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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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31 章

    地脊已定,通天之脉亦立。大殷这条勉强象征着上方的通天之脉的势也就散去了。

    这两条最重要的地脉已定,四方之脉便不再重要。无论此前浑沌对地脉做了多少布置、持续了多少年,如今都已经失效了。

    但殷天子对此却并无失落不甘之类的情绪,那本来就只是一步闲手而已。想要得到社土之力,大青山脉和点苍山中存在的地脊之势缺一不可,点苍山中的地脊有奉传庚横看护,这两个物灵不算什么,可他们背后有着炎君的目光。大青山脉中的地脊之势浑沌虽然可得,但假如被他谋夺掌控了去,炎君必然会亲自看护起点苍山中的地脊之势,他几乎就再无可能获得了。

    所以这只是浑沌的一步闲手,此前所做的一切准备,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可能出现的机会,让他在点苍山中的地脊之势出现纰漏之时,可以直接抓住机会,一举定局。

    地脊不可妄动,若非社土护下这两条在孕育之中的地脊,十二万年前大地就已经分崩离析。故而双方之间的博弈都是基于此点之上的。若炎君一开始就对点苍山严防死守,浑沌也无所谓强行谋夺了大青山脉中的地脊。就算自己得不到,他也不会再让炎君有可能获得地脊的力量,那是在资敌,所以炎君一直由着点苍山中的两个物灵看守地脊之势,自己则远在闵地中的炎君圣所坐镇,那就是为了吊着他不要强动大青山脉而已。

    浑沌对大青山脉的觊觎、炎君对点苍山的态度,彼此的打算互相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时间悠悠万载长河中,拼比耐心、拼比谁先露出破绽,谁先抓住时机而已。

    这世上有能力串通地脊的存在并不多,这其中无论哪个想要动大青山脉都瞒不过他,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本应该同社土一样消亡的长阳,竟然并未真的死去。

    太阴、炎君,这两位赫赫天神在此事上配合默契,恐怕早已知晓了长阳未亡的事情,竟忍得住十二万年都不曾露出半点痕迹。

    因为这一点变数,社土之力已被长阳凝聚,大青山脉之首已成长阳的人间圣所,便如同十二万年之前的天柱山一样。长阳蛰伏十二万载方出,现在仍旧重创未愈,但有社土之力相护,已经不是可以趁虚而杀之的时候了。机会只在一刹,他已经错过,如果现在他敢强行动手,炎君与太阴必不会放任不顾。

    殷天子瞧着对面庄严圆满的无忧天女,冷笑道:“你倒是好决断,为他欺瞒天下。”

    若非太阴宣称长阳已经消亡,若非十二万载间不见他们做出丝毫为身受重创的长阳或有助益之事,浑沌又怎会并未怀疑长阳的消亡?他们倒是好果决!

    最重要的是,笔灵的背叛并不能杀死长阳,当年大劫忽然爆发,许多天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手谋划了笔灵背叛的浑沌却是知晓的。世间积累的全部劫煞于一刹间尽数压到了长阳身上。长阳为了建立地府,本就是与大劫纠缠最深的一个,那些因果本就接在长阳身上,只是被他以玄妙的手段截断在一根指骨上。

    当笔灵背叛、因果纠缠、怨煞加身之时,长阳竟还能抵挡一瞬,而在那一瞬之间,他斩断了地府与世间的一切联系,不知将其藏到了哪里、在幽冥中布下不可知的手段,致使浑沌至今不敢亲身踏入幽冥、剥出笔灵,除去自身的这一处漏洞。

    一瞬之后,长阳陨落,天地大玄。

    当年的大玄,正是被太阴亲手所斩。

    殷天子看着泰然自若的无忧天女,漆黑的眼瞳里突然渗出深重的恶意:“他们知道大玄的存在吗?”

    无忧天女神情波澜不惊:“归来的只会是长阳。”

    殷天子阴沉下脸色,迫人的威势向无忧天女压去:“这是你唯一一具可以在人间行走的化身,既然出现在我面前,想来是做好失去的准备了。”

    “那就让殷的国运与这具化身一同消去吧。”无忧天女平静道。

    太阴执掌命理,作为太阴在世间的化身,消去一国之运也不是无法做到的事。

    殷天子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大殷对他还有用,至于无忧天女,她只是一具化身而已,损失了也伤不到太阴的根本。就像他也只是浑沌的一具化身,浑沌是殷天子,殷天子却不是浑沌。

    在无忧天女离去之后,殷天子脸上的阴沉之色就消去了,重新恢复成威严的模样。他遥望大青山脉之首,若有所思起来。

    失去地脉不算什么,长阳复生才是他重视的。

    虽然此时已经失去了出手的机会,但长阳的所在既然暴露了出来,那么许多事情就有迹可循了。

    卢国边境……此前他在向卢国内试探伸手时,因为食梦貘的逃亡导致潜藏在卢国境内的玄清教露出了些许行踪,卢国是神庭的地盘,但当时神庭却并没有大肆追查。这件事平息的很快,也就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现在看来,神庭收手就是为了这个,他没有注意到这件并未引发什么严重后果的小事,也就没有注意到在这件事中有长阳的行迹。

    为了遮掩长阳的存在,太阴也算得上苦心孤诣了。

    长阳通因果,太阴晓命理。虽然借由现在因果命理混乱的状态,浑沌可以在这两个神明的注视之下遮掩自己的行踪,但同时,在这两个神明的遮掩之下,他也无法直接看出他们的布局,只能通过一些表面的痕迹来推断。

    而如果那时长阳就已经开始动作的话,凭借他执掌因果的能力,有可能能布下局的地方……

    一条条看似杂乱无关的行迹从浑沌的神念中滑过,俄而一定,目光落到了梁国之中某个玄清教中人身上。

    在卢国之中出现在台吴县附近、被追查食梦貘之事的台吴地神重伤、神魂有异、加入玄清教中——飞英。

    每一点看上去都有着合情合理的缘由,飞英在加入玄清教的时候就已经被清查盘问过。神魂有异是因为被台吴地神重伤;被台吴地神重伤是因为他邪修的身份因旧日的仇怨暴露,同时又出现在台吴县附近;出现在台吴县附近是为了寻找食梦貘的痕迹;寻找食梦貘的痕迹是为了追寻其背后的势力,从而获得更进一步的修行之法。而飞英本身也从未前往过水固镇附近,似乎与长阳并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当这些所有边缘的因素都聚合到一起时,他就绝不会将之当做巧合来对待。浑沌从不会小瞧长阳,那可是执掌因果的神明。若非长阳当年一力欲建地府梳理因果,他也不必蛰伏隐匿那么多年。

    浑沌的目光落在新立的通天之脉上。如果飞英真的是长阳的子,那么他想用飞英做什么呢?

    归来的只会是长阳。长阳、玄清教……

    哼。殷天子忽然笑了一声,双目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利光如刃。

    长阳,你想要你亲手建立起来的那个玄清教是吗……

    ……

    自地脊定、通天之脉立,大青山脉中的灵气昂扬而起,劫气亦削弱了许多,整个天地间混乱的灵机都随着地脊的定下而安稳了许多。地脊上逐渐凝聚起浩荡的气势,越靠近山脉之首,威压便越厚重。曾经的天柱山是日出之巅,通天之脉上首,本就是属于长阳的人间圣所。

    这里,才是真正足以承载神明降临之地。

    金六山再拜而后缓缓退下。神明未言,但金六山已经明白这里不是他所能待下去的地方了。

    神明泽被天地,神明不可触及。就像那轮照耀万物的浩日,众生可承接它的光芒,却不可直视它的光辉。用不了多久,这座新立下的通天之脉就会自然生出使常人无法靠近的威势,就像曾经的天柱山一样。

    金六山自山巅回到李府之中,一路上穿过无数隐匿在大青山脉中的修士们的领地,他们注视着他,但没有谁试图拦下他。他们都看见了他随行神明一路见证了地脊,而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后李看见他独自回来,神情复杂地看向远方。他已听见了那声地脊的长鸣,也听见了神明的宣告。

    神明不会再回来了。

    这里只是一处浅浅的小池而已,或可作为神明潜匿时的暂息之所,但却无法承载已经显化自身神明。

    “我该离开了。”奉传慨然道,他已见证了这一场壮举,神色逐渐收敛,看向一旁的后辈,“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事。”

    后李躬身:“晚辈明白。”

    他们与神明相差太远,在神明显化之后,一举一动所生的风波都不是他们可以承载得起的,与神明的一段联系是他们此生中最难得的一段机缘,如今已经到了结的时候了,贪执过重只会焚毁自己。后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此前奉传已经点过他不要太依赖神明,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幕来得这样快。

    奉传离开,后李起身,环视了一圈宅内,不由深深吐出了一口气。曾经他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物灵,银鱼是个将要消散的鱼魂,文千字是个初生神智的小兽,猴群只是山野里懵懂的野兽,移山大王是一个久困于未证神位的大妖,还有泥鳅儿……他们互相之间纵然相识也无联系。如今门前老松重生,银鱼化泉灵,文千字已经能够流利地开口说话,最机灵的白颊小猴已经在山下黎先生的学堂里开始识文断字,移山大王也成为了真正明悟何为天地之神的一方地神,泥鳅儿抱着懵懵懂懂的小水獭,握着它的小爪子对后李摆了几下。

    后李不由一笑。神明已经为他们昭示了前路。像一弯小河偶经壮丽的山峡,如今也该回归正常的河道,而那壮丽的山峡,已经在河水中留下了巍峨的倒影。

    水固镇中,云家药铺。一个斑领灰衣的清瘦男子站在门口,遥望大青山脉方向。已经化形的谨言深深一拜,目中虽有眷恋不舍,亦生坚毅。

    ……

    涉州城。

    李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准备……回到李氏的族地。他心中其实很有些茫然。

    他去寻找曾经有恩于常安渡的李泉先生帮忙,没抱什么希望地请求他看一看能否解决李氏背负的诅咒。结果先祖留下了,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听说,诅咒解决了?!

    发生得太快他不太有真实感。

    李拾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好,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先祖?”他低声问道。

    自他从李泉先生那里拿回玉佩后,先祖除了开始确定了李氏诅咒已经解决了之后,再就没说过话。

    “怎么了?”先祖的回答好像有点迟钝。

    “我们要回去了。”李拾沉默了片刻,又道,“您是不是也觉得太突然了?”

    李氏为了这个诅咒奔忙了无数代,一代代人付出了艰辛努力,却还是没能看到一丝渺茫的结果。到他父亲那一代,李氏已经几近绝望了,李拾甚至也已经并不对能够解除诅咒抱有希望,可偏就在他这一代,这件事轻轻巧巧地就解决了。

    不是他努力的结果,他也没有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只是恰巧遇到了一位修士,然后向他请教……

    “嗯……”笔灵迟钝地应了一声。

    神明……他已见过了执掌因果的神明,他的因果不再有错漏,强行续接到李氏身上用以转嫁孽煞的因果已经重回他自己身上,李氏所谓的“诅咒”自然也就解除了。

    神明取回了他所窃记的名,但似乎却并没有将真相告知给李拾,他还在把笔灵当做李氏的先祖。不过对于笔灵来说,告不告知都没有什么区别,哪怕自己已经沦落至此,也不是李拾所能动摇的。他的因果也已经回归正常,再不会生出漏洞,也再无法对其他人的因果动任何手脚。

    他可以选择是否告诉李拾真相,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他只想要消亡,这个选择会对他的消亡有什么帮助吗?

    他已经交出了自己所能交出的一切,却还要忍受着缠身的孽煞,因为他并没有种下消亡的因。

    可他连一丝怨愤不满都不敢生出,半点另寻他路的想法都不敢思索。他被孽煞缠身十二万年,神智几度沉沦癫狂,又几度不得不挣扎清醒。而当年于一瞬间压至长阳身上的远胜于此,那是众生的怨戾与大劫的劫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每一个向长阳求助的生灵,都恨着这个世界。

    笔灵强行打断了自己的念头,往玉佩深处瑟缩得更深了些。

    玉佩外头,和李拾一样收拾行囊的还有常安渡。李拾要回卢国去,这对于常安渡正是个天大的喜讯,他家在卢国,却流落梁国不得归,现在能与李拾同行归家,思念之情已经无法抑制。

    在离开之前,常安渡寻到李泉先生拜别,除了路上所需要的盘缠行囊,常安渡将梁国的所有东西都转赠给了李泉。

    “先生莫要推辞,若非先生相助,我如今已成河底一具枯骨,更何况先生还助李拾兄解了所困。我已不打算再到梁国来,这些东西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留给先生。”

    李泉含笑应了,两人与他拜别离开,踏上回家的路。

    而在这座涉州城中并不起眼的一座宅院里,阳光从敞开的大门撒入,停在暗青色的袍角边。李泉横琴膝上,坐在主屋的阴影里,嘴角笑意寒凉。

    他指尖绕着一缕丝线,那是自笔灵身上摘下的欲。

    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替琴换上一根弦,幽深的目中倒映着茫茫因果。

    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