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跟盛飞驰的第一场戏拍完之后，导演平复了下情绪，很快看向于清怡，问道：“现在会演了吗？”

    这句话问得自然，但却十分不留情面。

    经纪人听见这句话，生怕这位大小姐又发起脾气来，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这位张导却是出了名的“戏比天大，认戏不认人”，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就连影后在他手底下拍戏都被骂过，差点得了个花瓶的名声。不过也的确是因为那一位影后当年得奖运气好，同届都没有拔尖的，再加上团队的四处公关，才勉强拿了个最佳女主角的奖项。

    她的粉丝却因为那次的奖项，就四处吹捧偶像演技好，甚至可以碾压同届的小花旦，营造出老戏骨的假象，结果一到张导这边，就现原形了。

    于清怡抿着唇，却没有发脾气，微扬起头来，语气倔强地说道：“那就试试看吧。”

    于清怡家境优越，从进娱乐圈以来就一直是顺风顺水，在片场演戏时也从来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看。

    现在在张导这里吃了瘪，或许也能是件好事。

    不遇到挫折的话，她恐怕永远也没有办法成长起来。

    导演没有再继续打击她，挪开视线平静地说道：“那就过来拍吧。”

    于清怡正准备过去，转头瞧见旁边的苏悦，随后又看向扶着自己的裙摆的小助理，突然很不高兴地说道：“我自己可以走，不用别人扶我。”

    说着，她就转身，仪态优雅地走了过去。

    在经过苏悦旁边的时候，于清怡仿佛宣战一般地说道：“你等着瞧吧，我一定能赢你。”

    苏悦莫名被cue到，看着小姑娘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嗯，加油？”

    于清怡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复自己，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她轻咬唇，生气地跺脚道：“你要气死我了！”

    于清怡不想再搭理她，转身就跑。

    苏悦却轻笑起来。

    这位大小姐虽然性格是任性了点，但本性却不坏，还挺可爱的。

    瑶姬跟柳生的初见比起苏悦演的那场，就显得复杂得多了，道具组再次把相关的东西摆了上来，部分无法用道具还原的就搭上绿幕布，等到时候再用特效配上去。

    瑶姬是第一仙门大派掌门的千金，自小备受宠爱，无忧无虑。

    她带了一批人离开宗门，说是下山历练，其实就是想去人间游玩。

    瑶姬在人间正玩得乐不思蜀，恰好遇上了隐匿在人群中的妖邪柳生。

    柳生原本只是隐藏在凡人当中，安静地看着人来人往，他抬了抬手，一只蝴蝶就停留在了他手上。

    盛飞驰这会儿的右手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到时候也会再配上特效，但他专注地就好像看见了世间最干净美丽的事物。

    瑶姬好奇地看着路边小摊，不时伸手去拿零嘴，看见糖葫芦时，又欣喜跑到小贩那边，伸手取下它，转身就走。

    仆从们连忙上前帮忙付账，怕那些人冲撞了小姐，又疏散人群，示意凡人莫要靠近仙子。

    人群疏散之时，身着黑衣，隐蔽在暗处的青年逐渐显形。

    他抬眼，露出一张苍白得有些妖异的脸庞，唇色红得似血一般。

    柳生在感应到仙门气息时，蓦然松开了手。

    蝴蝶离去，他只轻轻一挥。

    仙门仆从身形顿时升起，众人面色青紫，仿佛要断气了一般。

    坠入地面时，化成了一团污秽的黑血。

    凡人见此，神色惶恐，惊叫着四下逃窜。

    瑶姬身边的人忽然惨死，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柳生的那只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瑶姬的脸色霎时间化作雪白。

    剧组请来的群演演技十分合格，几乎是将当时场面的混乱以及恐惧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

    经纪人看见于清怡明显比前几次要好的表演，不由得在心里替她松了口气，如果再不能过，那就不是所谓的挫折让她成长，而是会直接对于清怡造成打击，让她再也没有信心演戏。

    苏悦放下水瓶，认真地看向那里，看着看着，眉心却微不可见地皱起。

    张导更是拧起眉头，盯着镜头迟迟没出声。

    慢慢的，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喊了句：“卡！”

    盛飞驰最先收手，转而站在旁边，他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开头，就知道这场戏肯定又没能过。

    于清怡咳嗽出声，下意识捂住了脖子，柳生方才的举动，勒得她有些疼。

    张导好不容易才好转的神情却再次阴沉下来，沉声道：“重来。”

    于清怡听见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抬头，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演究竟哪里出错了。

    戏再一次开始。

    同样的开场，瑶姬与仆从来到人间，仆从驱赶凡人，继而仆从们被杀，瑶姬被柳生抓住……

    “停！”张导攥紧了剧本，恼怒道，“重来！”

    但无论试了多少次，导演还是不满意，于清怡的脖子都已经被掐出红印来了。

    经纪人看得心疼，正想让她休息会儿，但是被女孩推开。

    于清怡咬牙，依旧固执地说道：“我可以。”

    她的声音已经趋近嘶哑，完全不复先前的清脆。

    苏悦远远地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起身，走去于清怡那边。

    于清怡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接近，下意识抬头，在看见苏悦时，脸色青了又红，语气别扭又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苏悦伸手，碰了下她的头发，笑道：“簪子乱了。”

    于清怡她似是不习惯跟人这么亲近，僵硬着身子，但还是没有躲开，只拧眉看她。

    苏悦帮忙把于清怡发髻的蝴蝶发簪弄好的同时，也在她耳边提点了句：“做你自己就好。”

    于清怡愣了下。

    随后，她似乎听明白了苏悦的话，眼神骤然一亮。

    苏悦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这个时候，却又感觉到了有道冰凉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她警惕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容三爷的方向，正围了群莺莺燕燕，就连暂时没有戏份的部分男演员也靠了过去，希望能在三爷面前混个眼熟。

    一切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苏悦收回视线，心底的怀疑始终没有放下。

    于清怡跟盛飞驰那边的戏份，又一次开始了。

    还是一样的开场。

    剧情在仙门弟子来到人间时，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当瑶姬在看见仆从们将无辜的人赶走时，眉心轻微一皱，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糖葫芦，似乎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蓝衣少女嘴唇动了动，正欲劝阻。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一场血腥的屠杀便开始了。

    除去她以外，仙门带来的人无一生还。

    柳生目光平静地掐住少女的脖子。

    瑶姬尽管害怕，但还是倔强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她的视线渐渐落在了那些被无辜牵连的凡人们身上，眼中露出一丝悲悯。

    面对此情此景，柳生稍一愣神，他右手松开了些，仍旧平静地望着蓝衣姑娘的眼睛，整个人却似乎走神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瑶姬发上的簪子断裂，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掉了下来。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一幕，但却打破了这个僵局。

    蝴蝶，是柳生对于生命的第一印象。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只玉石做的蝴蝶，最终缓缓松开了手，化作一团黑影翩然离去。

    人群中只余留下神色孱白的瑶姬。

    她愣神片刻，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蝴蝶拾了起来。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礼物，现如今，似乎救了她一命。

    戏落幕后，片场很安静，众人仍沉浸在刚才表演当中，等回过神来，才想起来去看导演的反应。

    张导若有所思地看着录像，直到感觉到周围人均安静地看着他，他才抬头看向他们。

    导演见工作人员神色似乎都有些紧张，最开始还有些不解。

    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说了句：“好，cut。这条过了。”

    闻言，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拍戏顺利进行的话，大魔王心情就能好起来。

    而魔王心情一旦好起来，他们就不用继续再受张导的低气压跟批评了。

    开拍第一天，如果第一条就ng无数次，怎么样都不能通过的话，这也会预示着接下来的拍摄困难重重。

    好歹现在算是过去了。

    场务连忙让人准备了水给两位演员送去，尤其是女主角，被掐了这么多次脖子，喉咙肯定很不舒服。

    经纪人拿冰块给她冰敷於痕。

    于清怡收下水，却没有自己喝，反而示意经纪人停下，紧接着走去苏悦那里，直接塞给了她。

    苏悦看见水瓶时微愣，倒没有拒绝，笑着收了下来。

    于清怡轻咳了声，“这次，谢谢。”

    说着，她又抬起下巴，故作矜持地说道：“但是，我以后肯定能赢你的！”

    于清怡似乎找到了演戏的乐趣，真正地乐在其中。

    苏悦鼓励她，又说了跟上次一样的话：“嗯，加油。”

    于清怡轻哼了声，在塞完水给她后，又一次跑了。

    苏悦垂眸，看着手上的水瓶。

    先前于清怡是陷入瓶颈了，被导演批评完后，就只顾着按照与丹娘相似的方面去演，可是她却忘了瑶姬跟丹娘是不同的，柳生也从未把她们当成是同一个人。

    他在瑶姬眼中看见的，是与丹娘那份相似的对于生命的希望跟怜悯。

    如果一味把瑶姬演成了丹娘，反倒还落入了下乘。

    而瑶姬身为仙门仙子，被家人疼爱着长大，性格单纯，生性纯善，自然看不惯仆从们对于凡人任意的驱赶。因为剧本没有过多提到瑶姬对此的反应，于清怡在演的时候，就忽视了这一点。这样就会显得瑶姬形象单薄，完全立不住脚，观众更是无法理解柳生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放走她。

    至于那只跌落的蝴蝶，当然是苏悦刻意为之的。

    蝴蝶断裂下来的那一刻，柳生通过那一幕想起了丹娘，还有她赠与他的那只不会飞的蝴蝶。

    剧本以外的设定，只要符合人设，就会成为锦上添花的一件事。

    所以在最开始盛飞驰加戏的时候，导演没有开口喊停，这次簪子断裂，他也依然没有叫停。

    所有利于剧本的即兴表演，都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苏悦的水已经喝完，正好有些渴了，于是又拧开于清怡给她的瓶子，一口气喝完了大瓶水。

    些许的水流沾湿了五官，滴落在绯红色的脸庞。

    她随手擦走。

    紧接着，苏悦擦拭的动作一顿，若有感应地抬了抬眼。

    又是这种感觉。

    有人在看她。

    可等到她看过去时，仍旧是毫无发现。

    容三爷那边仍旧热闹得很，一群人围在他身边，男女都有。

    当有人不小心接触到他的衣角时，青年眉头轻皱了下，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他看向旁边的人。

    助理瞬间会意过来，站过来，对着众人说了句话。

    待听清楚内容时，其余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遗憾。

    容三爷起身，助理迅速地将桌椅收拾好。

    周围瞬间就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张导本来还在看着录像回放，边看边满意地点头，等到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时，也走过来，问道：“三爷，这是要回去了？”

    容三爷笑了笑，轻声道：“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张导与他关系似乎还不错，便点头，眯眼笑道：“你觉得这两场戏演得怎么样？”

    容三爷眼光独到，他认准投资的剧，就没有试过赔本的。

    尽管这部剧跟容三爷没什么关系，但凭借着张导跟他的一点交情，这句话问得也不算唐突。

    容三爷闻言又是一笑，他的视线在片场稍作停留，也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随后，才称赞道：“的确是一出好戏。”

    苏悦的心却骤然一沉。

    她硬是听出了这句话里隐含的意味深长。

    看来这位大反派，还真的是来者不善。

    *

    另一边，写字楼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有人拿着一份纸袋走进来，他敲了敲门，唤道：“老板。”

    苏国伟看着边上一份份的资料，轻揉眉心，沉声道：“进来吧。”

    秘书将东西放在他桌子上，开口解释：“您让我拿去医院做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苏国伟愣了下，似是才想起来这件事。

    他解开密封的纸袋，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么久，我不是几天前就让你拿去化验了吗？”

    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医院这边没提，他也就忘了问。

    秘书说：“此事事关重大，医院那边也不敢马虎，反复确认了很多次，才把鉴定报告交给了我。”

    苏国伟点头：“慎重些也好，毕竟关系到两个孩子的身世。”

    说着，他拆开了袋子，将那份检测结果拿了出来。

    等到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苏国伟明显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