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泛着倒影，反倒是洞穴外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红衣女子晃了晃脚上要掉不掉的绣鞋，她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人。
梨初难受的哼哼唧唧，她几乎都感觉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司烨沉下气来，他不用动手，就将绑在梨初的绳子给解了开来。
只是，司烨将目光移到绳子的上面，它太过于普通了，是人间随手可以寻到的材质，普通到司烨都不知道这红衣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像是高高在上，俯瞰着他们，似得了趣逗着灵宠一般，随意拨动指尖，撑起脑袋来，可脸上却是了无兴趣。
司烨缓缓开口：“说吧，你的目的。”
“目的？没有啊。”红衣女子摆动着身体，她一点都不安分，目光时而落在司烨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又时而落在梨初身上，“啧”两声道一句：“小可怜。”
“几百年了，这个幻境却保留如初。”司烨抬头：“缨绫，你是如何做到的。”
还未等她回话，他继续说：“血剑阵，这不是你们妖族有的东西。”
缨绫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知晓了我的名字？可真是聪颖。”
梨初听见司烨的话，也微微抬了头。
他好像先前就知道这红衣女子的身份了似的。
司烨什么都没说，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梨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怕喜怒不定的缨绫，却更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小道上。
于是梨初想都没想，就拉着司烨的袖口跟着他一道往前走。
等到司烨走到离缨绫五步之内时，他才停下脚步：“所以，你想要什么。”
“两日之后，无论如何，她都会和我一起出去。”司烨抬头，对上了那红得吓人的眼睛：“你拦不住我的。”
缨绫心里生了一丝恼怒，只是她看着面前的司烨，却也做不出什么动作。
他太强了，身上的气味也过于熟悉。
这个小剑灵灵力不高，逗一逗没事，可面前的人...
如今，便是死尸也是欺软怕硬之辈。
她微微扬起头来：“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便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西方佛宗。”缨绫攥紧了拳头，她红着的眼睛像是要滴血，可却直愣愣的，一眼也不眨的看着司烨：“我需要他们。”
司烨：“你是怨灵，超度之后便魂飞魄散。为了他，你心甘情愿？”
缨绫嘴角牵开一抹笑，像是曼陀罗四散在广袤大地：“自然不。”她目光微微放空：“可我不甘。不甘只有他...”
缨绫的话没说完，便吞了下去。
梨初听得云里雾里，可却大概知晓，司烨这是在和面前这个恐怖的怨灵做上了一个交易。
让她魂飞魄散的交易。
梨初眉心微微一皱，她和司烨不一样，司烨对上的是缨绫，还是死去的缨绫。
可若是她，在这场“戏”中得对上的，估计是活着的“缨绫”。
梨初脑袋疯狂转动，她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向缨绫时，没了先前的恐惧：“那你呢？”
缨绫诧异于自己刚刚小小欺负了一下的小剑灵竟然敢和自己说话。
“什么？”
“宴会时候，你在哪里？”梨初问的直接，却没想到缨绫直接拉下脸了。
梨初长睫微颤，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她不动神色往司烨的身后缩了缩。
司烨背挺得笔直，肩膀虽看着单薄，可躲在他的身后，却让梨初有说不出的安全感。
缨绫回过神来，语气硬邦邦：“与你无关。”
梨初这就不干了：“你强把我掳进来，把我当傻子一般蒙了好几日，如今还想继续让我当傻子，我才不干。”
她咬咬牙：“要是这样，我就马上去给伏安吃食里放虫子，床榻上扔小蛇，衣裳里塞...”
梨初话还没说完，便被司烨捏了个噤言术，她又嗷嗷呜呜的，只能用毫无威慑力的眼神嘴上哼哼唧唧对着缨绫。
缨绫顿时无语。
她做人加做怨灵这好几百年来，从来都没有人敢骑在老虎身上拔胡须。
而伏安，便是她耗尽全部的力气，就算精血尽失，魂飞魄散也要护他下辈子周全的存在。
可这小剑灵，倒是头一个。
司烨拍了拍梨初的脑袋：“剑灵尚且年幼，口无遮拦，见谅。”
他话虽这么说，可面上却没有丝毫“见谅”的神情，眸子里依旧淡如水，像无论如何都掀不起丝毫波澜。
毕竟如今缨绫有求于他，便是对上梨初，都没有先前时不时的恐吓了。
她神色如常，可毕竟如今是怨灵，便是再怎么和颜悦色，都骇人得很。
“日后你自会知晓。”
梨初看着缨绫同她打太极一般，心里哼哼了两句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就算她想说，也说不出口。
毕竟，等到缨绫一闪而过不见了踪迹，她再跟在司烨身后出了洞穴，梨初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夜已经深了，就连长廊旁的烛都被熄灭了。
梨初亦步亦趋，跟在司烨身后。
她说不了话，便总使坏扯着司烨的衣裳，脸上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可带了些肉的圆脸蛋没有丝毫的气势，更像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司烨被闹得不甚其烦，只是偏过头来看着她眼睛眨巴眨巴，长睫扫落出的一片阴影。
他突然心又一软。
“日后莫要再如此顽劣了。”
梨初见他话语似乎软了下来，她眼睛一亮，急忙点头，眼里满是诚恳。
司烨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直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将她的噤言术给解了。
只是正等梨初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一下捂住了梨初的嘴。
雪白的袖子布料柔软清凉，扫在梨初脸上时候像羽毛轻轻拂过，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
梨初眸子微抬，看着司烨，有些紧张。
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这旁边有人？
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给唬住了，梨初便是眼睛都不太敢眨。
只是下一秒，清冷的声音就从头顶响起。
“莫要大声吵嚷，惊动了怨灵。”
与此同时，方才覆盖在她唇瓣上的手也随之移开了。
梨初听到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主人，一会儿你睡哪啊？”
“无妨，我不用睡觉。”
梨初点了点头：“噢。”
她摇晃了一下脑袋，都不知道应不应该问出那些个疑惑了。
司烨看她：“怎么了？”
梨初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那…我会遇上她吗？”
看着她紧张的脸色，司烨一下就猜到了梨初口中的“她”说的是缨绫。
他顿了顿：“大概吧。”
梨初面色怏怏，嘴里嘟囔：“我就知道。”
司烨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相比缨绫，你还是远着些缨绪。”
“缨绪？”梨初想了想：“就是那什么，少城主？”
司烨颔首：“不错。”
梨初疑惑：“她怎么了？”
司烨不知道如何同她说，只抿着唇：“不是善茬。”
梨初看着他惜字如金，只拖长了音：“哦——”
司烨将目光又移了回来，言简意赅：“到了，回屋吧，莫要乱跑。”
梨初乖巧点头，月光倾泻，在她茸茸的头顶上。
“主人不进来吗？”
司烨摇头：“我还有事，你且去休息。”
方才有梨初在，他终究还是顾忌着什么，而现在，他还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梨初看着他，司烨的人虽站在她面前，可梨初却总觉得像是隔着万里的雪山，藏匿在云间，遥遥可望，而不可及。
她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将方才奇奇怪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哼，司烨这种，一看就是只能和她这种剑度过一生的人！什么七情六欲啊，仿佛和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
梨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司烨没有夫人才好，要是日后有了夫人，她还不喜欢剑灵，那她可就糟糕了。
梨初一边想着，又一边抬头，她抬起手来对着司烨，五指朝手心曲了，她眉眼弯弯，做了个招财猫的样子。
“主人，拜拜。”
司烨虽没听懂她的话，却不妨碍他回应他的小剑灵。
他颔首，便转身陷入无边的夜色里，直至消失不见。
梨初站在屋门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她眼前都有些朦胧了，梨初拍着嘴巴，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是等她躺在床塌上，小脑袋拱着枕头，就要进入梦乡时。
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以及一本青蓝封的书册。
是司烨的声音。
“莫要贪睡，夜半恰是修行好时候。”
梨初一下从床塌上蹦了起来，眼神呆滞。
做剑灵，就连晚上也没假放？！！
/
翌日一早，梨初就被小厮唤醒了。
她睡眼朦胧，一推开门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昨天夜里被逼无奈，梨初含着泪点着灯半夜看书，如果不是场景不对，梨初都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三备考的时候。
只不过，梨初敲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想到昨日夜里，自己究竟是何时睡着的。
衣裳虽然没有换，可她人却从桌边到了床塌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梨初把自己从昨夜抽了出来，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脸强迫自己努力把眼睛睁开。
算了算了不想了。
梨初又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开始打量了一下四周。只是这一看，险些把她的下巴给惊掉了。
“这，这…？”
侍女们手里捧着东西来来往往，整个府邸与昨日几乎都是天差地别。
天空中长虹微坠，伏安的院子里四周角各挂上了一面水镜，厅堂中还摆放着一尊紫铜鎏金香炉，偌大一只香烛插在其间，飘溢着微弱的烟。
梨初还没随意逮着个侍女问些什么，便听见一旁已经有人开口了。
许是伏安离这不远，让整个厅堂栩栩如生，她们面上神情灵动，不再像之前如木头一般无神了。
梨初凑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她们交谈。
发髻上别着红花的圆脸侍女率先开口：“你猜猜，这回的榜首会是谁？除去咱们阚水城的妖修，听说隔壁药王谷也派人来了，热闹得很啊。”
尖脸凤眼的侍女冷哼了一声，她声音有些尖利：“咱们妖族的功法可不是那些平平无奇药修之人比得上的。其他不说，便是少城主大人，才过五百岁，便人了结丹期。”侍女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神色都颇有些夸张了：“这可是上天入地头一份啊！”
梨初在一旁听着，用手指头掰算了一下。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司烨结丹期约莫是一百六七十岁的时候。
梨初算完之后，心下平衡了，连站着的时候脊背都比以往挺直了几分。
嘿，看来还是她的靠山更牛一些。
不过这么煞风景的话，梨初自然不会说的。
她又听了许久侍女们的谈话，直到伏安派人找上来的时候，都有些意犹未尽。
伏安在屋里看书，看着梨初，反倒是笑了一下：“怎么，想出去玩？”
妖族大多崇尚武力，先前便常有私下斗武殃及尚未出世的小妖。
阚水城上一任城主吃了教训，索性几十年举行一次比试大赛。既然是比试，那必定有名次之分，只不过梨初方才听的，自那少城主成年之后，几乎所有榜首都包揽在她的身上。
梨初刚才凑过去看了一眼水镜里的打斗场景，便是她这个半个外门汉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城主着实有两把刷子。
只是，变故突生。
梨初耳边一下就响起了一阵锐利的尖叫声。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就看见水镜之中，恍惚着缨绪的身影，她浑身上下满是血污，身体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