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称为唐老的老军医, 头发花白，蜡黄的脸上皱纹横生，然而精神却十分矍铄，尤其是骂起人来，嗓门大，中气十足。从头到尾，他将柳荫贬的一文不值。不是嫌弃她动作慢了, 就是嫌她包扎的不够好……总之就是没一处中意……
柳荫面皮薄，这些年又以王妃之尊处处受人敬重, 哪里受过这般屈辱？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恨不得掉头就走, 然而看着那一个个被抬进来的浑身浴血的将士, 到底没能忍心。他们在前线奋力杀敌，守护大宣，如今受了伤回来, 若是无人照顾, 岂不让人心寒？
如此想着，柳荫到底是忍耐了下来，在唐老的叱骂声中, 学习如何给伤患止血, 包扎，一边还要看着门外廊下炉子上炖着的药, 分拣各种不同的药材……一个人干了三四个人的活儿, 基本上脚不沾地。而伤员一个接一个的送进来, 就好像源源不断似的。柳荫看见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从心惊胆战恶心欲呕到视若无睹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因为伤员实在是太多了……
忙了整整一天，连口水都没喝，直到入夜，才终于没有伤员被抬进来，柳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坐在条凳上休息，肚子饿地咕咕叫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能不饿吗？可眼下已然过了饭点，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却也不敢问唐老，只能是忍着。见他在收拾东西，又站起来过去帮忙，这回唐老倒是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小厮模样的孩子送了一盘馒头过来，说这是灶房里特意给唐老热着的，但那小厮似乎并不知道还有柳荫在，那馒头只够一人吃的，然而厨房里又没有多余的食物了……那小厮很是尴尬。这个时候唐老倒是很好说话，叫了柳荫说：“过来一起吃吧。”
柳荫走过去，唐老拿了个馒头给她，说：“吃吧”，嗓门有些干哑，许是因为骂了柳荫一整天的缘故。
柳荫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淡淡地面粉香味儿，嚼在嘴里甜丝丝地，竟是十分的美味。
唐老也拿了个馒头在那儿大口的吃，瞟了一眼柳荫，见她细嚼慢咽的样子，又忍不住吐槽：“慢慢腾腾地，照你这么个吃法，时间都够救好几个伤员了。”
柳荫楞了一下，默默地将馒头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但又不习惯这个吃法，感觉腮帮子都疼。
“一看你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唐老就着咸菜吃馒头，吧唧着嘴巴倍儿香，边吃边问：“你打哪儿来的？”
柳荫回答：“我从京城来的。”
“京城？”唐老夹咸菜的手一顿，好奇地看了一眼柳荫，道：“京城那么个安逸的好地方不待，干什么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北境来？”
“我夫君在北境打仗，我过来寻他。”
柳荫最终还是掰了馒头小块地塞进嘴里，慢慢地吃。
倒是个痴情的女娃娃。
唐老又瞥了一眼柳荫，随口问道：“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他……”
柳荫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肯定不能说他夫君就是穆子契，说了人也不会信。可又不好随意扯谎，这唐老是个精明又凶相的，她竟有些憷他，顿时愣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唐老没有等到柳荫的回答，抬眸瞧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冷笑道：“哟，还不能说啊……行，你爱说不说。”
他本想着帮她在军中打听打听，可谁承想这个女娃娃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竟还不乐意，顿时有些不大高兴，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专心吃起馒头来。
柳荫心事重重，撕下一小片馒头，塞进嘴里咬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唐老，这里……每天都有这么多伤员抬回来吗？”她想侧面打听一下前线的状况，以便确认穆子契现下是否安全。
“平常倒也没这么多，只是前些天在广幽关，大宣跟犬狄人又打了一仗，这才多了些。”
唐老边吃边说，而柳荫却是没了吃的心思，继续问道：“那王爷他……”话一出口，察觉不对，连忙改口：“我是说……此次出征的主帅，他没有受伤吧？”
“这我哪儿知道？”唐老嗤笑道，“这王爷就算受了伤，也不会送到咱们这军医署里来。”
……
柳荫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拿着馒头的手，已然没了食欲。
“你问这个做什么？”唐老疑惑。
柳荫回过神来，忙说：“哦，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唐老也不理会，只是将面前剩下的一个馒头推到柳荫面前，催促道：“赶快吃，吃完了咱们再去其他屋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柳荫惊讶道。
“那是自然，你以为军医署就我这一个院子？”
唐老一边挤兑一边起身去收拾药箱。柳荫忙跟着站了起来，将手中没吃完和桌上的馒头一并收入了袖中。
柳荫跟着唐老去了军医署其他地方，让柳荫惊讶的是，这里简直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就连过道上都躺了受伤的士兵……原来送到唐老那里的，都是一些伤势严重需要急救的人。
柳荫不但要给唐老打下手，还要帮着包扎、熬药、给一些行动不方便的士兵喂药，如此忙活到凌晨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军医署统一安排医女休息的地方。一间破旧的大房子里，摆放了十几张床，原来像柳荫这样的女子这里还有很多……她们彼此间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相互笑了笑，一个个便都倒头睡了，因为都累坏了。
如此过了一日，第二日天不亮，便又起床开始忙碌。依旧是脚不沾地，废寝忘食……
一连过了几日，柳荫照顾伤患越发熟练，包扎伤口十分迅速麻利，唐老的喝骂声也渐渐变少了，偶有闲暇还会教她一些医理，柳荫亦十分好学，一一用纸笔记了。
只是慢慢地，柳荫发现一件奇怪的现象，一开始，每顿饭有两个馒头，后来变成一个，再后来又成了一天一个……柳荫跟在唐老身边还能吃上一个馒头，可底下那些人，包括受伤的士兵，他们可就惨了，每日只能进些薄粥……唐老告诉他，粮食不够了，又要紧着前线打仗的士兵，他们这些后方的，自然就吃不上了……
“朝廷的增粮迟迟未到，老百姓那里也征收的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唐老慨叹着说道。
柳荫细细想了想，问：“唐老，朝廷最近一次对北境增粮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了，那会儿刚开始打仗没多久。”
几个月前？柳荫有些纳闷，喃喃说道：“不可能呀，我走的时候，朝廷正在征收粮食，准备运往北境，算时间，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呀？”
“哼”唐老冷笑，“朝廷那些个狗崽子，哪个会在乎前线将士的死活？都是一肚子的坏水，鬼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侵吞军粮是要灭九族的……”柳荫有些不敢置信。
唐老却道：“那杀人还犯法呢，不是照样有人杀？”
……
柳荫一时无言以对，又似乎有些不甚理解。
唐老看出柳荫的疑惑，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皇帝往下面发了肉包子，到了老百姓的手里能是白面馒头，这官就算是清官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