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景苑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 在听完顾灵均的一番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经过修复的录音能够清晰地听出是高远熏和杜婉君的声音，然而顾灵均所说的那些事还是太过匪夷所思。

    当初发生江楚些的事后, 协会内进行了重大改革, 她那时也参与其中。协会因为这件事而制定了详实的规定，确保会员不再重蹈覆辙。

    这几年下来, 她虽然没有再干涉过协会的事, 但偶尔也会向杜婉君了解情况。在她眼中，协会一直只是ega和bea互帮互助的平台, 做的最多的是给年轻的学生提供无息贷款, 帮职场受欺凌的职员讨回公道，协助受家暴的人脱离苦海。

    那些孩子接过了她曾因为软弱、犹豫和绝望而扔下的重担，并将之延续壮大，从未放弃。虽然他们曾经走过弯路，但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原本就充满了荆棘与崎岖, 需要不断地修正与改革，只要有改正的决心, 她相信这些孩子会越变越好, bea和ega的未来也会越来越好。

    虽然她曾对逃避的自己感到不耻, 却一直以来都为这些继承了联平会的孩子们骄傲。

    “庄院长，你……还好吗？”

    顾灵均见庄景苑神色变幻，沉默不语，知道她有多难以置信与挣扎。经历几世，她非常清楚庄景苑有多看重这些联平会的成员, 虽然退出了联平会，但她作为老师以及创始者，其实内心仍一直认为应该对他们负责。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上一世的她才会为了平息□□，阻止对学生的**而意外去世。

    顾灵均一直想告诉庄景苑事情的真相，理由当然不是她和江楚些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如果真想要偿还庄景苑的恩情，那么将她一直蒙在鼓里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但是她相信，虽然庄景苑一直自称懦弱且毫无担当，但在最危急的时刻，她拥有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勇敢，也拥有着接受真相的勇气。

    “对不起，请……让我消化一下。”庄景苑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放下了顾灵均带来的资料，“这些人真的是联平会的成员吗？这些事婉君知道吗？还有远熏……对不起，我现在很混乱，也没办法立即相信你说的这些。”

    “我明白，突然找你说这种事，你无法立即相信也是正常的。”顾灵均显然是有备而来，毕竟她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人你不认识，但原凝你应该认识吧？”

    原凝虽然是庄景苑离开后才加入联平会的，但发生江楚些的事后，庄景苑参与了会内改革，所以认识了一些人，原凝就是其中之一。

    “原凝？原凝怎么了，难道她——”

    “不是，原凝没有同流合污，但她能为我所说的话作证，这些内部资料有一些就是她帮我拿到的。”

    顾灵均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来告知庄景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原凝这些人考虑。因为她们手中掌握的物证几乎都是靠原凝费尽心思才拿到的，万一庄景苑也已和过去不一样，无疑会让原凝等人陷入危险之中。

    至于现在，各方冲击之下联平会开始出现动荡，原凝也几乎正面与会长撕破脸，所以保密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与江楚些以为的思路不同，顾灵均首先摊到庄景苑面前的不是高远熏做了多少坏事，而是联平会早已变质的事实。因为她知道，对庄景苑来说，联平会里的这些人重要性并不亚于高远熏。

    她当初退出联平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领导他们，没有能力帮他们改变现状。这是对自己的否认，因而她对那些加入了联平会的学生们更是充满了愧疚之情。

    比起证明高远熏是一切事的幕后主使，证明联平会已然走上了歪路这点要更加容易。而只要庄景苑仍然怀抱着对这些会员负责的心，想要去弄清楚真相，高远熏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她会自己暴露的，只要她像表现得那样深爱着庄景苑，而这正是顾灵均的目的，也是她不想带江楚些来的原因。

    这并非光明磊落的做法，甚至算得上卑鄙。对高远熏毫无办法的她，最终还是把目标放在了高远熏最软弱的地方。

    因为高远熏就曾经无数次碰触她的软肋，时至今日她已不能再留手。

    “……你为什么来告诉我？”

    庄景苑当然会去确认，但是顾灵均没必要对她撒谎，更无法编造出这些证据。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联平会中的一些人确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走上了歪路。

    如果只是个别人的行为，或许还能自上而下地进行纠正，可若是像顾灵均所说的一样，这本身就是联平会的策略，那么除了将联平会的一切推倒重建以外别无他法。

    “一方面是出于我对你的尊敬，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因为联平会是你创立的，我也知道你非常看重他们。警方已经决定开始收网，届时应该会有一批人受到牵连，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你就不怕我泄露消息吗？”

    “我今天说的话你大可以不信，也大可以将消息泄露给联平会这些人，但我想没人比庄院长更希望他们能够走在正途上吧？”

    庄景苑面色苍白，浑身发冷，目光落到了那个放过了录音的播放器上。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你应该知道这些录音不代表什么，远熏确实为联平会提供过一些援助，但她并未干预过联平会的事。而我……也早就脱离联平会了。”

    “确实，我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高院长掌控着联平会，更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都是她主使的，我也并不强求你去相信这一点。我希望你帮忙的事与高院长无关，是关于刘新承与杜婉君的。”

    “新承和婉君……”

    “是的，如果高院长不是主使者，那么最大的责任人无疑是会长杜婉君以及副会长刘新承。你看过证据应该明白，这两人是脱不了干系的，警方只要决定动手，最终都会查到他们头上。”

    庄景苑显出了一丝坐立不安：“如果查到他们会怎么样？”

    “主使者被判死刑的概率非常大，毕竟牵涉的案件太多了。”

    顾灵均并非信口雌黄，只要有证据，这两人被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大——当然，前提是有证据。

    庄景苑的身上有种学者的不谙世事，她并不愚蠢，却略显天真，所以顾灵均使用了诱导性的话术。

    庄景苑紧紧抿起唇来，面色逐渐焦虑。

    “庄院长，我知道他们都非常尊敬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服他们自首。如果自首或许能够从轻发落，更为重要的是，这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对联平会的影响。毕竟其中不只有这些激进派，还有原凝这些人存在。你也知道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支持bea和ega争取自己的权益，如果警方进行全面调查的话，不止是联平会，其他正在努力争取权益的b们也会受到打击。现在又是极端alpha主义抬头的时间，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所有b们正在进行的觉醒运动。”

    顾灵均说得合情合理，且占据大义，庄景苑在理智上虽然还有疑虑，感情上却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她。

    如果顾灵均说谎，又怎么会让她去说服杜婉君和刘新承呢？这不是给了她对质的机会了吗？

    “可是你先前说主使是远熏……”

    顾灵均摆了摆手：“请你不必在意这点，因为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而且我知道高院长是你的爱人，所以不会劝你去做那么残酷的事。”

    庄景苑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主谋和从犯，判的刑罚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不过我不是法律专业，所以不是很清楚具体差别有多大，而且很可能与案件的严重性有关。”

    庄景苑神色恍惚：“顾小姐，请你给我一点儿时间……这些东西能留在我这里吗？”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很好消化的事，这些证据都是复制品，你大可以留着。不过希望你不要外传，我会静待你的消息。”

    庄景苑点了点头，一脸忧虑茫然，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顾灵均站起身向她道别，心中到底还是产生了一丝不忍之情。

    警方确实决定开始收网，她所说的话基本都是事实，但如果庄景苑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话，不仅高远熏能够安然无恙，杜婉君和刘新承很可能也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

    毫无疑问，她在利用这位心地善良又过分天真的庄院长。

    江楚些太过正直，从未想过告知真相其实并非只有策反一种用途。接下来就要看庄院长如何选择了，而高远熏又究竟是否愿意冒那个险呢？

    *

    “她就是你说的戴安娜？”陆晼晚看着面前身形高挑，容貌出色，并且热情开朗的戴安娜，鼓着脸问道，“她不是找你补习的吗？我们今天是来玩的，她来做什么？”

    “戴安娜姐姐说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我就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了。”

    江为早毫不在意地揭戴安娜的伤疤，惹得戴安娜大叫道：“早早小朋友，我可不是没朋友，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庄时晚已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公主辫加小白裙，一如既往地甜美可人。相较于陆晼晚对这个大姐姐的排斥，她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热情好客。

    “戴安娜姐姐，欢迎你来早早家玩。我妈妈说小朋友都不喜欢和比自己小的人玩，姐姐你不愧是高中生，愿意陪我们玩，谢谢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江为早在，庄时晚和陆晼晚也表现得比同龄人更加聪明。两人都非常有紧迫感，庄时晚已经在读小学四年级，陆晼晚也成为了初二生，可惜两人不论如何努力还是落了江为早一大截。

    “我听早早说你们玩得很益智，所以来参观参观。”戴安娜作为高中生愿意陪初中生甚至是小学生玩闹，也确实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还是你这个小朋友可爱，明明都叫anan，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陆晼晚哪里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气得差点四仰八叉。

    庄时晚是江为早的发小，自己比不上就算了，现在还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大姐姐——小孩子都喜欢大姐姐，戴安娜是比她大的姐姐，这让陆晼晚充满了危机感。

    虽说江为早的人缘一向很好，也带过一些朋友回家，但直到现在为止也只带戴安娜参加过她们的学习会，可见这个戴安娜对她来说有不一般的意义。

    “才不要你管！”

    或许是因为两人年纪差距不是很大，一见面就迸发出了□□味。不过江为早显然没有在意这些，按部就班地执行着聚会的事宜。

    就像戴安娜说的一样，几人的聚会非常益智。毕竟不论是陆晼晚还是庄时晚都不想落后江为早太多，除了请家教以外，连和江为早一块儿玩也不放过学习的机会。

    看到这帮“官二代”“富二代”那么勤奋好学，江楚些还忍不住私下和顾灵均吐槽过。

    戴安娜的加入并未影响江为早的节奏，除了陆晼晚有些不开心以外，几人总的来说还是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江楚些和顾灵均以最大程度表现出了自己的热情好客，不仅为几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还给几人都送了礼物。

    到了晚上，戴安娜和陆晼晚各自回家，庄时晚则依然享受了可以留下来过夜的特权。

    两个孩子一块儿洗完澡，顾灵均在确定她们上床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早早~”当然，乖宝宝们长大了一些后，睡眠的时间也不再那么准时，庄时晚听到顾灵均离开后立即睁开了眼，凑到江为早耳朵边小小声地问道，“你睡了吗？”

    江为早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有点无奈地道：“你肯定要聊天，我怎么可能睡着？”

    庄时晚“嘻嘻”一笑，撒娇道：“早早你最好了。”

    “嗯……你就会说这句话。”

    “嘿嘿，早早，你为什么今天邀请戴安娜姐姐来家里玩啊？晼晚姐姐都不开心了。”

    江为早一脸不解地道：“好奇怪，晼晚姐姐为什么要不开心？”

    “她肯定是怕你有了新姐姐，就不和她好了。”

    江为早虽然表明上已经是个十足“正常”的甜美，然而表现出的情商十有**是用智商补足的。她知道该怎么去获得他人的好感，然而她其实并不十分理解别人情绪变化的深层次原因。

    幸好，在“小朋友”里，这种程度的情商已经够用了。

    “戴安娜是戴安娜，陆晼晚和陆晼晚，真奇怪，就算我和戴安娜关系变得要好，她也不可能取代陆晼晚啊。”江为早瞅了一脸笑容的庄时晚一眼，“你看，你就不会担心。”

    “那是因为你说过和我最好了嘛！而且戴安娜是姐姐，和我又不一样……对不对？”

    江为早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你们都不一样。再说了，我邀请戴安娜来家里玩也不全是为了和她交朋友。”

    庄时晚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一脸好奇地道：“那还为了什么？”

    江为早想了想，开口道：“戴安娜有个alpha哥哥叫凯文，是学校里的王子。”

    庄时晚微微睁大了眼睛，抓着江为早的手使了点力。

    “然后呢？”

    不过江为早并未发觉她的异常，只是顺着她的问话道：“我有点在意他。”

    江为早能够理解江楚些要自己提防尹晟，但无法理解为何要提防凯文。不过在那之后，她遇到戴安娜和凯文的次数好像变得多了。

    当然，这不排除戴安娜想和她交朋友，刻意制造机会的可能，但凯文出现的时候似乎每次都有尹晟在场。

    江为早总觉得凯文身上似乎有种和尹晟相似的气质，不过到目前为止，对方表现出来的风度比尹晟好太多，算是江为早目前遇到过的年轻alpha里坏毛病最少的一个了。

    这也让江为早更加奇怪，为什么江楚些要让她和对方保持距离。

    “嗯……”庄时晚拖着长长的音调，尾音七歪八扭，显然对江为早的这个说法不太满意，“那你是为了她哥哥才和她交朋友的？”

    江为早虽然感知情绪的能力不高，但很懂得察言观色，更何况庄时晚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对付江为早的方法，如果想要她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会给出非常明显的表现。

    “也不能这样说……我觉得戴安娜挺有意思的。”

    能有“意思”到让江为早邀请她来家里做客，那至少得是陆晼晚那种级别的。

    “戴安娜姐姐确实很有趣……我听说她的爸爸是伯爵，这是真的吗？”

    “看妈妈们那么隆重，十有**是真的。”

    庄时晚嘟起嘴来，喃喃道：“你其实根本是看戴安娜姐姐好看，所以才那么容易地就邀请她来家里作客吧？”

    “嗯？”

    江为早面露疑惑，似乎不知道庄时晚为什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庄时晚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皱着鼻子道：“早早，我早就发现了，你对漂亮的人……漂亮的ega都很好。”

    “有这样的事吗？”

    “当然有，你总是带漂亮可爱的ega回家玩。”

    庄时晚一脸控诉，江为早则是满脸无辜：“因为那些alpha很讨厌嘛，我也有带bea的同学回家玩过啊。”

    “那也是好看的bea，早早，你是个颜控。”

    “怎么会，我从不以貌取人。”

    江为早极力为自己辩解，但庄时晚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只是你以为自己没有，但你带回家里玩的都是漂亮姐姐。”

    江为早还想争辩，然而作为拥有非凡理智的小朋友，在下意识否认且经过快速思考统计之后，她发现庄时晚说得竟然一点儿都没错。

    到目前为止，她带回家里的同学ega站了极大的比例，即便是bea也尽都是些长得好看的小姐姐。

    江为早被这个事实震惊了，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统计是不会骗人的，她真的是个颜控！生物的本能真是太可怕了，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她的判断！

    “你看吧！”庄时晚一脸“你被我抓住了”的表情，手上也真的抱紧了江为早，“不准花心！”

    “唔，这怎么能叫花心？”

    “因为你不是答应过要和我结婚吗？”

    “那我和这些姐姐的关系也没有和你好嘛，我不是和你最好了吗？”

    “真的？就算戴安娜姐姐比我漂亮，你也和我最好吗？”

    “戴安娜姐姐怎么会比你漂亮？你是最好看的。”

    庄时晚的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你真的这样觉得？戴安娜姐姐又白又高，嘴唇红红的，眼睛绿绿的，头发还会闪闪发光，你觉得我比她好看吗？”

    江为早狠狠地点了点头：“当然啦！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如果我是颜控，我永远和你最好。”

    江为早小朋友这一刻智商占据了高地，说得庄时晚心花怒放，立时便扑了上去。

    “嘻嘻嘻，我就知道早早你和我最好了。”

    江为早见她终于开心了，也露出了笑容：“唔，那我们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嗯嗯，”庄时晚凑上去亲了亲江为早的脸颊，“早早，晚安哦。”

    江为早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嗯，晚安。”

    孩子们发生的这些互动，此时的江楚些一无所知，在和戴安娜接触过后，此时的她正十分矛盾。

    “怎么了，脸色那么凝重？”顾灵均回到房间后看到的就是江楚些发呆的模样，她走到床边坐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难道是今天看出了什么异常？”

    江楚些摇了摇头，将她搂进怀里。

    “不是，一切都很正常。”

    “那你在担忧什么？”

    “我不是在担忧……灵均，戴安娜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个十分普通的ega。”

    “伯爵之女可远称不上普通。”

    江楚些面露无奈：“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顾灵均叹了口气：“好吧，所以你在想，凯文是不是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alpha少年？”

    两人心灵相通，她心中的想法果然也没有瞒过顾灵均。

    “我既如此希望，却又莫名不希望如此。”

    顾灵均完全明白江楚些在想些什么，而她现在所面临的或许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价值观上的一次巨大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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