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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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 41 章

    李泉在拨弦。他弹得散漫随性,琴声幽微多变,或萧萧肃肃如大雪漫天,肃杀凌冽,或悠长吟往如对坐而语,清闲散淡。

    琴有三音,天音空灵,地音沉远,人音如语。李泉的琴总是在弹人。喜怒哀惧爱憎欲,七情皆备,弹到最细最深的心绪上。

    这让都极觉得,李泉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琴师。琴有三音,他只取其一,不表天声,不达地音,只以琴为他弹拨世间七情的器。

    等李泉熄了拨弦的心情后,都极推过一盏温好的酒,叹道:“你弹这样的琴,在这样的时候行走四方,所求的是什么呢?”

    “我的所求……”李泉饮尽杯中酒,闲散转着杯子,忽然笑了,“是无瑕无秽的公道。”

    这是一个不比都极的目标要少上半分狂妄的狂言。

    但求道岂非本就是一条狂妄的路?愿得长生超脱轮回岂非本就是一个狂妄的愿?

    既然敢以凡尘之身向往缥缈难及的大道,又为何不敢希求此道呢?

    吾见天地有大劫,不思独善避之、不欲苦争求渡,狂然而起,愿平天下!

    暖阳明媚,点点细雪飘落,在阳光下像点点碎星。都极仰头看雪,好像听见了琴声中的铮铮肃杀。

    “这是你的愿吗?”他幽微吟道,忽看向李泉,目灿若星,“既然如此,为何不来助我?”

    李泉笑看着他,若有深意道:“你作为谁来邀请我?”

    “作为我。”都极答道。

    在想好要邀请李泉之后,他就已经决意坦诚自己的身份。都极胥桓,本为一人。这是只有涂山窕知道的隐秘。但这在他弱小时的伪装,如今已不再需要隐瞒。便是天下人皆知玄清教主与梁王同为一人又如何?

    他不是只能依靠戒律司的周旋才能在诸方势力夹缝间喘息的胥昌。梁国境内的诸多邪修已被玄清教扫平,大劫中离散的流民们已在各地重新安家落户,戒律司正在向他低头。梁国,即将尽归他手。那么他的身份就从向李泉开始揭示,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得出来李泉的不凡。他想为天地之乱重定新序,李泉想要无瑕无秽的公道,这二者本可成为一件事。

    “都极是我,胥……”

    灵机波动一闪而逝,打断了他的话,都极接住一点灵光,有消息传到了他这里,他看过之后眉头一皱。

    “你有急事,就先去吧。”李泉执着酒杯散淡笑道。

    都极对他略一点头,他觉得自己就算不说,李泉似乎也看出来了什么,只是要他亲口告诉自己而已。他飘忽消失在原地。

    雪渐渐下得大了,从碎星一样的细雪变成了鹅毛一样的雪片,天空白茫茫地一片,遮挡住了阳光。

    李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雪,慢慢地饮下去。

    ……

    隋王宫中,胥桓坐在小殿里,雍容的斗篷领子簇拥着他那张艳绝的脸,逼人的气势使得下面的人不敢抬头直视,只恭谨地垂头,将地图卷曲的一角抚平。

    这是大殷与诸国的地图,胥桓冰凉的手指在隋与卢之间徘徊,目光却落在殷上。

    他从玄清教与梁收到了同样的消息,玄清教的要来得早些,梁的消息要来得迟些,讲得都是隋王下命令伐卢的事情。身为一国之主,他的目光必然不能只局限于梁国之中,在其它国家与大殷中,他都有着消息来源。

    两边的消息略有差异,合起来差不多能够知道事情的大概全貌。

    殷天子以卢国不逊为由要隋国出兵伐卢,而隋王竟真的下达王令举国备战,在短短数日内备齐兵马,欲渡淮水伐卢。卢国措手不及,但淮水水神们阻挡了隋的军队,伐卢之事未成,隋王召回大将军,解散了部分军队,似乎打消了伐卢的想法。

    这件事中诡异之处甚多,殷天子突然要伐卢,卢国不逊大约只是个借口,卢王只要不傻,就算殷使对他当堂破口大骂,他都不会斩杀大殷的来使——那个所谓被卢王所杀的殷使甚至可能并不存在,否则卢国不可能一点都没觉察出问题,以至于措手不及。而看卢国从大劫中恢复的情况,卢王显然不是个会做出此事的庸人,但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于卢,而在于隋。

    这是个鹬蚌相争之计,卢王或许看得出,但他没有选择权。而隋王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一个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稳定国情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此中问题?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利落的撤兵?但既然看出来了,她之前又为什么要倾国力以伐卢?如果说这是演给大殷看的一场戏,那也太过激了些,这举兵的一进一退之间,不知要损耗多少人力物力,如此大的代价,也很难讨好得了大殷。这样损己的昏招,并不像能够以武英殿稳住隋国之人想出来的,除非……那道伐卢的命令她不得不下。

    胥桓眸色暗沉下来。有人胁迫了她,还是控制了她?是大殷下的手吗?若非大殷,那一道旨意就想使隋卢相争的殷天子也太天真了些,除非他在下旨之前,就已经确定隋会出兵。

    但以隋伐卢这件事终究未成,淮水水神们突然现身相阻是其一,隋王干脆利落地收兵是其二。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殷天子的谋划,他们是谁呢?

    殷天子选择对隋王下手而非卢王,除了地理原因,是不是还有着卢国境内神庭势大的缘故?殷天子的讨檄文里,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卢国侮慢神圣。那么阻止他的力量,是神庭吗?淮水水神们归属神庭,虽然神庭诸神通常不参与凡人事,以免干涉凡人命数,但大殷剑指卢国,暗窥神庭,神庭出手倒也合理。

    殷天子突然谋划诸侯国所欲为何?神庭为何会与殷天子对上?

    他需要知晓这些,他需要尽快彻底掌控梁国,他的目光要投向梁国之外。

    ……

    六英城,仰苍收了掌中心焰,慢慢舒了口气。

    他刚刚与昌蒲联络完。虽然慢了一步,但别初年的计划还是失败了。隋国中还有其他受到别初年控制的人,不过有了这个时间差,也来得及慢慢把他们揪出来一一解决了。只是不知,这给了他们宝贵时间的淮水水神们,到底是为何而来的呢?

    隋王猜测是卢王请动神庭,但仰苍却不由得想到了在破庙中指点他的李泉。联系到昌蒲、整合明灯教,就连借用到炎君的力量,也是受到李泉指点的。他在念诵了丹耀融光彻明真君名号后的灯焰都未能照出李泉的身份。

    李泉还指点了他两件事,一个是他的鬼身异相,另一件就是石头。他还未能勘破异相所昭示的执念,也不明白石头的身份。但就像无忧天女的提点与隋国之事的发展,这样的局,本就不是他可以轻易看破的。他所能抓住的唯有己心而已。

    仰苍闭上眼,他想起昌蒲同他说她所见到的别初年。

    他没有要昌蒲去问,但他的确也想向别初年问一声“为什么?”

    他是被别初年一点一点教导出来的,是真正形如父子的师父与弟子。别初年在他点亮心灯那一日交给他明灯教的誓词,告诉他曾经真正的玄清教是什么模样,带着他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走……

    在发现竟然还有一个披皮换骨的玄清教后,仰苍就想要将它变回原来的模样,这不是明灯教的誓言要求,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比他修行更深、更早知晓明灯教与真正玄清教联系的别初年,为什么会反投现在这个披皮换骨的玄清教麾下?又为什么在防止他阻碍玄清教的计划而杀他之后,又为他没有死而欢欣?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柴火站在门外,紧张地看着他:“先生,我、我好像点亮心焰了。”

    仰苍惊讶了一瞬,为他欣喜起来。柴火跟他学习了很久,却只能学会入门的方便法门,一直无法真正点亮心焰。不过既然成功了一次,那就总能抓住第二次的。

    柴火还想在他面前展示一下,但越是着急越点不亮。

    仰苍安抚他:“不要紧张,慢慢来。”

    柴火头上都出汗了,急道:“先生,我方才、方才真的点亮了!”

    “我知道,没事的,刚开始都是成功一次,然后慢慢就学会了。”仰苍笑道。

    柴火却显得十分紧张害怕,似乎生怕点亮心焰只是他一时的错觉,以后再也无法达成。

    “先生,我刚才是在赵叟的牌位前成功的,我去再试一试,您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柴火哀求道。赵叟就是之前负责义庄的跛脚老叟,在柴火一无所有最为狼狈的时候收留了他。

    心焰能不能成功点亮,与仰苍在不在身边是没有关系的,但柴火的心绪太激烈了,大约是因为他一直极度渴望成功,却又一直都在失败,所以此时成功了一次后,反倒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生怕它再溜走。

    仰苍看柴火这样不安,便同意道:“我陪你去,别害怕,成功过一次,就一定能再抓住第二次。”

    柴火的心跳还是很剧烈,这样波动的心绪更难找回点灯时的状态,仰苍陪着柴火走到赵叟灵位前,继续温言安抚道:“没事的,你……”

    灵光乍起。八道灵锁无声无息地从地底窜出,将仰苍死死绑在原地。

    一直死死垂着头的柴火这才抬起脸来,他的面上除了紧张不安,还有愧疚。

    仰苍双目变得空洞。石头从他怀里滚落,被一股灵光定在地上,他焦急地以意识呼唤着仰苍,仰苍却毫无反应。

    “对不起。”柴火喃喃道,伸手从牌位后面抽出一根一掌长的粗铁钉。

    铁钉是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血,凝聚着惊人的血煞,它虽然是凡物,却能够伤害到鬼物。柴火向持着匕首一样持着铁钉,他习过武,动作利落迅猛,直扑向仰苍向他的心口扎去。

    盈盈光辉亮起,浸透了血煞的铁钉被温暖明澈的光辉挡住,仰苍不知何时已清醒了过来,身上亮起无形却坚韧的心焰,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柴火:“为什么?”

    柴火惨笑一声,丢下手中的铁钉。那八道灵锁困不住仰苍多久,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根本就没能点亮心焰。”柴火说道。

    仰苍叹息了一声。柴火只是为了骗他来到提前布置好灵锁的地方而已,但这并不会让柴火想要杀他,那能困住他片刻的灵锁也不会是柴火所能拿到的东西。

    柴火继续说道:“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对我说,他知道我家被灭门的真相,也可以帮我报仇。”

    但那个人要柴火杀了他。仰苍猜到了那个人所提的条件,叹问道:“那人是谁?”

    “他说他叫别初年。”柴火惨白着脸说道,“他交给我这个阵法和铁钉,告诉我该怎样做。他说,如果我成功杀掉了你,他就会帮我报仇,如果我没有成功,但只要我认真做了,他也会告诉我仇人是谁,但那是我绝对无法匹敌的敌人。如果我靠着自己,此生、来生,乃至未来的无数世,都绝没有报仇的机会,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报应。这件事只会就这样结束,没有任何结果。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公道了。公道的因果,已经毁掉了。”

    “所以我虽然很对不起你,也并不想杀你,但我还会努力去做。”柴火说道,他之前还有些发抖,此时却已经木然。

    仰苍悲哀地看着他,他已经知晓柴火为什么一直没能点亮心焰了。柴火不是没有善念,但他心中的仇恨太重了,重到为了报仇,他愿意去做一切事。一日之间全家皆死,他的爹娘、他的兄姊……他母亲最后拼死只送出他一个,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报仇呢?所以当有这个机会出现的时候,他会为此去杀帮助过他的仰苍,也会为此去杀其他无辜的人,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只要能够报仇。仇恨压住了他的善,所以那一点心焰永远也无法透出亮来。

    “他还说,只要我告诉你一句话,哪怕我失败了,你也绝不会杀我。”柴火继续道。

    仰苍轻声问道:“什么话?”

    “他说:‘这就是答案。’”柴火道。

    这就是答案?仰苍闭上眼。

    柴火杀不了他,就算有灵锁与血煞铁钉,他也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别初年只是要把这样的柴火送到他面前,让他见一见而已。

    这就是答案,“为什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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