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在想如何道谢和补救，却发现苏如伊准备离开，情急之下他随便找了个话题：“那个苏同学，你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要找这篇论文的错漏呢？”

    “为了发sci文章。”苏如伊讲得很直白。

    张医生面色古怪，这位讲话真让人不好接。

    sci啊！

    这可是被他，被无数学子跪求一发的存在。

    怎么被你说得好像在菜市场买菜，随便挑一样。

    而且通过给论文错漏去发sci，这操作有些太神奇。

    张医生此时不怀疑苏如伊的能力，但却担心对方因为生活阅历少，而被营销号带到坑里去。

    他思考了会，修饰措词后才开口道：“苏如伊，你是不是看了网络上那个关于柳叶刀的段子才决定这么做的？”

    是的，曾经有营销号为了自身的曝光率，偷换概念：发布了一篇很有噱头的稿子，说是某大佬给顶级刊物论文找错漏，然而成功在顶级刊物上发表64字的sci。

    这说的就是医学界的顶级刊柳叶刀。

    被找错漏的论文的作者matthew wilson等人的结论是：“与肌内注射哌替啶相比，□□患者自控镇痛使硬膜外转换的比例减半。”1

    而b市医生在线发表题为“pain relief during labour”的通讯文稿，matthew wilson及其同事发现，与肌内注射哌替啶相比，□□患者自控镇痛使硬膜外转换的比例减半。

    “我们认为这项研究存在缺陷，因为该研究缺乏关于出生顺序的数据，并且初产妇报告的疼痛比经产妇女更多。我们认为解决这个问题可以进一步提高他们的研究价值。我们宣布没有竞争利益。”1

    这篇营销稿一经发布，顿时引起学术界众多人的围观。

    但实际上，b市医生确实指出sci论文的错，但对方发布的是comment并不是article，而只有article才是严格意义上的研究论文。

    所以它只是在玩一手偷换概念的噱头。

    苏如伊摇头：“我不是只找一处错漏指出来，我是根据这个错误，重新梳理写一篇新的论文出来。当然，不发顶刊，我的目标是次一级比如《园艺杂志》这类新被sci收录的刊物。”

    张医生有点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是要把别人的错误永远定死在耻辱柱上啊！

    等等，不对劲！他为什么就默认苏如伊是对的呢。

    张医生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飘忽地开口道：“这些，你有把握？”

    “嗯，水一篇而已。”苏如伊说的是大实话。

    曾经有一则流传数百年的科学界趣闻，传说中21世纪有一位神人围绕着金属对于果树花粉管萌发这篇sci论文反复找错，仿佛刷论文。

    因为这类找错后写出来的论文，编辑部核实简单，刊发速度特别快。

    这位神人甚至把原作者逼哭了，再三要求杂志社退回自己的论文，不想再当别人论文里的垫脚石。

    张医生：“……”

    他低头看了会苏如伊写得论文，虽然不太懂，但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张医生重新看向浑身散发着自信的苏如伊，忽然想起网络上又一次沸沸扬扬闹着清洗学术界毒瘤的热门话题，其中，备受舆论压力正是这位天才少女。

    扯淡啊！这样的天才根本不屑于冒名顶替国内的三流学术刊。

    一旦想到对方会因为流言污蔑而丧失自信，张医生心中就有些愤怒和难受。

    他忽然握住苏如伊的肩膀，非常认真地开口：“你不应该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下周我导师从法国回来，他是极其正义的人，一定可以帮你主持公道的。”

    “啊，谢谢。”苏如伊虽然喜欢靠自己，但也感谢任何人的善意。

    两人聊了一会，忽然，门口响起敲门声。

    闻声望去，原来是许飞和张文良一脸踌躇地杵门口。

    “儿子，小许？是遇到问题了吗？爸爸马上过来帮忙。”张医生忙道。

    “不了。”张文良酷酷地摇头，然后上前两步很谦虚地请教道，“那个，能麻烦苏天才帮忙看看吗？”

    张爸爸心头一酸，下意识开口道：“爸爸也很厉害。”

    张文良瞥了他一样：“你能把你写得论文倒背如流吗？你能制作出冰冻植物吗？你能改变材料性状吗？你不能！”

    咄咄逼人，一连三问，最后补刀。

    张医生萧瑟地闭嘴。

    30世纪的人际关系比较客气冷漠，苏如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父子关系，心中莞尔。

    “说吧，看什么？”她心情不错。

    许飞忙道：“是这样的，我们用来参加五天后的项目遇到一个瓶颈。程序是设计出来，但实现这些功能需要摄像头、语音话筒等外设，载体过于庞大，挂在脖子上稳定性也不够。最主要的是打印出来的材料长期接触皮肤，老人家容易过敏，就鸡肋。”

    说着，许飞将设计稿递过去。

    苏如伊看了以下两人的设计模式，是给患有阿茨默尔症老年人用的，倒是挺有爱心。

    苏如伊快速思索后道：“两个方法，第一种，可以彻底解决你们的问题，不过产品得以我的设计理念为主，将你们现在的设计品全程推翻。第二种，大概可以解决76.45%的问题，比如换个材料。”

    许飞和张文良面面相觑，对方居然这么快给答案？这么自信？连百分数的小数点都出来了？

    许飞是想选第一种，但这毕竟是参赛产品，让苏如伊推翻重做也太不像话。

    他犹豫地看着张文良，就见对方坚定道：“如果可以的话，选第二种。”

    苏如伊微微颌首：“你们之前有没有意向材料？”

    张文良道：“有的，我们偏向类似medpor的生物材料，当然，若是有平替是最好……”

    “嗯，不错。设备载体要求，柔韧性和稳定性也需要考虑……许飞你觉得呢？”

    “我觉得方便制作也是一点……张哥，你的本子拿来下……正如苏神讲得那样，其实我还想过一个生化材料，蛛丝丝蛋白材料。”

    ……

    张医生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怪异，年龄最小居中而站的女童，居然在这充当导师职责。

    不但巧妙能用话题将其他两人的思路打开，还能敏锐地纠错，隐晦地把他们从跑偏的路上拉回来，鼓励他们自己思考成长。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全能。

    “你们的提议不错，等有实验室我给你们演示做一遍就行。”苏如伊总结道。

    张文良兴奋得一脸潮红，连忙扭头看爸爸。

    难道碰上这么给力的小老师，张医生当然不会掉链子，他忙拿出钥匙：“没问题，我借了师兄的实验室，就在附近很近。要不明天再……”

    他话还没说完，苏如伊抢先一步出发，张文良和许飞紧跟其后，摆明是要马上走。

    张医生不好意思地对客厅一脸惊愕的林菀简单解释了下情况，然后也拿着实验室钥匙跟着出门。

    徒留坐在客厅的林菀风中凌乱，不是来放松打游戏的吗？怎么又去做实验了！

    苏如伊走进实验室，房间不大，简单器材设备都在。

    她话不多说，直接切入重点。

    “既然你们也想过蛛丝丝蛋白材料，那么我建议你们改良，试试以含羞草为主基因的丝蛋白生物材料。主要是你们要得急，合成重组丝蛋白的生产过程简单、扩增时间较短、成本低。我觉得可以试试。”2

    她一边说，手上的实验器材也没闲着。

    她将纳米二氧化钛溶于水溶液中，再注入活性剂搅拌，再加入加入纳米银，壳聚糖和芦荟，混合均匀后搅拌……3

    许飞和张文良听得连连点头，虽然有点没懂，但看苏如伊都把成品给做出来测试，那肯定没问题。

    张医生一边点头，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怎么忽然就跳跃到含羞草丝蛋白生物材料？这丝蛋白材料是这么容易就搞出来的？制作过程不应该几十个小时吗？

    而且好像所谓的丝蛋白生物材料技术还处于理论发展阶段？

    但因为这个东西不是他专业所在，而且苏如伊搞这个和在厨房搅拌豆腐海带汤一样，半点逼格没有，于是张医生又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

    他观看量了一会，提醒道：“小如伊。你这个实验流程给我准备个ppt吧。这样能让我的导师更直观地了解你的实力。”

    “行。”

    许飞和张文良或许不是优秀的实验好手，但他们胆大心细，又有苏如伊亲自试验做捷径，没多久，他们就靠自己的力量把丝蛋白生物材料给合成出来。

    “啊啊啊！”两个人抱在一团欢呼。

    许飞忽然扭头看苏如伊：“啊啊啊啊！你一定会沉冤昭雪的，你放心，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傻逼未来一定会跪在你面前喊征服！小爷我统统帮你骂回去，如伊麻麻你就是最棒的！”

    苏如伊：“……”

    接触得越久，许飞的中二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紧接着张文良忽然非常认真地鞠躬：“感谢您，这其实也是您的作品。请务必让我们加上您的名字。”

    “我不用这个名……”

    “就算我之前不清楚，但现在回过神还是明白的。”张文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刚刚几乎是您带着我们重新做了一遍，不光仔细教导我们，还调试了里面不，改了相当多错漏，这已经不能算是我的个人作品。”

    “不，你……”

    “苏神，你看不上这个比赛还是看不上我呢？都是搞科研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该你的就是你的！”张文良难得强硬。

    许飞也是连连点头，并且劝道：“苏神你就同意吧。张老大活了十七年，最杰出的天赋就是固执。”

    苏如伊无奈，她本想让张医生劝劝，没想到张医生在旁边啪啪啪鼓掌：“儿子干得对！科研是重要，得奖也重要，但做人更重要！”

    苏如伊有点哭笑不得，她忽然联想起李老师搞得那点恶心人的学术造假。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几十年活狗身上了吗？！

    *

    一周后，c市机场接机大厅。

    数位学生带着手捧花和食品饮料，举牌迎接，他们是z大的研究生们。张医生作为唯一社会人士也不尴尬，澎湃的使命感让他冲在第一排。

    这次回国的大佬是坐镇z大生物材料方面的周俊武周教授，也是他的导师。

    周教授见接机的人这么多，干脆领着所有人开一个学术沙龙，接机的学子们兴高采烈地跟着去。

    张医生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他本来只想凑近带个话，将苏如伊的稿子送上去就回去。现在，他只好抽空给林菀打电话，拜托她照顾自家儿子的晚餐，然后拿着苏如伊的研究也跟了过去。

    教授在沙龙上即兴讲了些东西，前面围坐着十多个大四生、研究生们埋头抄写笔记。

    等他说完喝水时，张医生见缝插针，凑到周教授旁边说话。

    数分钟过去，抄写好笔记的研究生们发现周教授正对一份稿子沉迷，他将手中的稿纸又翻到最初那一页，这样的动作已经有五次之多。

    好一会，周俊武看向张医生，目光中透着赞许：“虽尚未验证，但你很有想法啊。当医生倒是埋没你的才能了。要不要回来和我读个博。”

    张医生心神大震，果然，苏如伊的才华是实打实的。

    他忙道：“周老师，其实这个不是我写的，是我儿子的朋友写的。”

    “什么？我记得你才刚四十出头。”周俊武迟疑了一会，“你儿子有那么大了？”

    其他同学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像是疑惑张医生保养得挺好，又像是纠结对方英年早婚，还是怜悯他惨遭接盘。

    张医生尴尬地笑笑：“我儿子高二，他朋友……十岁。”

    “！！？”

    “是的。她十岁。”

    寂静，现场一片寂静，紧接着是抑制不住的窃窃私语。

    向来见惯大场面的周俊武连自己眉心的眼镜框歪了都没注意到。

    周俊武的第一反应是胡说八道，他相信有天才，但不相信有这种实验天才，这样的数据怎么可能是一个孩童弄得出来的。

    周教授忽然想起最近由教育局牵头，借着“小学生学术造假”事件要清理学术界的新闻报道……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又一起父母为了给儿女光环而搞的造假。

    “胡闹！你怎么这么不知事了？读博士读傻了？”

    张医生忙道：“是真的。小苏她真的有辣么厉害。”

    “小苏？”

    “对，苏如伊，她是真的很厉害，之前是被冤枉的。”

    一听到苏如伊这个名字周俊武的脸色更难看了，毕竟是小学论文学术造假的第一人，国家出于保护未成年把名字马赛克，但他们学术圈大佬还是知道的。

    没想到这个苏如伊还敢蹦跶？还蹦跶到他面前了？

    周俊武心下很愤怒，但不希望给昔日信任的学生难堪，勉强道：“小张阿，我今天累了……”

    张医生有些慌。

    他忙道：“教授您信我！小苏是被冤枉的，她瞟一眼就能看出我论文实验数据有错漏。这份生化材料也是我看着她制作出成品……”

    周俊武前面听着觉得好笑。

    一眼就能看出论文实验数据有错漏，你当是对方是智能扫描仪？

    不过在听到已经出成品时，周俊武心里咯噔一秒。

    周俊武不敢置信：“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周俊武无语地看着张医生，然后简单给他介绍。

    说虽然基因工程化丝蛋白技术已经出现很久，世界范围也研究出不少边角料，但目前世界范围的学术研究前沿方向根本就没有相关“scfv”的成果论文。

    能做到这篇论文中形容的那样柔韧、轻薄、不惧水火等性能的丝蛋白生物材料一个都没有。

    我国在生物材料方面向来不够强势，怎么可能……

    越说，周俊武发现张医生的表情越恍惚，嘴里还呢喃着，“我就说不是记忆问题”“原来这么牛逼啊”“还是低估了”……

    周俊武满意地点点头，以为张医生终于醒悟过来，没想到张医生“咻”地摆出又红又专地奋进造型。

    “周老师，你一定要看看啊！真的有成品，我亲眼目的的！而且虽说我国是不强势，但指不定会天降紫薇星出现强势的人啊！”

    周俊武被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给唬住。

    他皱起眉，难道真如张医生所言，难道真有这样的天才？

    任何一位正值的老教授都是极其爱护小天才的，因为对他们而言，年轻人是未来建设祖国的基石，而少年天才更是能扛起祖国前进的脊梁。

    周俊武厌恶学术垃圾，但也害怕因流言蜚语错过奇才。尤其现在其他国家天才辈出，对华国的科研封锁就没停过，周俊武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到底没有见过真人，总还是见见才好。

    周俊武抬头看向张医生：“她在哪里？”

    “啊？家里。”

    “……”周俊武又问，“那这个含羞草植物丝蛋白材料的成品带了吗？”

    “……抱歉，也没有。”

    周俊武一噎，这孩子，都当爹了怎么办事还和以前一样憨。

    “约个时间见面。就今天下午。”周俊武是个果断的性子，直接拍板。

    “好嘞，周老师您不会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1资料参考：lancet发文：全文仅64字，中国学者在刊文指出研究缺陷

    2资料参考：基因工程功能化丝蛋白生物材料及其在生物医学中的应用

    3资料参考：丝素蛋白材料及其制备方法/百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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