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被红雾所遮盖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缨绫才慢慢的恢复了正常情绪。
她眼神有些松动，身上满是汗，像是在水里浸过一般。
司烨看向她，神色漠然，仿佛分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冷漠的让人心凉。
“若是不出意外，不过十日，你亦是会灰飞烟灭。”他问，“这就是你这般做的原因？”
缨绫是怨灵，她体内的煞气横冲直撞，许多时候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想活下去，就要杀人。
可那一次，她杀过太多的人了，尸横遍野，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缨绫想，她再也不愿这样了。
“是。”缨绫微微转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已经在这里，活得够久了。”
无数次的重复着以前发生过的事，这已经折磨了她千年之久，她再也不想承受了。
“做交易，你得按我说的做。”司烨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在意。但是阚水城与血剑阵的事，我只能给你三天，你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否则…”司烨抬起头来看向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这样的司烨，梨初顿时感觉有些恍惚。
这些天来，司烨在她面前虽然话不多，可却一直闻声细语，是一副照顾她的模样。
可梨初现在恍然觉得，她好像分走了他为数不多的温柔。
这个认知让梨初莫名有些紧张与恐慌。
她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却立马让司烨察觉到了。
他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梨初并不太好的脸色，好像昭示了些什么。
司烨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微微的不舒服。
梨初发现了他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反应到自己这个动作好像会让他误会什么。
梨初顿时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想要解释。
只是，在她抬头之前，司烨便将身子转了过去。
梨初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惹得她脸都有些涨红。
“我，我…”
她声音微不可闻，却极力的想要表达着一些情绪。
司烨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他抬头：“你便拿出你的诚意来吧。”
缨绫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她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直到过了许久，红雾散尽，日光再度显现出它原本的颜色。
“好，我答应你。”
缨绫说完这话，下一刻，她便不见了踪迹。
缨绫走了，梨初又将自己的目光紧紧黏在司烨身上。
她担心，担心司烨错意了什么，就不再管她了。
相比方才那一霎那的震惊，这个想法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沮丧之中。
“走吧。”
司烨的话虽然很轻，却还是如同震雷一般让梨初一惊，她扬起头来，有些肉肉的脸上是多云转晴的亮光，连眸子里都满是劫后重生似的喜悦。
“来啦！”
梨初声音清脆，如银铃般的悦耳。
只是这次，在司烨耳里听来，却带着别的滋味。
他眼睫颤了下，微不可查。
“这只是幻境，便已经被欺负到了。日后要是回了剑宗，便莫要乱叫乱跑，好好炼化功力才是正道。”
梨初听着他的教诲，低下头来看着两个脚尖互相抵着，她轻轻的：“哦”了一句，就连司烨也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司烨眉心一攒，却又立马松了开来。
他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袖口微微垂着，也时不时的被风刮起。
“最多再过三日，便可回去了，你…”司烨话说到一半，顿时有些卡壳，“你，莫要生事。”
梨初听到这话，唇瓣翕动了一下，半晌，她才低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句。
“主人，我不会再惹麻烦了…”
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梨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却难受得像是被狠狠掐了一下的疼。
司烨将目光轻轻的落在了梨初脸上，下一刻便移了开来。
许久之后，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来。
梨初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那主人，我们现在…？”
“你回去，我还有事。”
司烨说完这话，便往外走，许是他用了功法，梨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三两步之间便走远了。
“主…”梨初嘴角嗫嚅了下，等到真的再看不见他的时候，她才一下转过身来，踢了一下地上的草，“哼，坏司烨。”
只是她突然想起方才自己那一推，心里顿时再没有了底气。
她小声的嘟囔：“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也不听我解释就走。”
梨初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裙摆上明晃晃的脚印，又轻轻骂了一句：“坏司烨…”
/
梨初在厢房中，回想了许久，医修口里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她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再去缨绪那儿一探究竟，可是一想到司烨清冷面孔，说出的：“莫要生事。”
顿时就将梨初七七八八的想法顿时掐灭了。
梨初坐在矮凳上，手肘搁在梨花木镶纹小案上，手里捏着司烨留下来的书，却总觉得心里藏着事，怎么也看不进。
她瘪着的嘴似乎都能挂上一个油壶了：“这都多久了，就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伏安刚才从缨绪屋子里回来之后，又出去了一趟，便也不知道踪迹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梨初踢了踢凳子腿，一脸的烦躁。
她紧紧抿着唇，眉心紧紧皱着。
“我是不是…应该去给他道个歉啊。”
而司烨那一头。
他已经从幻境中出来了。
玄煞一闻到熟悉的气味，就撒欢地跑了过来，拖得长的尾巴摇摆不停，毛茸茸的脸来蹭着他的裤腿。
司烨环绕了四周一圈，才用脚尖轻轻挠了一下玄煞的肚子。
“莫要胡闹。”
只是他这话一出，玄煞没有什么反应，他倒是微微一愣有些出神。
司烨如鸦羽的长睫轻颤了一下，等过了半晌，他伸出手来，往上放了一个传音符，手心朝上，指尖霎时冒出火光来。
他还未出声，另一边便传来不大不小的声响，如寺中震耳的钟鸣声，可语调却清脆的很。
“小剑修啊，倒是只有你才请的动长生殿的人。”
司烨神色未变，他微微颔首：“佛子安。”
传音符另一边的是司烨费了一番周折请来的长生殿佛子清河，在他先前还未拜进剑宗之时，这名云游四海的佛子便跟着他走了几个境地，日日夜夜在他旁边颂着佛道无疆，恩泽万众。
妄图将他收在门下，当个衣钵徒弟。
司烨一心向剑修，自是拒绝了数次。
于是这次，司烨第一个想到的长生殿佛子，便是清河。
清河摇了摇头：“进了剑宗几百年没见，司烨你可是酸皱皱了。”
清河虽在长生殿出世，却不似殿中其他佛子一般口中满是大道长经。如此性子，才能在司烨拒绝他数次之后还与他来往甚佳。
司烨没说什么，只微微低下头来。
“此次，是小修欠了佛子的人情，日后必定归还。”
清河摆了摆手，并没有过多在意：“无碍。”
他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只是，你说的阚水城可是…？”
司烨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不错，是当年的那个阚水城。只是…”他顿了顿，“只是阚水城年代失久，这怨灵许是知晓阚水城消失的原因。才引得她将幻境塑成阚水城的模样。”
他唇瓣轻轻抿了：“还有一点便是，若我没有猜错，这阚水城之中先前消失人的魂魄，与重启血剑阵中我剑宗人的魂魄，皆被困于幻境之中。”
清河呼吸一颤，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果真？”
清河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可话语还是比往常念经的时候都快上数倍：“贫僧不懂这血剑阵究竟是什么。可…可竟能吸收如此多修士妖族甚至大能的剑阵，定非凡物。若是可能…与古神或天道也有干系。”
他语气急促：“这些年来六界之中无一人飞升上界，必定是古神与天道其中的缘由。贫僧尤记当初千年之前，你还未出世之时，若是六界有无法干预之事，天道也曾出手过。可自从那次…天地震荡，万民枯骨，古神殒落。”
清河一身袈裟在身，一手持法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他神情肃穆，周身环绕着似有似无的经文：“且等贫僧来，好好探究一二。”
司烨沉默了片刻才应下：“好。”
收回传音符，司烨再转过头来看着浩荡妖冶的无边花海，他脑海里回荡着清河方才的一席话。
“天地震荡，万民枯骨，古神殒落。”
他轻喃。
“千年之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