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宠物医院的路上，乐明仍没有放弃，一路吭吭哧哧，直到他幼嫩的犬牙差点被笼子崩断，才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大意了……大意了啊！

    难道这次，当真无力回天？

    本该早就“回家休息”的于达达也奇迹般出现在了楼下，一边开车，还一边奚落季星阑：“你还真是演戏演全套，我都差点怀疑明天是不是真有行程了。”

    “哎。”季星阑的眉目隐在沿路暗淡的灯光下，看不出神色如何：“你都不信的话，乐乐又怎么会信呢？”

    于达达：“……”

    他隐约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乐明不安地在笼内嗅来嗅去。

    没事，还有办法，总之，就算进了医院，他们也肯定要把自己放出来的，就趁那个时候逃跑……

    他独自蹲在那想了九九八十一种方法，绞尽脑汁，做高考题都没有这么刻苦。

    这辆车贴了防窥膜，窗外华灯依旧，却突不破暗沉沉的墨色，一如他的心情灰暗。

    车载音响的乐声仍在缓缓流淌，乐明苦思冥想中，却莫名觉得这段无人声的纯音乐旋律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但还未想明白，“叮”一声，宠物医院就到了。

    医院虽说在市区，但客人寥寥，深夜时分，更是只开了半门。

    乐明用尽丹田之气，也阻碍不了自己被拎走的命运，一进门，就被里头和外面完全不搭调的明亮灯光和古典乐吓了一跳，耳朵可怜巴巴地缩了起来。

    除了他之外，在场的还有一只粉白挑染的贵宾犬，瞧见他，非常明显地把下巴抬了抬。

    很高傲，很看不起狗。

    “小林啊，”于达达把笼子放下，好像很熟稔地往里头扯着嗓子叫道：“人在吗？来看看狗！”

    乐明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内间里转出来一个眼熟的人，青年，却少白头，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说得上僵硬。

    咦。

    眼熟……但是又认不出来。

    正当他努力回想时，这位叫“小林”的宠物医生开口了，语气直接：“你的狗，还是季星阑的狗？”

    季星阑在后头懒懒道：“我刚捡的。”

    “你的？”小林把视线移到乐明身上，观察了几秒，嘴角抽搐两下，最终只发出个意味不明的“哈”声，“柯基配哈士奇，你还挺有福气。”

    “手气好。”季星阑道。

    看这两人说话熟稔的样子，应该是朋友。

    小林还在给那只贵宾犬看病，它好像怀孕了，肚皮微微鼓起。

    “把它放出来吧，适应一下环境。”小林随口问：“起名字了吗？”

    季星阑少见地没有回答，于达达俯下-身准备开笼门，答道：“乐乐。”

    乐明钻在笼口处，拱起屁股扑着地面，一边蓄势待发，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又要把这个名字解释一遍了，真烦。

    “乐乐？”小林眉头一蹙，“乐明的乐？”

    乐明：“？”

    你们当朋友的都共享同一个脑回路吗？

    季星阑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了看乐明绷紧紧的毛屁股，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宠物店的门给关了。

    乐明：“……”

    这人真是烦得很。

    笼门开了，他在季星阑带着笑意的目光中蔫巴巴绕了两三圈，最后蹲到了贵宾犬坐着的台子下。

    贵宾犬看着台子底下傻不愣登的半大奶狗，高傲地昂起下巴，道：“汪唔。”

    明明只是两个音节，翻译到乐明的耳朵里就是一长段话。

    “要是我像你一样长的这么难看，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乐明脑门青筋一动，不服气地回了一句：“汪汪汪！”

    “我才不丑！”

    “你还不丑？你这样的，就算去了相亲角，也没有人愿意跟你玩。”

    “我才不去那种地方！”

    “哼，乳臭未干的小狗，什么都不懂。”

    两狗互相嚎的起劲儿，在场的人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还真是执著啊。”小林掰开试剂瓶，没头没尾道：“老头子还好吗？没被你气出高血压？”

    季星阑挑了挑眉：“他好得很。倒是防着点你爸，小心哪天就开着挖土机来突突把你的店掘了。”

    小林被他描述出的画面感噎到了：“……”

    他们两人是高中时的同学，同时也是两个大龄叛逆儿童。

    一个以能上清北的分数强行学了兽医，一个更离谱，正事不干跑来出道，要是糊了也就算了，现在在大屏幕里头晃来晃去，一天天的尽碍他爹眼了。

    “我看这么久了，”小林面瘫道：“你丫也没什么进展啊。”

    季星阑面上表情不动，只是捞起乐明鼓鼓的爪子，捏了几下肉垫，然后才道：“还在浇水泥，总比地基都没开始打的好。”

    小林：“……”

    跟这人打嘴炮，真是他这辈子犯的错误之首。

    小林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季星阑，真的异常想把真心话说出口。

    换个人吧，早在那时候他就知道乐明不可能喜欢季星阑，又何苦呢？

    但他看着季星阑垂着眼淡然的样子，又把话憋回去了。

    毕竟这个事实，季星阑肯定比他要清楚得多。

    乐明沉迷跟小贵宾吵架，被捏得好烦，一巴掌把季星阑的手拍开了。

    那只贵宾犬看到这幕，却没有再接话。

    “你的主人真好。”它突然说：“我真羡慕你。”

    狗狗说话一向很直白。

    乐明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这样说？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

    “至少他愿意把你捡回家，愿意陪你一起来，”小贵宾的眼神有些难过，“我是花了很多钱被买下来的，可我的主人……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抱过我了。”

    乐明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睛，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一想，如果自己不是乐明，真是一只流浪的狗狗，那季星阑确实已经够好了。

    不嫌弃他丑……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丑！在他热晕在地上时把他抱回家，发领养启示和寻主启示，从宠物店搬一大堆一大堆的罐头和冻干，玩具和棉花娃娃多的能埋了他，在他拆家捣乱的时候也不生气，就、就算是要捉他来医院割蛋蛋，那也是常人视角下的，对宠物身体好的一种方式。

    ……如果这样看，季星阑甚至配得上“温柔”这两个字……吧。

    乐明思绪刚有些混乱，就感到自己被托着前肢和屁股抱了起来，放到了台上。

    乐明顿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救命！！他的小口红！！！

    他连踹带踢，在小林穿着白大褂的怀里蹦跶出了一段艺术体操，好几次险些从胳膊缝隙里掉下去，还不忘嗷嗷的嚎：“嗷嗷嗷呜呜呜——”

    寂静的城市夜景里，遥远的地方，也传来了一声不知是哪家哈士奇的回应声：“嗷嗷嗷呜呜呜——”

    小林被它嚎的耳膜疼：“……季星阑，你家狗不怎么听话啊。”

    “不。”季星阑理所当然道：“跟其他狗对比起来，乐乐已经非常乖了。”

    小林：“你这里的参照对象是地狱三头犬？”

    “医生。”季星阑懒懒道，“这可是你救死扶伤的职责啊。”

    救死扶伤的医生差点被气到翻白眼。

    乐明还在惶恐地左右突刺时，突然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投射下来的阴影。

    身子一暖，乐明迅速抬头，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大手覆上他软绵绵的肚皮和前爪，轻柔地将他拢进了自己的怀里。

    夏夜微凉，季星阑只穿了件薄衫，温热腹部抵着他毛乎乎的脊背，紧实的肌理微微起伏，视线乍黑的瞬间，檀香混着衣物的清香铺天盖地将他包围。

    “……乐乐，只是打个疫苗而已，胆子这么小吗？”季星阑无奈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屁股疼一下，就回去睡觉了，忍一忍吧。”

    乐明毛毛下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大耳朵倏地垂了下来，抖了两抖。

    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处男，除了不懂事时期被爸妈抱着到处跑，青春期后就再没有和人这么亲密过了，竟然还是和季星阑——

    不对，是打疫苗！不是麻醉，不用割蛋蛋！

    乐明瞬间清醒的同时，屁股一痛，忍不住“嗷”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挣脱。

    被抱着的力道更紧，乐明感到自己脑袋里的水都快沸腾了，再眨眼一看，对面的小贵宾毫不掩饰地投来艳羡的眼神：“呜汪汪！”

    你都有主人抱着打针！还有主人哄！

    乐明：“……”

    头顶上二人的交谈仍在模模糊糊地继续：

    “你要是能这样对……也不至于现在还这么……”

    “多余的话少说，还要打几针？”

    “隔一个月再来一次，它还没成年，也就两三个月吧……”

    那双大手轻轻摸了摸他肚皮细嫩的绒毛，捂住爪子不动了：“好，我会带它来的。”

    乐明在屁股的疼痛中，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嘤……”

    都被……摸光了……混蛋……

    然后，小丑狗就放弃似的，硬邦邦把脑袋搁在了主人的臂弯上。

    -

    晚九点。

    金龙颁奖典礼。

    “乐明，注意一下，今天嘉宾有点多，红毯安排的时间少。”庄宁老母亲一般例行叮嘱道：“等会儿尽量少说点话，走快点。”

    乐明穿着那套银灰色的礼服，面容精致，坐在后座上，竟有些心不在焉。

    “乐明？”庄宁转头，“听到了吗？”

    他骤然回神：“知、知道了。”

    庄宁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乐明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然后道：“季星阑安排在什么顺序？”

    她愣了愣：“你问季星阑干什么？”

    “没什么。”乐明垂头道：“我就是不想碰见他。”

    庄宁倒也深信不疑，毕竟这俩的仇恨都在对方身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放心吧，他就在你前面，你只要保持好速度，说不定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乐明：“喔。”

    到了会场附近，灯火通明，璀璨耀目，媒体们的□□大炮早已架设完毕，黑洞洞地对着红毯中心。

    乐明排的是中间位置，他人还没到，直播间里的弹幕就已然刷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小乐乐要来啦！！！】

    【可惜了，季星阑怎么就在前面，去年的场面我还想再看一次呢，经典咏流传】

    【乐明肯定不会追上去的233】

    【俺的宝贝！今天真好看！！】

    【呜呜，乐明快追上去啊，想看你和小季一起走（卑微）】

    【cp粉到别处舞去，就你们小众爱跳得高】

    短短几条弹幕，乐明粉丝圈的生态就已经很明显了。

    大部分是唯粉，小部分是喜闻乐见的吃瓜客，最后那一丢丢人，就是冒头必被打的小众cp粉——毕竟拉两个众所周知的死对头当cp，结局就是被双方混合双打。

    但她们占的比例实在太少，几乎可以忽略。

    乐明推开车门，视线瞬间被一阵阵炸响的白光占据，耳边快门声反复，他挂起笑容，匀速步调……

    咦。季星阑怎么还在红毯中间？

    咦。他怎么还没走？

    咦……

    为什么两个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了？

    乐明抬头，懵懵地和季星阑对上了视线。

    紧接着他就看到，季星阑对着自己充满恶意地挑了挑眉。

    乐明：“……”

    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故意在乌龟爬的吧！

    音乐声仍在继续，两人肩缀着肩继续往会场里走，镜头顽强地继续追着二人，弹幕更是五花八门，唯粉吃瓜路人眼看着又要打作一团：

    【笑死哈哈哈哈哈怎么又碰上了】

    【季星阑：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

    【啊这，命运般的会面又开始了吗！！】

    【乐明年轻的生命里骤然出现了巨大的季星阑……】

    【可立马把我整精神了，这不比春晚好看？】

    终于，永远还是沉不住气的乐明先开口了，眼神却没有停在季星阑身上，开口就是呛声：“你在学乌龟爬？”

    “确定要在这儿讲话吗？”季星阑笑眯眯的：“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不好吧。”

    “你原来也知道不好！”乐明最烦他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愤愤地道：“赖这么久，不会就是为了等我吧？”

    他自小没什么吵架经验，用来反击的词汇量更是匮乏，这种问句，不止是季星阑回答得驾轻就熟，粉丝们也大概知道接下来一句是什么了。

    “是啊。”季星阑对着他勾起唇角，只道：“不可以吗？”

    【我猜这个时候，乐明会说，用反问句回答问题的人最烦了！】

    【不对啊！他上上次更直白，说季星阑是不是刚撞了电线杆就来走红毯了。】

    【都不对不对！他上次是说：季星阑，你！】

    【这灵魂四字已经出现过多少遍了我快笑死了】

    但这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乐明在耀目的灯光下，视线微不可见地在季星阑的手腕上转了一圈，随即别过脸去，自以为非常冷酷且稳重地哼了一声。

    “随便你。”乐明道：“烦死啦！”

    丝毫没有气势，甚至感觉像小奶狗发脾气。

    季星阑的神色定住了。

    弹幕也定住了。

    几秒后，一条孤零零的弹幕终于艰难地飘了过去：

    【不懂就问，这是在撒娇吧？是吧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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