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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送桃花

    桃花, 桃花。

    她纠结到最后脑子里唯剩下这两个字,这两个字轻叩她的心,升起丝丝甜香, 将她带到上一世的某个场景之中。

    仁安宫宽大的浴桶中,或粉或红的桃花瓣沉沉浮浮。氤氲的热气之中, 一男一女如胶似漆。水从浴桶中不断漫延出来,花瓣洒了一地。

    她心如鹿撞, 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

    那时的她玩着爱情游戏,占他的心占他的身, 让他对自己欲罢不能如痴如醉。她看着他沉迷在自己织的情网中,却一再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她欺骗他的感情, 还卑劣地想用深情困住他一生。明明她坚信上一世的自己全是虚情假意, 为何她会站在这里面红耳赤?

    一阵风吹过带着冬春交替的寒意,冷风吹醒了她的理智, 吹散了她的胡思乱想, 清醒之余她似乎明白什么。

    这男人应该不会是随口提及此事, 难道他是有什么深意?她已经将话题岔开他还将话给带回去,莫非是在暗示她做什么?

    送桃花!

    “大人喜欢桃花?”

    便是她愿意送花给他, 这个季节去哪里找桃花?好好的男人竟然喜欢这些浪漫的把戏, 怪不得上一世被她轻易俘虏。谁能想象得到杀伐果决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都督, 在情之一事如此好骗。

    她咬着唇, 努力忽视心里的那丝不舒服。

    公冶楚眉宇间的笑意淡去,定定地盯着她看似无比认真的脸。她表情迷茫而真挚, 实在是叫人无法怀疑她的单纯。

    他神情复杂难懂, “你想到就是这些?”

    不然呢,她还应该想到什么?她茫然着一双大眼睛,眸子如水般清澈美好。长长的睫毛刷动着, 满是无辜和不解。

    半晌,他说:“也好。”

    也好是什么意思?

    是送桃花也好的意思吗?

    “如果大人喜欢桃花,我很是愿意给大人赠花。还请大人忍耐一段日子,眼下春意尚浅桃花还未开。待桃花开时,我必剪一枝开得最好的送给大人。”她说得极为认真,像是接受某种托付一般郑重其事。

    然而他的眼神更是复杂,幽幽深深看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冷淡地微微颔首。

    不远处少年欢喜地朝这边跑来,明黄的龙袍上面金龙张牙舞爪,配着他一头的短发像是一条活灵活现的真龙。

    少年实在是年少恣意,看得人心情大好。

    “爹,娘,你们在这里,叫我好找。”少年酒窝深深眉眼弯弯,唯眼下那一抹青色坏了他的朝气蓬勃。

    他来得正好,裴元惜心道儿子真是及时雨。

    她一把拉过他,背过身不看公冶楚,“豆花我们喝过了,做得极好。以后这些事情有人做,你既要早朝哪能做这些事情。你正值长身体之时,莫要熬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少年笑得一脸孺慕,“不累的,我精神大着呢。”

    “精神大也不是这么用的。”她趁机和儿子一边说着话,自然无比地慢慢走远,“民间常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可是个苦营生,起早贪黑日夜操劳。你现在不觉得,以后才知道厉害。”

    少年眉眼带笑,眸底却是闪过黯然。以后能有多后?他都不知道还能陪父母多久,又哪里敢做长久之计。

    他回头朝父亲望去,公冶楚站着未动。父子感情非比寻常,尽管父亲看上去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还是能感受到父亲心情的低落。

    “娘,爹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他的心思谁知道。”裴元惜压低声音,同儿子小声抱怨起来,“也不知道你爹突然发什么疯,竟然好端端的想让我给他送桃花。你说这个时候我去哪给他寻桃花,这不是为难人吗?我同他说等桃花开了再给他送,许是因为这个他摆脸色。”

    商行目瞪口呆,他爹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我爹他…”

    “你别看你爹当过皇帝又是大都督,世人只道他残暴冷血,却不知他骨子里有多矫情。”她声音压得更低,“他怕苦不喜欢喝药,还爱吃甜的。喜欢别人给他送东西送花,你说他娇不娇气?”

    商行头皮发麻,胡乱地答应着。“娘,你要是现在给爹送桃花,也不是不可以,我知道哪里有。”

    裴元惜大眼眨啊眨,这真是公冶楚的亲儿子。

    “哪里有?”

    皇家别苑就有。

    别苑在城南六里外,苑里有暖房,暖房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其中两株桃花争先恐后,一株欲开还羞,一株已是花香浓郁。

    商行观详着桃树,带着无比虔诚。

    曾经他认过一棵树为干娘,那棵树便是一株桃树。那株桃树就长在仁安宫里,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冒出来的。它默默地长着,并不引人注意。

    若不是后来它一夜之间桃花满枝,恐怕他都不知道仁安宫里还有一株桃树。玄师见了它说它有灵气,还让他拜了干娘辟邪保平安。

    那株桃树确实有灵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每逢他经过时,总能闻到比其它花香更浓郁的香气。那香气虽然浓郁,闻之却分外令人心旷神怡。

    他对着桃树喃喃细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裴元惜望着暖房里的姹紫嫣红,也想起了一些往事。这处别苑后来不以种花为主,而是改成种菜。

    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她能坐在仁安宫里吃火锅。青嫩的绿菜,新鲜的瓜果,皆是每日清早从别苑送进宫的。

    那时候她是宫中独一人,虽说是皇后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随心所欲,吃喝等死过得好不自在。或许在她看来任务一般的感情,却有人认了真。

    公冶楚…

    他真的看不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在她死后,他的执迷不悔他的情深不移足够令人动容。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每天守着冰冷的尸体是什么滋味,更想象不出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那些漫漫长夜。

    愧疚、伤感,她心绪纷杂零乱。

    人心最是复杂,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她觉得眼前似有什么东西拦住去路,让她不敢往前走。

    那株桃花夭夭灼灼,粉的花红的苞。

    剪下一枝最好看的花枝,妥妥善善地放进篮子里。

    进城之时排在队伍之中,也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事情就那么凑巧。当她随意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时,竟然看到城墙边一青一白两个熟悉的身影。

    青衣男子眉间不耐面色微怒,正是陈家的大公子陈陵。他同另一个白衣戴帷帽的少女拉拉扯扯,不是陈遥知是谁。

    陈遥知似乎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一把甩开陈陵的手,“大哥,你为什么非要讨好那个人。他都失势了,他就是一颗废棋。”

    “你知道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不是你能看轻的。”陈陵强忍着怒火,遥知还说程禹是废棋,在他心里这个妹妹才是真正的废物。

    “我不管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不要去侍候那个于公子。就算他是程世子又如何,不过是个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乱臣贼子。”陈遥知帷帽下的脸都气青了,她就不明白的大哥为什么要巴结那个程世子。程家当年是风光,可他们陈家也不差。齐名的两大家族,凭什么他们陈家上赶着给程家伏低做小。

    若是早些年还罢了,如今程家已经落败了,那个程世子更是阳间的阴间人,在天下人眼里和一个死人差不多。

    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他都失败了,还谈什么给程氏复仇,还谈什么对付公冶楚。反正她上辈子没有看到公冶楚被任何人拉下皇位,也没有看到程世子成功。

    让她去讨好那么一个落魄丑陋的男人,她不愿意。

    陈陵又怒又气,在外面又不好发作。这个妹妹真是半点用也没有,来东都城之后除了给他惹祸什么也帮不了他。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一点用处的份上,他早就把人送回云仓。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程世子这些年来养着那些人哪里来的银子?你真以为他落魄到要靠他人救济吗?”

    “什么意思?”陈遥知问。

    陈陵冷笑一声,“就是那个意思。别看程家人都死光了,可暗中不知有多少亲信护着他。还有程家积年的财富,当然不止公冶楚抄出来的那些东西。”

    培植亲信要银子,养着那些人要银子。程禹这些年还有不少死忠护着,更是离不开银子。他曾听祖父说过,当初他们的祖先攻陷东都城时不知抢占了多少好东西。程氏先祖那时是一马当先的大将,得的东西最多。虽说上交不少,但谁知道有多少东西被扣留下来。加上衍国公府盘踞京中多年,暗地底更是不知积攒多少财富。

    他还知道那些东西如今全在程世子一人手中,他之所以巴结对方还不正是图这笔财富。男人若成大事,银子才是开路的基石。他们陈家是有铺子不假,可做的都是清贵营生每年的盈利并不多。

    陈遥知心里活动开来,最后想到她见过的那个男人,又是百般不情愿,“他有银子是他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陈家也不差,何必看他的脸色。再说他长成那样,别说是有几个臭钱,便是真当了皇帝我也不稀罕。”

    说来说去,还是嫌程禹丑。

    陈陵皱着眉,道:“合着你是嫌他丑?”

    说完他自己都不信,天下竟然还有嫌程世子丑的女子。想到程禹易容后的模样,他像是明白妹妹不愿意的原因。

    当下很是无语,暗骂女子真肤浅。

    “你可知他曾是东都城第一公子,芝兰玉树人人称颂。你当真以为他长的丑?”

    “什么意思?”陈遥知忙问,“他…难道他是易过容的?”

    陈陵点头,“你若是见过他真正的样子,自然知道何为光风霁月。如此,这下你可该愿意了吧。”

    陈遥知半天不说话,似是在纠结。

    都督府的马车缓缓驶进城,裴元惜慢慢放下帘子。

    正月里的东都城,哪里都是热闹的。进城的百姓多,眼下赶着出城的人也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将出城的大道堵得挤挤拥拥。

    马车停在都督府门前时,天色已经灰了。

    一进府,商行有眼色地说是要去歇一歇。

    裴元惜问了下人公冶楚在何处,提着装有桃花的篮子去找他。他坐在书桌后,一身墨色常服冷冷清清。

    鸦羽般的发,寒冰雕砌成的颜。

    从她进门之后,那双深潭般常年冰冷不化的眸抬也未抬,至始至终定格在手中的书上。那书上一排排竖着的字跳进她的眼帘,她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这下,公冶楚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大人,你看这花开得好不好?”她从篮子里将桃花取出来,在他眼前一晃。

    那枝桃花在她手中十分惹眼,枝丫上约有七个花骨朵,其中四朵盛开,三朵含苞待放。褐黑色的枝条桃粉色的花,黑是还未过去的冬,粉是迫不及待的春。

    “嗯,尚可。”他神色冷淡。

    她就纳闷了,说要她送桃花的是他。她和重儿去别苑精挑细选出来的花,他看一眼都嫌多余,这不是折腾人吗?

    “大人不喜欢吗?这可是我挑了很久的。”其实也不久,因为就那么一株桃树,她就算是挑出花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他看着她,“有多久?”

    她瞠目结舌,这男人真够可以的。要求是他提的,她做到了他又摆出这副脸色来。比起上一世那个好哄的他来,眼前的男人实在是难侍候。

    费了她半天功夫,他就是这个态度。

    “从东都城到别苑,来回花了好几个时辰。你若是不喜欢早说,何必让我冒着冷风跑这一趟,还累得我儿子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那枝桃花被她丢在桌上,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拿起。

    “原来你也会生气,原来你送我东西也并非心甘情愿,原来几个时辰在你看来已经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隔得着很远的距离。

    她可知他那些无望的日日夜夜,她可知那些漫长的朝朝暮暮。纵然只是在梦中,他依然能感同身受。他是他,也是那个他。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想去区别两者之间的区别。

    心动不知缘由,情深不知归处。

    他想抓住什么,又觉得苍白无力。

    她心下一跳,“也不是不情愿,我就是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还被嫌弃。你说说看,是不是你让我给你送桃花的?我好不容易采来送给你,你又不高兴,我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娇气。”他声音闷闷沉沉,颇有赌气之嫌。

    她先是一愣,尔后“扑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