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侯府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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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终章

    都督府内, 清明院同样灯火通明。

    外面守着柳卫,内有丫头婆子随时候命。春月几天几天没怎么合眼,天天祈盼着自家主子能醒过来。

    这几日煎熬无比, 她多希望夫人平安无事。

    自从夫人昏迷以来, 大都督一日比一日令人胆寒。要不是她知道大都督对主子一片真心, 只怕早已吓个半死。

    她低头叹息的瞬间,感觉一道人影裹挟着寒气狂卷入内。煞冷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萧瑟着身体,慢慢退到外间。

    公冶楚一步步朝床边走近, 裴元惜依旧未醒来。她如同睡美人一般毫无所知,气色如常呼吸绵长。

    他默默握紧她的手, 放在掌心中恋恋不舍。酸涩悲伤在心里漫延着,即使知道她可能什么也听不见, 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重儿走了。

    惜儿若是知道,能承受得住吗?

    他经历过家破人亡,或许还将面对妻离子散。人生在世悲苦无常,纵然他早已心硬如铁, 这悲苦却能将铁腐蚀烂透。空荡荡的风灌进烂透的心间, 驱散仅存的温暖。

    如果注定他是孤家寡人,为何让他体会过妻儿和美的快乐?天道何其残忍, 如此报复当真比报在他自己身上来得更痛。

    他想起叶玄师说过的话,一切皆有因果。倘若多年前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愿收起所有的仇恨,做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只是如果他是那样的人, 惜儿又怎么会来到这个世间。

    这世间若是没有她,他将会如叶玄师所说成为一代暴君。所以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到底…还是我的孽。”他埋首在两人交握的掌中悲鸣。

    “阿楚…阿楚…”

    这声音极轻,轻到他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敢置信抬头, 自来冷漠的眸中泛着泪光。“惜儿…你…你醒了…”

    裴元惜望着他,勉强挤出笑意,“你哭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醒不过来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丑。”

    “惜儿。”他喉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艰难无比酸涩难受。“重儿他…他走了。”

    她像是有所感,泪水无声无息地往外涌。那泪像是流不尽似的,很快湿了枕巾。悲恸无声,越发让人觉得压抑。

    “我昏睡的时候,我见到他了。那么一团小小的,玉雪可爱精灵古怪。长大一点后更是调皮得紧,也亏得柳则有耐心哄他。”

    “你回去过?”他问。

    “是啊,我回去过。”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她确实回去过。“他长得和你真像,不过比你爱笑多了。”

    重儿说过自己长得父亲,她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样子。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可爱,比她想象的还要长得好。

    像公冶楚,又更胜公冶楚。

    “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比你更好看。”

    公冶楚垂眸,“那么他…你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吗?”

    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重儿来到这个世间,那么另一个世间的重儿还会不会存在?

    她握紧他的手,“我们不难过,重儿是回去了。他自然是一天比一天长大,个子比你还高。那里有你相护,他定然也会成为一代圣德之君。”

    是的,无论在哪个时空,他们的儿子必定会是一代明君。

    “那就好。”他声音发涩,“那就好。”

    他扶她坐起,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他们默默相偎着,仿佛闻到阵阵花香。下人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人议论园子里的一株桃花竟然开了。

    “花开二度,枯木逢春,这是好事。”

    “玄师…瞎了。”

    “怎么会?”她哽咽起来,“他不是世外高人吗?他怎么会…是因为我吗?重儿走了,他瞎了,都是为了我吗?”

    不用去求证,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他们的牺牲付出,她才会醒过来。

    丧钟一响,举城哗然。

    百姓惊慌相问,丧钟真的是从宫里传来的吗?皇帝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年少。平日无病无灾,怎么会突然驾崩?

    朝臣们被急诏进宫,他们这才相信陛下真的薨了。此前毫无征兆,早朝时未见任何端倪。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人敢问。

    公冶楚手持禅位诏书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楚。

    没有人感到意外,甚至有人觉得本该如此。自从他血洗太凌宫之后,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会有这一天。许是这几年他同商行君臣融洽,让有些人生出他甘愿成为辅佐之臣。眼下他即位,一切顺理成章。

    他未着龙袍,却是通身的帝王之气。睥睨间威严天成,仿佛他生来就是这天下之主,仿佛这天下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没有人会忘记太凌宫的血流成河,没有人会忘记城外的白骨乱岗。商氏血脉尽断,这天下自是能者居之。

    他为帝,无人敢质疑。

    一声声的高呼万岁中,除去胆寒心惊还有五体投地的臣服。

    太凌宫平静无比,一应丧葬事宜井井有条。庆和殿内宫监的声音尖细,百官们伏首恭听无一人有异议。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好似换了天改了地,对百姓而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小贩们大清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打着哈欠开门的小二伙计不紧不慢。

    如果不是实实在在换了国号,人们还当这一日同昨日没有任何区别。各大世家府邸寂静无声,仿佛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看似风平浪静的东都城,私下不知多少揣测和流言。

    商行的死成了一个禁忌,没有人会不怕死地去议论。是以坊间说得最多的便是裴元惜的事迹,从她痴傻十年一直说到她的大富大贵之命。

    羡慕者有,嫉妒者自然也不少。有人羡慕宣平侯府养了一个好姑娘,也有人嫉妒宣平侯父凭女贵。

    东都城的世家盘根错节,历经多少王朝此消彼长。一朝天子一朝臣,兴盛萧条百年轮换,今朝到你家,明朝自是在别家。

    宣平侯文武全才,从一开始得以重用并非裙带关系。然而那些酸得不行之人哪会理这些,只管将他所有的成就归功于生了一个好女儿。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会忿然不平,他却不以为意。别人夸他养了一个好女儿,他还兴致勃勃地同别人讲起自己的女儿有多出色。

    他的元惜自小聪明,写得一手好字,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世人皆传他的女儿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有他知道,便是没有过人的美貌,他的元惜也会是全家的骄傲。

    洪将军同他是亲家又是好友,很是看不上那些言语讥酸之人,“你们有本事也生一个好女儿,眼红别人做什么。”

    那说酸话的人心思转了转,新帝登基理应选透充盈后宫。谁不知道裴家的姑娘嫁人三年没有身孕,这以后的事还真说不好。

    这么想的人不少,各自琢磨开了。

    不等这些人有所行动,公冶楚便暂时断了他们的念想。

    在天下人眼中公冶楚的帝位是商行禅让的,公冶楚又是商行的义父。儿子死了,当爹的哪能不伤心。一个伤心的父亲哪有什么心情选妃,少不得要斋戒一段时日,以表对儿子的怀念告慰。

    封后的圣旨一出,府里下人们走路的声音都放轻了几分。康氏严厉敲打过所有人,不可露出丝毫张狂之色。

    她转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凤命。

    还真应了那凤签。

    她一早有预感,侯府的富贵必然会系在二娘身上。如今尘埃落定,她越发勒令府中众人不可轻狂行事,更不可给二娘抹黑。

    裴元惜当过皇后,做公冶夫人和皇后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仁安宫是她住过的地方,两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汇着,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鱼缸里的鱼儿游得欢快,无忧无虑地嬉戏着。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让人近心情怯。

    宫殿依旧,却不再有逗她开心的少年。没有人再陪她一起吃火锅,也不会有人再同她分享各地美食。

    她的视线落在宫墙一角,久久沉默无言。

    龚太医提着医箱进来给她请脉,看到一身凤袍的尊贵女子感慨无比。他第一次给她看诊时,她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庶女。

    谁能料到这个庶女会摇身一变成为侯府嫡女,又有谁能想得她会嫁给人人畏惧的大都督,更不会人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入主仁安宫母仪天下。

    无论世人如何揣测先帝的死,他却是知道先帝同皇后娘娘感情极好。不止是皇后娘娘,陛下亦是十分看重先帝。

    他身为内宫太医,隐约知道先帝命中犯水。先帝之死,听说是因为洗了一个澡。他还听说先帝死时陛下悲恸万分,抱着先帝久久不肯放手。

    有些事无需向天下人解释,有些事便是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再者陛下那样的人,又岂会在意天下悠悠众口。

    裴元惜同他相熟,倒也随意。

    他放了脉枕,神色恭敬地请脉。突然他眉头一动,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探了好几遍,如此慎重的模样引起裴元惜的注意。

    “我的身体怎么了?”

    “娘娘,臣不太确定。”他斟酌着,“需等过几日才能确定。”

    裴元惜心下一动,隐约猜到什么。她脸上似喜似悲,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感到欢喜还是难过。

    三日后,龚太医再次请脉。

    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瞒了四个月,待她胎相稳定后才昭告天下。此胎是在先帝驾崩之前怀上的,太医的脉案记录得清楚明白。

    对于这个孩子,夫妻二人心情复杂。

    在此期间朝堂一切顺利,民间也没有什么异动。只不过皇后娘娘有孕,又有朝臣上折请示选秀纳妃一事。

    这次公冶楚连托辞都没有半句,直接言明自己不会纳妃。他行事向来独断,群臣无一敢冒死相劝。

    是以那些原本嫉妒宣平侯的人,更是眼红得不行。无奈形势所迫,少不得挖空心思巴结,连同洪将军也成了许多人恭维的对象。

    时光如水般流逝,悲伤和思念却是与日俱增。

    重儿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叶玄师。他不辞而别,几时走的无人知,去向何方更是无人知。没有人知道他的师门,或许他并不想在这红尘俗世中留下痕迹。

    他必是不喜欢有人去找他,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下山。像他那样的人,行踪神秘不计功名,他定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次归隐了山林。

    如此也好,她想。

    她再次感受到腹中孩子胎动时失神了许久,那种母子相连的血脉牵引令人动容。她努力想找出两次有孕之间的共同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铺子里的事有章音音,她很放心。

    第一书院有谢夫子,她更是放心。

    谢夫子是叶玄师嫡亲的兄长,算日子自从重儿离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叶玄师。才想着派人给谢家送些东西,谢夫人便递了帖子要见她。

    谢夫人是给她送信的,信是叶玄师写的。

    “他临走之间交待我们,如果娘娘有孕,就把这封信交给娘娘。”谢夫人想到那个小叔子,神情有些落魄。原本一家人团聚就该在一起,然而小叔子是方外之人,很多事情他们也不能强求。

    先前小叔子一直住在宫里,新帝登基后突然要走。他走之前将此事托付给他们,其它的什么也没有说。

    信很轻,裴元惜却觉得极重。

    信不长,寥寥几行而已:

    因果轮回在天道,是非功过在人心。

    圣德明君现世时,此身成枯亦不悔。

    遥远的山林雾瘴笼罩,一人静立在落叶枯木间。他神情淡然一脸从容,望向东都城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倒在一片枯叶之中。

    他不悔。

    数月后,裴元惜产下一子。

    她不顾产后虚弱的身体,示意稳婆将孩子抱给她。孩子包裹在明黄的襁褓之中,已经睁开了眼睛。

    红彤彤的小脸皱在一起,看上去毫无焦距的瞳仁转动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对上裴元惜和公冶楚期待小心的眼神,小婴儿愣了一下。

    刚出生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重儿?”公冶楚轻轻唤着。

    小小的婴儿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

    裴元惜喜极而泣。一命换一命,她的命是重儿换来的。而重儿的再次托生,是叶玄师舍弃了自己的命。

    圣德明君现世时,此身成枯亦不悔。

    这是叶玄师的不悔,也是他们整个师门的不悔。

    “重儿,你的字就叫不悔吧。”

    小婴儿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喜欢这个名字。

    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这一世她会好好陪着他长大。他成长中所有的一切她都会参与,不会再有遗憾。

    公冶楚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母子俩,目光中尽是柔情。或许真如玄师所说,所谓的前世今生不过是裂变为二的时空。

    人生几重又如何,纵然山遥水远时空迢迢,我们终将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