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两个人隔着一张长桌对视，谁都没有再开口。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气氛如一条绷到极致的绳子, 随时要断裂。

    “程总这是拿我当傻子耍呢？”李进步勾起唇角, 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透出一点恼火，“谈了这么长时间, 合同都拟好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签了？”

    “不是不签, 只是把签约时间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等我确定一件事, 我们再聊项目的事。”程昭缓缓道。

    “卖方那边在催款项,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稳住他们？要不是看在咱们合作这么久，我自己又吃不下这块肉, 我会便宜了你？！”李进步一拍桌子，再维持不了体面，“你要是不签，那就直说, 我他妈有的是合作伙伴，不是非你不可！”

    他说完停顿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 盯着程昭看了半晌, 直接气笑了：“不会是你跟季帆做的局吧？神神叨叨的想骗我放弃，然后你们再合作。沈执欢跟我说的那些话, 也是你教的？”

    “我不认识季帆, ”程昭说完停顿片刻, “但我相信执欢，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正在查……”

    “放屁！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就说你签不签，你要是不签，咱这合作就作废，别耽误我找下家。”李进步最烦磨磨唧唧的，直接给程昭下了最后通牒。

    程昭垂眸看着桌子上的合同，许久都没有反应。李进步笑了一声，脸色迅速恢复阴沉，粗暴的抓起合同转身就走，在走到门口开门时，程昭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卖给我们地的那个人，曾经在M国留学，而你口中那个季帆，是他的同班同学，两个人一起读了初高中，只是大学去了不同的学校。”

    李进步猛地停了下来，握着门把的手爆起了青筋。

    “艳阳山那块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开发潜力巨大，起初我虽然疑惑为什么对方肯卖，但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没有调查，自从执欢说了这件事，我就开始查，发现对方近期并没有大的资金空缺，”程昭说着缓缓起身，“一个家境优渥、不急用钱的人，为什么会卖掉潜力那么大的一块地，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已经查过了，不会有问题，”李进步转头看向他，眯起的眼睛十分具有攻击力，“你还说不认识季帆，为什么对他的事这么了解？”

    “因为我最近一直在调查，”程昭始终平静，“先不说卖方为什么会卖地的事，单就他跟季帆是同学这件事而言，如果季帆真的想要这块地，你觉得卖方会优先选择谁？”

    “说不定卖方跟季帆有过节，不愿意卖给他呢？”李进步反驳一句，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逻辑漏洞。

    程昭的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有过节，不愿卖他，那不管你能不能买到，他都不会卖给季帆，那么你口中所谓的，我骗你放弃项目转而跟季帆合作，就是不成立的。而卖方选择跟你合作，则只能说明季帆从来没有买地的想法。”

    他们给出的价格其实不算太高，至少针对这块地的潜力而言。一个并没有力压竞争对手的数字，卖方绝对没有非跟他们合作不可的理由。李进步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当然，也不排除季帆资金周转不开，所以只能被我们捡漏的可能，”程昭的声音又低了一度，“如果是这样当然好，可万一不是呢？你确定能承受这个风险？”

    李进步不说话了，沉默许久后皱起眉头：“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没有证据的猜测，就放弃这么大一个项目，也不是我李进步的作风。”

    “所以我要你等，”程昭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这边还在查，估计这两天就能出结果了。”

    “那要是不出呢？”李进步越想越烦躁，“那边可催得紧，万一他们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再给我一周时间，这一周你想办法拖着卖方，我会给你个答案。”程昭淡淡道。

    “算了，我可不想等，”李进步斜他一眼，“你只管查你的，我趁这个时间也查一下公司内部，这个项目是我手下一个经理牵线来的，如果有问题，那他铁定逃不了干系。”

    程昭静了半晌，朝他伸出右手：“多谢。”

    “行了，我先走了，今天的事别往外说。”李进步跟他伸出的右手击了个掌，扭头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顿时只剩下一个人，许久之后，程昭疲惫的舒了一口气，到沙发上坐下了。

    ……

    一直盯着手机发呆的沈执欢，一听说李进步走了的消息，立刻从工位上跳了起来，匆匆跑出去找程昭。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最后去了会议室，才看到倚在沙发上睡着的程昭。

    这段时间白天工作晚上喝酒，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下颌线比以前还要锋利，微蹙的眉眼中透着一股疲惫。沈执欢静静的看了他半晌，最后轻轻叹了声气，折回去把自己的羽绒服拿过来，给他盖上后出去把门带上了。

    她刚要离开，就看到白莲莲端着一杯咖啡过来了。沈执欢顿了一下，在人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赶紧拦住了。

    “干嘛呀？”白莲莲语气里泄露出一丝不耐烦，反应过来后咳了一声，娇滴滴的笑了一声，“我给程总泡了杯咖啡，你赶紧让我进去，不然咖啡要凉了。”

    “程总吩咐了，让我守着门，任何人不能进去。”沈执欢客气的笑了一声。

    白莲莲娇嗔的斜她一眼：“少来，你刚才明明是要走的，不过是看我过来了，所以又回来拦我。”

    “……我刚才确实是想偷个懒，但是这真是程总吩咐的。”沈执欢讪讪道。

    白莲莲笑了一声：“行啦，那你就继续去偷懒，假装不知道我进去了不就行了，你是程总妹妹，他肯定不会怪你的。”

    她说完就要硬闯，沈执欢眼看着拦不住，干脆假装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咖啡，咖啡顿时溅了两个人一身。

    “你神经病啊！这是我刚买的衣服，弄坏了你能赔得起吗？！”白莲莲尖叫一声，看到沈执欢不好意思的表情后，又生生把这股火气压下来，可声音里还是带了点恼火，“你这点小事都要拦着我，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吧。”沈执欢无辜的问。

    白莲莲一顿，气恼的看着她：“就算不是朋友，你也不用处处跟我作对吧？我对程总是什么心意，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阻在我跟程总之间？”

    ……因为他现在在睡觉啊，要是换了平时，她早就溜了，才不在这里纠缠些有的没的。沈执欢叹了声气，放软了声音道：“对不住啊白小姐，要不这样，您把衣服价格发给我，我照价赔偿好不好？”

    白莲莲还是心气不顺，但见沈执欢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也知道今天自己是进不去了，于是懊恼的转身离开了。

    沈执欢呼了口气，瞄了眼自己身上的咖啡渍，没有当回事。本来她只想赔个干洗费的，但那女人刚才被泼时说的话太趾高气扬了，她觉得自己得出手阔绰点，干脆赔她一件新衣服好了，反正白莲莲作为公司工资唯一跟她差不多的，想来也买不了多贵的衣服。

    刚这么想，她就收到了一条来自员工群的私聊，上面是一个购物链接，沈执欢点进去，就看到了刚才白莲莲穿的那件衣服，下面价格标着5888。

    沈执欢：“……”她想收回那句话。

    程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些，他缓了缓便开门出去，结果一开门地上一个团子就往后仰了进来，正巧仰在了他腿上。

    “程总，你醒啦。”沈执欢仰着脸看他。

    程昭盯着她强颜欢笑的脸看了片刻：“有事？”

    “你能帮我个忙吗？”沈执欢欲哭无泪。

    程昭沉默一瞬，往后退了一步，沈执欢滚到地毯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热切的握住他的手，眼角就差溢出泪水了。

    十分钟后，程昭面无表情的走到前台，敲了一下桌面，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白莲莲抬起头，看到他后嘴巴惊讶的张成一个圆，震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程总！”被旁边的人捣了一下，白莲莲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的站起来，失声问，“您是来找我的吗？”

    程昭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上面还残存一点咖啡渍。他沉默一瞬问：“听说沈助理弄脏了你的衣服。”

    “……是啊程总，怎么了？”白莲莲一听他是为这事来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僵，以为是沈执欢跟他告状了，忙解释道，“我本来都说算了，可她非要赔我钱，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收下了，要不我把钱给您，您帮我还给她好么，让一个小妹妹出钱，我实在于心不忍。”

    其实她不差这点钱，一开始跟沈执欢要，无非就是气她不让自己见程昭，现在如果可以用这笔钱换程昭的好感，她当然十分乐意。

    然而她没想到，程昭竟然拒绝了：“不用，那是给你的。”

    白莲莲一愣，顿时感动的叫了声：“程总……”

    “她让我问问你，钱赔你了，这件衣服能不能给她，她想干洗一下挂二手网站卖了，能回本一点是一点。”程昭一字一句的把沈执欢的请求复述出来，像个没有感情的说话机器。

    白莲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