却是彻夜难眠。

    穆子契一走，连带着柳荫的心也跟着空了。

    自成婚以来，他们夫妻还没有分别过，然而这一次事出突然，又是打仗，除了思念之外，还日夜担惊受怕，怕他挨饿受冻，无人照顾，又恐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身体受损……

    如此坐卧不宁过了几日。

    很快，柳荫发现自己的愁闷以及惴惴不安的情绪影响到了儿子。

    开头几天，穆曦宸还如往常一样活泼好动，除了夜间叫嚷着想父王之外，并无太大异常。可随后几天，却慢慢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时候抬头愣愣地望着柳荫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大大的眼眸里也会流露出迷茫和不安的情绪。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他也跟着不安。

    柳荫察觉之后，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免得将不好的情绪感染给了儿子，令他幼小的心灵生出恐惧。

    徐淑妃在穆子契出征之后时常会接柳荫母子进宫，喝茶聊天，柳荫又带着穆曦宸回四府小住了几日。

    京都百姓并未受到北境战事的影响，街道上依旧是人来熙往，一副繁荣景象。只是听说北境周围各郡县，米价和油价均有所提升，导致当地的百姓人心惶惶，大肆抢购，又有商贩趁机囤积哄抬价格，其中以宁阳县为最，宁阳县令当机立断，先斩后奏，杀了哄抬米价的商贩，然后调控均衡米粮，控制价格。消息传至京都，皇帝不怒反喜，很是嘉奖了一番。而前线也传来了战事稍缓的消息。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

    七月十六是太后生辰，因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不宜大办，加之太后也素来不喜喧哗，皇帝便下令在宫中举办家宴，一来为太后庆生，二来也是借此机会皇家人聚上一聚，就连远在旬邑的穆子邯也被宣召进京，朝见太后。

    太后年事已高，近些年来愈发心神不济，甚少踏出圣慈宫。皇帝也是想着趁她精神头还好，团团圆圆地聚一回。

    到了八月初三这一日，皇室诸人齐聚太和宫。柳神珠虽然还未正式嫁入皇室，但皇帝特许，让她以韩王妃的身份出息太后寿宴。

    旬邑王夫妇自旬邑来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见了太后皇帝，彼此都甚为伤怀。到了此处，没了政治利益的牵扯，皇家也显出几分人情味儿来。

    多年不见，穆子邯和李若萱夫妇也有了一双儿女。大女儿名叫穆宜陽，小儿子名叫穆遂武。玲珑玉雪的一对小可爱，见了柳荫像模像样的行礼参拜，叫皇伯母。柳荫早已命人准备了见面礼，因见这姐弟两个乖巧可人，心下欢喜，遂又加了两样。

    穆子邯夫妇同柳荫相互厮见，叙些别后之语，虽略显生疏，倒也平和。他夫妇二人如今平淡度日，早已没了往日的心高气傲。李若萱更是满心满眼都藏着孩子，哪里还有半点昔日争强好胜的模样？

    此番家宴，没有歌舞助兴，亦无丝竹乱耳，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气氛融洽。

    太后在儿孙们的祝贺声中，开怀大笑，心情大好。

    所有人都到场了，包括福寿大长公主和敏嘉县主，唯独缺了穆子契。但所有人都非常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不提，但最后还是太后自己忍不住，看着满座的儿孙，面露担忧，喃喃低语“也不知道子契在前线怎么样了。”

    太后此言一出，柳荫心中一阵酸涩，原本强忍着的情绪差点压不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皇帝安慰太后“前线传来消息，说是子契刚抵达前线，就带领手下将士打了个胜仗，杀了犬狄的查尔将军，母后大可不必担心。”

    徐淑妃也跟着说道“是啊，我大宣兵强马壮，雍亲王又骁勇善战，此战定然能大获全胜。”

    太后这才稍稍心安，但到底心中难过，看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最后视线停留在穆曦宸的身上，对他招了招手，叫他“曦儿，过来，到太奶奶这里来。”

    穆曦宸哧溜一下窜下去，蹭蹭蹭跑到太后身边，扶着她的膝盖，软软地叫了一声“太奶奶。”

    “唉”

    太后重重地应了一声，苍老的面容上复又有了笑容。她俯下身去，艰难地将穆曦宸抱起来坐到腿上，又拿起桌上的一块芸豆糕给穆曦宸让他吃，穆曦宸不敢接，悄悄转头看向柳荫，看见柳荫点了点头，这才接过来，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穆子契不在身边，太后便将所有的宠爱和疼惜全都放在了穆曦宸的身上。

    柳荫侧过头，悄然擦去眼角的泪滴，然后重新拾起笑容，面对众人。

    福寿大长公主就坐在柳荫对面，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槛外高人的模样。

    宴会先前还有些沉闷，及到了后半段，大家也就渐渐放开了，尤其是几个孩子，由穆曦宸开头，在太后和皇帝的允许下嬉嬉闹闹地到处乱窜。

    柳荫乘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席，一个人沿着青石小路，走到了御花园的莲花池边，银白色的月辉下，粉白色的莲花亭亭玉立，接天莲叶摇摇晃晃直通天际。清风扑面，微带寒意。

    柳荫望着头顶的圆盘般的月亮，满心满脑全是穆子契，心里想着，不知他在前线能否看见这一轮明月？

    他们曾经携手看过很多次月亮，也曾在月下山盟海誓，如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他们却已然分隔两地。

    分离的岁月，哪怕一日一夜，一分一秒都是难熬的。难怪乎古人会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时今日，她总算是体会到了那种相思入骨的滋味。

    站了好一会儿，柳荫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却见李若萱朝她这边走来。

    李若萱走到柳荫近前叫了一声“皇嫂”。

    柳荫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弟妹难得回来，不在席上陪伴皇祖母和父皇，却为何到这里来。”

    李若萱道“我想来陪陪皇嫂你。”

    柳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们之间或许算不上仇敌，可也绝对称不上友好，并不是那种可以相互陪伴安慰的关系。

    李若萱似乎也看出了柳荫的疑惑，继而说道“我有些话想同皇嫂说。”她上前两步走到柳荫身边，看着密密匝匝地荷花在微风下轻摇款摆，低低地叹了口气，半响，终于低下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

    柳荫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李若萱转身面对柳荫，说“这句话其实我早该同你讲的，当年……若不是因为我，柳家的宁老太君也不会……”话说到一半又止住，李若萱垂了眸，撇开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柳荫。柳荫亦是沉默。

    又过了半响，李若萱才复又说道“当年我心气儿太高，被权势利益蒙蔽了双眼，苦心算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以为从此飞上枝头，却不料……”她低头苦笑了一下，说道“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不是我的东西，再怎么算计都没用。这些年我也想开了，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柳荫道“你能想通自然再好不过，这世间的最大的幸福，本就莫过于平淡二字。”

    尤其对于他们皇家而言，平淡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李若萱笑道“是啊，所谓知足常乐，便是如此了。”说完，她眉头拧了起来，“只是，这些年来，这件事情一直挂在我心头始终挥之不去……”

    李若萱看着柳荫说道“皇嫂，请你相信我，当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宁老太君的，我不知道她的病情不能受刺激，倘若我知道，我定然不会出此下策的。”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柳荫转过身去，对着满池荷花淡淡地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虽然宁老太君是因李若萱的算计而死，可李若萱的确没有要害死宁老太君的主观意图。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柳家自己身上。而且当年她所有的算计和筹划都落了空，这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李若萱还想说什么，可柳荫却实在没有心力继续同她周旋，打断她道“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曦儿找不到我，该哭闹了。”说完，便告辞离去。

    李若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目送柳荫离开。

    柳荫走了没几步，就迎面遇上了柳神珠，她一袭紫红色的石榴裙，在月色下灼灼逼人，艳如桃李，还是如当年那般风华绝代。莲步轻移，钗环叮当。虽然还不是正经亲王妃，但已然有了亲王妃的气度。

    不得不承认，柳神珠的确很美，但她这份眼梢眼角俱是风情的媚态之美，对于一般男人具有十分强大的杀伤力，可对于同为女人的柳荫而言，实在是欣赏不来。

    “三妹这是要回去了吗？”

    柳神珠款步到柳荫跟前，清脆得说道。

    柳荫道“是啊，我怕曦儿找不到我哭闹。大姐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柳神珠看了一眼柳荫身后不远处的李若萱，曼声道“我找旬邑王妃说几句话。”

    柳荫回头看了一眼李若萱，眉头拧了一下，柳神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然这个时候，柳神珠却道“三妹还是快些回去吧，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闹肚子疼，像是糕点吃多了。”

    柳荫唬了一跳，当下也不做他想，急急地朝太和殿的方向走去，走不多时，途中又遇见了去给皇帝拿酒的大太监李全，李全看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疑了一句“旬邑王妃一个人站在那边做什么？”

    听李全如此说，柳荫回头看去，果然见莲花池边就站着李若萱一人，哪里有柳神珠的影子？但她因心中记挂着儿子，当下也没多想，匆匆去了太和殿。

    回到太和殿的时候，太后已经离席，皇帝陪着她回去了。而穆曦宸果然吃多了糕点闹肚子疼，正哭着要找母妃，韩王正端了一碗助消化的酸梅汤哄着他喝。

    柳荫急忙上前，穆曦宸看见她一下子扑了过来，窝在她怀中泪眼蒙蒙地说“母妃，曦儿肚子痛痛……”

    “皇嫂，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曦儿肠胃不好不能多吃糕点，就喂了他两块……”

    韩王端着碗酸梅汤站在边上，满脸愧疚地道歉。

    柳荫揉着穆曦宸的肚子，虽然满脸心疼，可还是说道“没事，不怪三皇弟，怪这孩子自己贪嘴。”

    但凡小孩子爱吃，大人总会喂他，这本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责怪的。

    虽然柳荫并未说什么，可穆子贺心里到底不好受，默默地放下碗走开了。

    太后和皇帝都不在了，柳荫便带着穆曦宸离了席，请了太医过来，开了消食的汤药，正喂他喝呢，前头忽然乱哄哄嚷成一团，柳荫让紫鹊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紫鹊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说道“王妃，听说旬邑王妃在莲花池畔失足落水死了。”

    “什么？”

    柳荫惊了一跳，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