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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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58 章

    何谓长阳?

    阴者,隐也、静也、死也,阳者,明也、动也、生也。

    长者,谓之久、谓之常、谓之大、谓之生长。

    长阳,阳极之至,阴始生。

    长阳非孤阳之道,太阴非孤阴之道。

    阴阳流转,死生轮回。生非有幸,死非不慈。

    诸天神之道,虽有分别,终归于一。长阳之道,由生而始。

    隋国王都,诸修士畏死向生,而趋于此,使得这里鱼龙混杂,然而乱中有定,衰败中有生机。

    但这里却并不适合两个小鹄妖的成长,他们还太小太弱,需要的是平和安宁的成长环境,而非动荡。

    可大劫之中,哪里才是安宁所在呢?

    ……

    大青山余脉,李府之中。

    虽然神明已经离开了这里,因此而汇聚的众生却没有散去。门前新松常绿,池中鱼影雪银。金六山以前经常会抽空上来为这里的小妖们说法,最近因为怪异之事实在没有时间,后李和谨言便接过了这件事。谨言如今也已经化形,给那些灵智初开的小动物讲些基础已经很够用了,后李学识丰富,他虽然已经能够离开李府,但身为宅灵,他还是在宅子里最能发挥出自己的修为,大劫之中,便不出去乱跑了。

    自定地脊后,大青山脉中也有隐修会来到这里探查,有的向往神明遗泽,便常常来此附近,没有修士会在这里争斗。有性情和善的相遇于此,也愿意一起坐而论道,并不介意其他人旁听,偶有小妖大着胆子请教,也看心情答一答。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了一处大青山脉中修士汇聚论道的地方。

    此日,谨言刚从山下回到李府之中,就听到了丁芹给他的传讯。

    不一会儿,他面前就出现了一处小小的神术勾连,丁芹在对面交给他两只依偎着睡在一起的小鹄妖。

    谨言小心接过两个灰绒绒的小家伙,小声抱怨道:“为什么要我来带小崽子啊?”

    丁芹不由玩笑道:“谁叫这里就你一个长翅膀的呢?”

    谨言哼哼了两声,见小鹄妖细细的羽绒被山风掀起,顺手给他们俩加了个防风的护咒。

    “大家都好吗?”丁芹问道。

    “当然好了,你还记得那只最皮的小猴子吗?被后李赶出去过的那只!我跟你讲,他听那些常来论道的修士讲得多了,体内竟然已经生出灵气运转了。银鱼受了山下人许多供奉,修持越来越好,移山大王说她或许很快就能凝聚神位。还有小泥鳅……”

    谨言絮絮叨叨地说着,有许多都是些琐碎小事,丁芹却听得逐渐放松下来,无意识绷紧的脸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前些日子李氏的后人也回来了,是个叫李拾的年轻人,挺好相处的。他把咱们之前占的房间都留了出来没有动……”

    又说了许久,谨言慢慢收了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云苓一直挺想你的,黎枫也问你好几次了。”

    “可是这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上神正在对抗大劫,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丁芹下意识说道。

    谨言看着丁芹不知所措起来的脸,慢慢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上神并没有指望你做什么呢?你的年纪那么小,跟我比起来都只是个小孩子,对于上神来说,你就更小了。你其实,不必一定要做到什么的。”

    这场大劫中已经死了多少人?多少修士的年岁、见识与修为都远超于他们,最后还是无奈消亡了。那些大青山脉中足以割据一方的大修士们,为什么会愿意来到余脉当中这一座小小的李府附近?不就是因为深知大劫的可怕,于是渴求能够在这里得到一点神明的遗泽吗?

    外面有多险?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不必到那么远、那么乱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不是也可以做许多事吗?力所能及就够了呀。

    谨言看着她的目光隐含担忧。

    这小姑娘当初差点死在狼妖口中,还是他给背回来的呢。他不想看到她出事。

    丁芹抿了抿嘴唇:“我会小心的。”

    谨言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他们断开了联络。

    谨言去安顿两个小鹄妖,正遇上李拾,他很热心地帮忙收拾出来一块地方。

    李拾其实对回到李府来这件事不太有真实感,他从出生起没有在这里待过一天,只是从小被念叨着而已。他本以为回来后会见到一处破败的荒宅,却不想见到一片生机勃勃。对于已经住在这里的生灵,他也没有什么“自己家被别人占去了”的感觉。都二百多年了,没人进来才是不正常的吧。再说了,这么大一栋宅子,他自己也住不完啊,分出去热热闹闹的,总比硬要把人家赶出去然后自个儿窝在这荒郊野岭要好吧?

    而且,他才能够踏上修行路,这些往来的修士们对他也不吝指导,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在收拾的过程中,两个小鹄妖醒了。一觉起来换了地方,不见父母,他们慌张不已,扯着细嫩的小嗓子不停地呼唤着,看得人心里难过。

    忙完了这里,李拾回去修行。他能够踏上修行路时已经很晚了,更需要努力。

    回去的路上,他不由对着胸前的玉佩低声叹道:“老祖,我能在大劫中来到这里,真的很幸运。”

    记命笔灵并不觉得幸运。

    他在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心神震动思绪混乱,只觉得神明没有予他消亡,使他继续承担自己的孽煞,是对他的惩罚。可在被一无所知的李拾带回李府之后,他才恍惚觉出不对来。

    地脊重定,连通于长阳重立的人间圣所,整座大青山脉,都在神明的目光之下。李拾要回李府,注定会带着他来到这里。

    神明留着他,是不是还想要用他做什么?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

    辟动地行走在黄泉上,头顶的犀角散发出幽幽微光,将足下昏黄的河水照得通透。

    黄泉是没有声息的,无论落入其中的是什么人,无论消逝的魂魄有什么样的过去,最终都在这里沉寂,流淌向下一个轮回。

    那些被黄泉客栈由虚转实的幽冥,在他们身后又重新由实转虚,化作一片冥冥幽暗,寂静却安宁。辟动地每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身形就凝实一分。这让他生出欣喜,可在看到足下昏黄的河水时,又不由得生出畏怖。

    “你害怕轮回?”李泉忽然问道。

    “是的。”这问话不知为何霎时唤醒了辟动地心底的恐惧,他声音低沉,“死亡之后,今生一切皆成泡影,不知来世轮转何方,不知是否还能遇到脱出轮回的方法,只能一世一世地在生死间轮回。现在我是强大的妖修辟动地,来世可能就成了屠夫案上的牛羊。我见有野兽喜活食,从猎物不致命的地方吃起,猎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口一口吃掉;我见有凡人喜虐食,活驴扒皮热水汆肉生生切下来,驴子哀嚎惨烈,看客不以为意。我见众生诸多苦难,便想到自己来世有可能也会遇到这些苦难,于是畏惧不已。”

    “轮回之中,身不由己,的确是苦的。”李泉淡淡道,“你想到了什么?”

    他的冷淡带来了另一种压力,声音像一柄锐利锥直透心底。

    辟动地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却在这声音里不由生出了另一种更大、更深的畏怖,于是在这畏怖中,忽然鲜明地想起了某一刹那,在心底最深处,生出的细微一念。

    “我……我想,如果未来可能会如此恐怖,不如化身怪异,哪怕真灵彻底消亡,也比那无止境的痛苦要好。”辟动地声音颤抖。

    这一念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他之前都没有觉察。此时觉察之后,他开始发现,他纵使知晓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但内心有一部分真的在渴望这个。而他也很清楚,这细微的一念是何等危险——它会成为一个根源,一个可能将他导向那个结果的根源。

    “谁说怪异死后真灵彻底消亡就不是苦的呢?”李泉的声音仍然平静而淡漠,却像闷雷一样沉沉砸在他的心底,震开一直压抑着他的种种心绪。

    辟动地突然感到了难得的清明,他在这清明当中,将许多分散的事情串联到了一起。

    对不想化为怪异的修士的针对、意在幽冥背景不明的黄泉客栈、怪异死亡后落入混沌黑洞中的真灵、黄泉客栈中住客入幽冥后的结果,还有白青崖对他讲述过的一些事情……

    当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这背后的巨网——有人在背后谋算众生真灵!

    辟动地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他怎么能确定,怪异死后的真灵就是简单的消亡了,而不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呢?

    没有修士不畏惧轮回之苦的,这正是修行路的根本目的。只要真灵还在,就永远有超脱轮回的希望,若是化身怪异,就连希望都没了。可修士对轮回之苦的畏惧,却反而会导致这向往怪异的一念。世间有多少修士,是因为这样一念而始,最终堕为怪异的?

    辟动地忽然感觉到脊背被人一拍,他才注意到,因为方才那莫大的恐惧,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还不快走?”

    李泉的声音仍然很平静,辟动地却不再会感到之前那种恐惧。他发现自己那不知何时生于心底的危险一念,已经在之前的恐惧中彻底消散了,再无法不知不觉将他导向怪异。

    辟动地突然明白了之前李泉为什么要与他有那一段对话,他心中生出极大的感动,一时有语不能言,只闷头向前走。

    李泉捻了捻指尖忽然凝结出来的一缕心念,辟动地沉厚的声音在他心神里响起:“祈念李泉不受大劫所扰,早日跳出轮回。”

    他笑了一下。虽然不是很必要,但倒是很诚心诚意。

    轮回啊……

    十二万年之前,大劫未起之前。长阳为立地府,曾踏遍幽冥九泉。

    那时社土尚在,其力贯通于九泉,与神明同行于幽冥。

    幽冥为虚地,不可直入,天神以其道为身,亦不需直入。所谓踏入幽冥,实为感受幽冥境地。

    天地因果有乱,是因为道有所缺,地府便为弥补缺漏而立。

    然而,天神之道终归于一,实非为一。此方世界自始以来,一直便在这样的道的运转之下存在,没有见过完整的道,怎么会知晓现在的道是有缺漏的、缺漏在哪里呢?

    便如盲人摸象,触其腿,而以为象如柱。又如一人只见过满月的模样,便以为月一直都是如日圆满的,而不知有弦月之相。月形圆满,这不是很合乎道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然而,自弯如钩的缺月,到圆如盘的圆月,才是一次完满的变化。这样的完满,却是未曾见过之人无法知晓的。

    那时天神当中,认为道有所缺,欲要弥补的,也只有长阳一个而已。天神无法被说服,天神自有其道,其心坚固圆融,唯有实证有缺,才能动摇他们的认知。

    但作为多年的老友,他们也并不介意给予长阳帮助,他们只是认为,这是无用功而已。

    道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怎么会能够被他所改变呢?所以,添一座地府又或是缺一座地府,又有什么影响呢?既然没有影响,又何妨帮助一下自己的朋友?

    社土通轮回,相助长阳体悟幽冥,在此寂静安宁的道中,从未发一语。对道的体悟,本来也不必以言语交流。

    但在那一次,社土却突然对他问了一个问题:“你找到道有所缺的地方了吗?”

    世间因果与命理生乱,但一直未寻到缘由。故此,天神多认为这只是道的又一次演变,唯有长阳认为这是因为天地有所缺。地府便如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医生,虽可以凭此解决因果与命理的问题,却并非从根源出对治。他寻不到缺处,又如何能够说服别的天神呢?

    “没有。”长阳答道,“你为何突然有此问?”

    社土沉寂良久,她的心似乎已经有所动摇。良久之后,她答道:“我做了一个梦。”

    天神是不应当有梦的。

    凡尘众生有梦,是因为他们心不清净、杂念纷扰。七情六欲,无不牵扯着他们的心念起伏,心不自主,便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梦境。天神每一个念头都是明晰的,不会有受情绪牵引,不为自身所控的念头生出。

    可社土却做了一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长阳问道。

    “我梦见了……消亡。”社土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