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缘从乔凉的落凉山下来时, 气急败坏、怒气冲冲，甚至站在山口上，取下了乔凉送她的一根钗子, 重重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天机宗的人都以为乔凉与乔缘吵了一架。

    如燕幸灾乐祸地回禀了宁聘, 道：“这兄妹俩之间的感情倒也不似想象中的那么牢固嘛。乔少宗主日后是要继承天机宗的人，天机宗若想登上修仙盟主之位，需要宁师姐你的支持, 他应当知道这一点。”

    “除此之外，即便不是如此, 为了顾全大局，他也不会和我们飞仙门的人发生正面冲突。”

    “而他那个妹妹却气焰嚣张, 三番两次针对宁师姐你。乔少宗主肯定被她气得头疼, 这才与她大吵一架！”

    如燕得意扬扬, 仿佛胜了一局。

    宁聘捏着黑白棋子自顾自下棋, 脸色却不如她那么好看。

    这次来天机宗，行事一切都早已安排好, 且有内应, 本应该一切顺利，可不知为何频频出现意外。

    而且每一桩意外, 都是因为乔缘。

    她就像是冥冥之中猜到自己想要做什么一般。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乔缘此前与自己素未谋面, 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 便察觉自己的目的？

    她针对自己，大约只是因为乔凉的缘故。不过, 素来听闻乔缘对骆师弟极其偏执，是因为骆师弟也未尝不可能。

    可是――

    宁聘始终觉得, 此次见到的乔缘，与传闻中的那个乔缘，差别实在太大。

    她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喜欢骆奕争，反而异常冷淡。

    而乔缘这边回到青朝峰上，到了晚上，便让冷月叫来了一个人。她记得从头到尾程玉静都是帮自己说话的，而且上一世天机宗出现危机的时候，程玉静也是一直留守在天机宗，与天机宗共存亡的弟子之一。

    重生回来的好处之一就是看清楚了人心，知道谁是小人谁是君子。

    她吩咐了程玉静几件事。

    宁聘这几日在天机宗暂住的地方，便是程玉静等一些女弟子居住的云屏山。乔缘让程玉静密切关注宁聘和她带来的几个人，接下来几日都在做什么、去了天机宗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一一跟踪清楚，再回来告诉自己。

    揭穿宁聘真面目事小，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天机宗接应她的内奸，以及她背后使唤她的人。

    否则，单单只除掉一个宁聘，她背后那人却被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届时事情反而会变得更棘手。

    “峰主可是怀疑宁姑娘与当日乌龙靠雪龟从清子湖窜到天机宗、捣坏天机宗温池山有关？”

    程玉静一点就通。

    不过乔缘没有细说，只道：“你多留心就是，至于其他的，不要擅自做什么决定。”

    程玉静连忙道：“自然听峰主调遣。”

    程玉静抬头看乔缘一眼，却见乔缘神色淡淡，正专心致志教她山上一个乌黑头发、戴着银色面罩、五官精致，可却瞧不出有什么修为的黑衣弟子用毛笔写字，哪里看得出半点与少宗主吵架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顿时了然，只怕峰主与少宗主吵架一事，纯属做给别人看的。

    不过。

    她退出屋门之前，又忍不住细细看了乔缘一眼。

    乔师妹人分明还是那个人，长相也没变，可为什么，从头到脚却让人感觉不一样了呢。是从何时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大约是从飞狼冥回来之后的那几日――？

    现在的乔师妹沉着冷静，可先前那个一心只围着骆师兄转的少女，可真是判若两人。

    程玉静走后，乔缘继续教灵哑读书写字。

    他天赋很快，一眨眼能读一些诗了，也能顺畅地写字了，不禁让乔缘怀疑他是不是本身就会，骗自己说不会，好占用自己时间的。

    可灵哑认真地道：“不会就是不会。”

    他记忆里的确没有任何有关自己提笔过写字的画面，所以乔缘还未教他捏笔之前，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写字。

    可是，乔缘教他写了两个字，他便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就好像，他曾经是个能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一样。

    如此仔细一想，灵哑的确有些茫然。他仔细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他的记忆里，除了乔缘之外，其他的全都是一片空白。

    怎会如此？

    乔缘觉得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些怪可爱的，忍不住轻弹了一下他眼尾处的银色面罩，问：“你眉骨到眼角的疤痕怎么来了，也不记得了么？”

    “不记得。”灵哑道。

    反正问他什么，他都不记得。乔缘也不再继续问，笑着从乾坤囊拿出两卷秘术，递给

    他：“拿好。”

    灵哑接过。

    乔缘道：“这两本是无需灵根也能修炼的办法，多少可以提升一些修为。只是，灵根是吐纳天地灵气之根本，没有灵根，终究是没办法达到什么境界，修炼这两本秘术，只能多少让你有些自保能力。”

    顿了顿，乔缘道：“至少，下回遇到徐世明，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了。”

    灵哑点了点头，却没吭声。

    他手指捏着两本秘籍，指腹感受到卷册的粗糙磨砺，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慌张与酸涩……

    他没有灵根。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体内分明有过灵根生长痕迹，可是却空荡荡的失去了灵根，但他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无法给眼前的人提供更多的用处？

    自己的兽形还那么丑――若一旦被发现，必定会被赶下山。

    他能做的，好像就只是为她守院门、挑灯浇花，除此之外，他没有灵根，修为低浅，还能做什么呢。

    他倒是不怕疼，兽形也皮糙肉厚，即便流血受伤，也不会轻易死掉，可以替她挡一命。

    可是，还有更多的吗？

    倘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更多的利用价值，是不是就会如当日那样，丢下一包草药便消失？

    而自己追出去几千里，却不如她一眨眼的御剑而行？

    灵哑忽然极其痛恨自己没有灵根。

    ――若是有灵根便好了，他也能修行，也能陪在乔缘身边百年之久。

    他将两本秘籍放入怀中。

    和这几日每晚一样，待乔缘撂下笔，说今日到此为止之后，灵哑才转身退出屋子。

    不过今日，他关上屋门，在长廊上站了许久。

    屋檐灯笼里的火光落入他眼中，照亮他明灭的渴望。

    不管任何东西，一旦有了渴望，便很容易燎原生长，变为**。

    而一旦有了**，不管是木头还是影子，还是别的东西，都会变成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

    第二日是元宵节，天上下起了大雪。

    小侯爷腿受伤以后，安安分分地在天机宗待了三天，抓耳挠腮地等着元宵节当日。

    好不容易等来了这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天还没亮便带着人上了青朝峰，先是让侯府中的修士背着他到了山脚下，再为表诚意，一路跛着脚蹦哒着跳上山，狐狸皮裘掠起一山路的雪。

    于是，一路引来众弟子围观：“……”

    小侯爷追求乔缘可以说没有五载也有三年了，先前乔缘对他根本就是爱理不理，冷若冰霜，一句话也不和他多交谈。

    但现在，不仅先答应了他的元宵节之约――虽然是为了血月龙参――还两次在巨龟腹中主动救他，比起之前，简直就是巨大的进展啊！

    小侯爷哪里能不激动？！

    他不仅自己激动，还想叫整个天机宗的弟子激动激动。

    于是阵仗闹得十分大。他从侯府中带来的人全都沐浴焚香，排列山道口两侧，待他将乔缘接下来，便齐齐恭迎，青朝峰山脚下还停着一顶金丝轿子，就差没找人来漫天撒花瓣。

    鸡都还没叫，乔缘就听见山脚下的动静，脸都快黑了。

    但早就答应了人，又不可能推脱掉。

    冷月打着哈欠来敲门，她只能硬着头皮，穿好去山下的一身便服，打开屋门。

    小侯爷立在院中，眼睛亮晶晶地道：“乔缘，早！”

    乔缘看他一身特地打扮过的金晃晃的大氅，简直快瞎了，道：“不是元宵节晚上才有灯会么？小侯爷来这么早干什么？小侯爷先请回吧，我晚上自会去宗门口找你。”

    小侯爷倒也不生气，四下瞅了瞅，一瘸一拐地走到石凳旁边坐下，开心道：“不去宗门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先梳洗打扮，待灯会开始了咱们再出发便是！”

    乔缘没好气道：“小侯爷还是下山去吧，我这院子可没有多余的石凳给你坐。”

    话音刚落，灵哑走过去，将小侯爷屁股底下的石凳猛然一抽。

    小侯爷差点摔了个趔趄，扶着桌子站稳，盯着灵哑想骂娘，但又拼命忍住了，回过头冲乔缘笑了一笑，道：“那我便去青朝峰山下等。”

    他兴高采烈地打道下山。

    乔缘瞧着他背影，头疼得要命，捏了捏眉心，进屋打算先修炼几个时辰，等到晚上了再下山去赴约。

    可她刚进屋，忽然嗅到隐约的酒气。天还未全亮，屋子里光线很暗，床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人，身形倒是熟悉无比，可此时却隐隐透着几分颓丧的味道。

    他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