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收枣干什么？”林大队长问出了林宝穗的疑惑。

    男人摇头,“不清楚，问了也不说。”

    林大队长皱眉思索起来。

    林宝穗又问，“除了收枣,他们还收别的东西么？”

    男人摇头，“没听说。”

    林队长沉吟道，“这样，小军你先去后山那边帮忙运枣，工分照旧算。我们等其他人回来看看有没有别的消息。”

    男人应了一声，继续忙碌起来。

    一旁的会计猜测,“他们难道是想囤枣高价卖给我们？”

    林大队长摇头,“应该不至于。真这样做,我们两个大队得结仇。这枣转手也卖不了多高的价格,不值得。”

    他又否认了一遍,问林宝穗，“宝穗,你怎么想？”

    林宝穗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想,没法直说，“或许是他们有更赚钱的办法。”

    “这枣还能做什么？你都已经做出花来了，他们还能再搞什么新的？”会计纳闷。

    是啊。

    林宝穗心里附和,不是她看不起桃花大队的人,实在是野枣能做的东西不多，再怎么折腾也就这几样了。

    她知道，这个年代也有独属于这个年代的风行小吃,有人会创新不足为奇。

    可她也记得那天孙大队长的话，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连一点儿风险都不愿意去冒的人，突然开始大肆收枣，显然是笃定了那个法子能赚钱。

    林大队长也想到了这一层,“我记得老孙他瞧不上酸枣这些，他们不会是想——做蜜枣吧？”

    会计愣了下，“可宝穗不是说，蜜枣用咱们大队那个枣做最好？”

    林大队长沉着脸，“等过两天就知道了。”

    会计顿时愁眉苦脸，“这事弄的，哎。”

    林宝穗反而不太担心，“等等看吧。”

    野山枣本身不够甜，做蜜枣的话，无论是口感还是模样，甚至包括成本，都很难比得上金丝枣。

    她唯一的感觉就是麻烦，这事一出，两个大队之间八成要生出些间隙了。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当天就出了结果。

    供销社直接上了他们送过去的酸枣三样，还有桃花大队送过去的蜜枣。

    ·

    在供销社等消息的李主任，骑着车回来，进门先抱着陶瓷杯子喝了半缸，缓过来先骂了句，“桃花大队可真够不要脸的。”

    林大队长问，“你也听说他们收枣的事情了？”

    “什么收枣？”李主任一头雾水，“我在说他们卖蜜枣的事。”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还跟我们抢着收枣？”

    林大队长沉声问，“你说的蜜枣怎么回事？”

    “就是这个。”李主任掏出来一个纸包，说话时火气直往外冒，“我今天本来在那里等着看我们的酸枣卖的怎么样，结果等到上货的时候，发现旁边摆的就是蜜枣。”

    “我寻思咱们大队的蜜枣还不够卖呢，而且也没人跟我说过往供销社送啊！一打听才知道，是桃花大队送过去的。”

    林宝穗揭开纸包。

    打眼一看，这些蜜枣还是挺能唬人的。

    拿近了才发现区别，颜色没有他们的蜜枣通透，划痕七零八落，糖霜不够多。

    她打量完才往嘴里塞了一颗，“李主任，这蜜枣卖多少钱？”

    说起这，李主任更恼，“四毛。就这也卖四毛！”

    林宝穗嚼着甜味儿都不均匀的蜜枣，“很多人买么？”

    李主任回忆了一下，“我看着不算多，但算下来估计能赚不少。”

    今年新上任的副队长正值壮年，火气大的时候，听不下去了，蹭的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叫人去桃花大队好好说道说道。”

    “站住。”林大队长喝住他。

    “你找过去，然后呢？”

    副队长一脸不平，“当然是不让他们继续卖了。”

    林宝穗已经思索好了对策，抬眼看去，“他们敢跟我们抢着收枣，就不怕找上门。”

    副队长生气道，“难道看他们继续赚钱么？”

    “我倒是有一个方法。”林宝穗提出自己的建议。

    几人齐声重复了一遍，“让食品厂也卖蜜枣？”

    副队长最先发问，“那不是白给食品厂送好处了么？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卖？”

    林宝穗心中有衡量，“野山枣做成的蜜枣没有我们的金丝蜜枣好，四毛这个价格还是有点儿贵了，初期可能会有人买了尝鲜，后面的就不多了，赚不到多少钱。

    而食品厂厂子大，能把成本压下来，这是桃花大队和我们都比不了的。他们也买蜜枣的话，桃花大队毫无竞争力。

    至于枣厂，我觉得重心还是应该放在出口上，大笔的订单比较省事。

    还有一个原因是——”

    林宝穗略掉了一些背后的东西，比如食品厂本来就能自己卖，他们主动联系食品厂也算卖了个好，日后打交道的时候说不定会省力一些。

    又比如枣厂，只要在外汇上挂了名，他们大队能无形之中沾到不少光。

    她三言两语简单分析完，顿了顿，看向李主任，“我觉得酸枣应该也卖的不错，不会比这种蜜枣差。”

    原本大家都在顺着她的话想，豁然开朗，听到这一句，纷纷转头看向李主任，“对啊，李主任，咱们的酸枣怎么样？”

    听林宝穗一说，李主任也不担心了。

    现在提到酸枣的情况，她更是眉目舒展，神秘道，“你们猜猜？”

    会计保守的说，“卖的还行？”

    副队长急急的问，“肯定比桃花大队的蜜枣卖的好吧？”

    “看李主任的样子，肯定是个好消息了。”林大队长这么说着，仍是看向李主任，催促她道，“赶紧说吧。”

    这让人心里怪着急的。

    李主任笑了下，“这就着急了？我上午那才叫急呢！一个大早上，就两三个人路过买了。”

    “但是中午的时候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刚刚我回来的时候，今天送去的酸枣已经卖光了！”

    饶是林大队长，也很难镇定，“卖光了？”

    今天送去的可足足有五十斤，供销社的王主任还说他太冒险。

    他朝外面看了眼，这太阳还在半空中挂着呢！

    “何止呢！”李主任不慌不忙的喝了口水，“王主任还说让我们明天多送点儿过去。”

    “他家孩子对酸枣片喜欢的不行，他自己都买了两斤。”

    林宝穗也有些惊讶，她猜测到应该不错，但没想到会卖的这么好。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放心不少。

    林大队长喜的皱纹飞扬，“既然这样，那蜜枣的事情就给食品厂那边做，我们抓紧做酸枣就行。”

    “不过这都开始用山枣了，我们的枣会不会不够？”

    林宝穗提议道，“蜜枣的出货量不大，买入的也不会太多，桃花大队收枣也就这几天。

    我们这两天可以先去隔壁公社收枣，县里的山枣应该都差不多。”

    林大队长点点头，“我去打听打听。”

    酸枣的事情步入正轨，林宝穗终于清闲下来，不过枣厂那边还是要上班的。

    她照例巡检完，挑出一坛不合格的枣酒，看其他的都没问题，才回办公室休息。

    下班没多久。

    就有人敲响了她的办公室门，“林主任。”

    “蒋美兰？”林宝穗很快想起她的名字，她对蒋美兰的印象颇深，这算是城里工人的领头人物，人也非常聪明，那些机器一摸就会。

    “林主任，”蒋美兰有些不好意思的进门，“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林宝穗招呼她，“坐下来说吧。是什么事？”

    蒋美兰问，“供销社最近两天卖的酸枣，是林主任你做的吧？”

    林宝穗说的更清楚一些，“是我们大队做的。”

    “我知道。”蒋美兰点头，“就是林主任你研究出来，给梨花大队的方子，像咱们枣厂一样。”

    林宝穗没有否认，而是问她，“你问这事干什么？”

    蒋美兰有些难为情，“是这样，我嫂子想吃酸枣，但是今天没买到。”

    “林主任你这里有么？能不能先给我换点儿？”

    林宝穗婉拒道，“我们大队还有，供销社应该明天就会上货了。”

    蒋美兰叹气，“可我嫂子非要今天吃，她怀着孕，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好，我哥也是没办法，刚刚急着的过来找我来了。他已经打听了一圈，认识的人都没有买的。”

    林宝穗：……

    要是问的人多，这恐怕明天想买到也难。

    本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问恐怕都觉得得去买点儿尝尝。

    她想了下，顾念着是孕妇，便道，“我这里有点儿，不是很多，但这两天应该够了。也不用你拿东西换，不值什么钱。”

    蒋美兰松了一口气，感谢的看她，“林主任，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嫂子本来就挑嘴，怀孕之后能吃的东西不多，这酸枣她难得喜欢，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的。”

    “没事。”林宝穗不在意的笑笑，“我能理解。”

    她对蒋美兰的家人也挺有好感的，包括蒋美兰，这小姑娘提起她嫂子没半点儿怨言，都是担心。

    她回家了一趟，从大队那边拿了斤酸枣交给蒋美兰。

    蒋美兰一脸感激，道谢完连班都没上完，就请假回去送枣了。

    结果临下班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蒋美兰在家挨了一顿训，回来看向林宝穗都亲切不少，“林主任！”

    “怎么了？”林宝穗停住看她。

    蒋美兰上前几步，小声说，“我妈让我过来好好感谢你。”

    她妈的原话对着她说，当然没那么客气，只气她不懂事，林宝穗说不要钱，她就不给了？欢天喜地的拿着东西回去，跟傻子似的。

    蒋美兰有些不服气，她觉得林宝穗才不会计较那么多。

    当时分组的时候，枣厂里的人都吵的翻天，还有人对林宝穗撂脸子，林宝穗都没介意过。

    她妈又说，“人家不介意，那是人家大度。你拿别人的大度当理所当然是吧？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蒋美兰后知后觉的羞红了脸。

    在家坐了会儿，想起来点儿林宝穗的事情，便赶着再次过来了，“林主任，那个酸枣确实钱不多，但帮了我们家大忙。”

    “我自己不行，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不过我听厂里的人说你最近在买棉花还没买到？”

    想也知道是哪些人在说，不过这事林宝穗从头到尾都没隐瞒过。

    毕竟这里头真正理亏的还是林家人，当初愣是一点儿嫁妆都没给她，连被面都没有，全是她最近到处打听着买的。

    林宝穗觉得她这么问应当是有门路，便点了点头，“打算买点儿做床被子。”

    蒋美兰松了口气，“我嫂子是棉花厂的，厂里经常有给工人的优惠，她说让我带你过去买点儿。”

    她怕林宝穗不答应，又补充了句，“每年还发很多棉花，我们家和周围亲戚的棉花都用的够够的了，最近两年我嫂子都没买，只能看着别人用优惠的价格买了好多。”

    “行，那就麻烦你嫂子。”林宝穗略一思忖，便应了。

    她确实需要棉花，而这随着天气降温，已经成了紧俏货，她买了这么久，才攒到两斤，别说给自己做棉袄的棉花了，被子的都成大问题。

    蒋美兰声音都轻快起来，“那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棉花厂我熟悉的很。”

    林宝穗跟着她往棉花厂走去，路过供销社的时候，蒋美兰又嘀咕起来，“供销社现在卖的那个蜜枣我们家也买了，跟我们厂里的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要是我们厂里的枣拿出去卖，哪儿还会有人买他们的？”

    她边说边看林宝穗。

    林宝穗想着棉花的情，便多嘴说了句，“你忘了我们枣厂的枣是卖给谁了么？我们枣厂没必要争这一块儿地盘。”

    眼光应该放长远一些，把他们的枣拿来卖，固然能争得过其他人，但哪儿比得上换外汇来的光荣？更没有论百斤卖的省心。

    蒋美兰想了想，“也是。”

    他们的枣可是卖给国外啊！这么一对比，倒是供销社里这些觉得不算什么了。

    林宝穗没说出口的是，蜜枣到底是价格贵了，在大河公社乃至富平县，根本吞不下几千斤的订单。

    ·

    这会儿，桃花大队的孙大队长便正发愁着呢！

    他追问着去供销社送枣的人，“昨天不是还能卖二十斤么？今天怎么只卖了十斤？”

    男人一脸莫名，“这我哪儿知道？”

    孙有喃喃了两句，“这不应该啊。”

    隔了会儿，他又不死心的问，“那梨花大队的酸枣卖的怎么样？”

    他一直便瞧不上那些灰不拉几的东西，味道也平平，知道梨花大队的酸枣在供销社出售的日子，便应挤着一块儿上了。

    第一天他们便打了个开门红。

    可没想到梨花大队那些破烂也卖的风生水起。

    男人脸上微变，看了眼孙有的脸色，还是如实道，“卖光了。”

    “卖光了？！”孙有不愿相信，“他们今天是不是送过去的比较少？”

    男人神色复杂，巧妙的回了两个字“没有。”

    事实上，他打听过了，梨花大队今天往供销社送了两百斤，供销社又往县里送了一百斤。

    听那个意思，两边都卖光了。

    而这酸枣，原本是林宝穗想的给他们大队的房子，被大队长拒绝了。

    他心里想着，难免多了几分怨言。

    孙有没察觉到，原地踱步几次，沉声道，“你先回去吧。”

    他撩开帘子进屋，让自己的儿子跑了一趟，“去吧林宝珠叫过来。”

    当初正是林宝珠给他出主意，他才决定不要那个酸枣，自己做蜜枣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这情况。

    无异于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林宝珠赶过来的很快，她已经知道梨花大队那些酸枣的情况了，整个梨花大队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除了少数没有掏那五毛人家，其中就有他们林家。

    今天老太太的脸色拉了一整天。

    她现在只盼着桃花大队这边有点儿好消息，挽救一下她的心情。

    看完桃花大队登记的册子，林宝珠眼睛都快瞪出来，“怎么只卖了这么少？”

    “你问我我去问谁？”孙有毫不客气道，“当初是你跟我说这个肯定能赚大钱的，我才推掉了林宝穗的那个酸枣，召集了大队上的人做蜜枣。可现在呢？”

    “大队那边还正做蜜枣呢，今天又做了几十斤，加在一起还有百来斤没卖，收上来的青枣也还有那么多。

    这用的可都是大队的钱，你让我怎么跟整个大队的人交代？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林宝珠咬牙，脸上挂着笑，“孙叔，我们现在先停几天不做蜜枣，应该就能把积压的百来斤给清理掉了。这批卖出去，虽然有损失，但桃花大队还是有赚头的。”

    心里直接将孙有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提了做蜜枣的建议不错，但孙有也答应了啊，怎么到头来全是她一个人的错？

    而且那酸枣，可是孙有自己先嫌弃的，贬的一无是处。

    所以她才一直没把那个东西放在心上，甚至等着看梨花大队的热闹，结果现在他们成热闹了。

    孙有反问她，“有多少赚头？跟那些酸枣能比么？我们大队这不是赚，是亏了。”

    本来那些钱应该是桃花大队赚的。

    林宝珠面上无奈，劝着他，“孙叔，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们就别想酸枣的事情了，先把蜜枣的解决了，好歹也赚钱了不是么？”

    “而且梨花大队的那个酸枣才两毛一斤，就算卖了几百斤，那能赚多少钱？”

    孙有眉心舒展，显然是赞同她说的话的。

    “不过，蜜枣这事你再帮想想办法，得赶紧把这些卖出去。”

    “行，孙叔你放心。”林宝珠满口答应，却没放在心上。

    她才不会管桃花大队如何，要不是为了跟林宝穗打擂台，她压根都不会找孙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完了最后要是失败了，还要怪她。

    可惜孙有不是林宝秋，她不能毫无顾忌的骂回去。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即使不再做蜜枣，这百来斤的蜜枣和收的青枣还是压在手里了。

    林宝珠本是特意来供销社打探消息的，却看见供销社摆上了另一种蜜枣。

    同样价格，看起来却比桃花大队的漂亮不少。

    她第一反应是梨花大队做的，可上前一问才知道是食品厂的蜜枣。

    售货员热情的推荐着，“这个蜜枣非常甜，回去炖汤泡茶也可以，要不要买点儿尝尝？”

    “不、不用了。”林宝珠摆手，落荒而逃。

    食品厂竟然也做了蜜枣，桃花大队的蜜枣怎么可能比得过？

    她回梨花大队想找人问问，却发现大家都懒得理她。

    林宝珠转了一圈，只好找到了以前自己主动疏远的姐妹。

    她记得上一世这个人到中年也不过是个地里干活的妇女，脑子也不怎么样，重生之后便不搭理她了。

    这一见面，她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小花？”

    小花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你找我什么事？快点儿说，我正忙着呢。”

    林宝珠心中不满，还是问了句，“我看供销社在卖蜜枣，有食品厂的，还有桃花大队的，可这蜜枣不是咱们大队的么？”

    “我怎么知道。”小花翻了个白眼，而后上下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事了？”

    林宝珠笑笑，“我这不是怕我们大队吃亏么？”

    小花也笑了下，不过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大队能吃什么亏，好着呢。”

    “你也别来找我了，我现在忙着给大队赚钱呢，跟你可不一样。”

    跟你可不一样……

    等小花走开，林宝珠仍被这句话摄住，她握拳道，“不，是你们跟我不一样。”

    只是这话里已经多了几分不确定。

    ·

    酸枣出乎意料的火爆，林宝穗心下安定了不少。

    等食品厂的蜜枣开始售卖，桃花大队已经不止是卖不下去蜜枣的问题了，还被打上了黑心的标签。

    毕竟同样的价格，他们的枣没食品厂的甜，做的也不精致，买过的人都觉得被桃花大队宰了一笔。

    而梨花大队正忙得热火朝天，收枣的事情也顺利起来，已经把酸枣三样卖到了县城。

    林宝穗以为这事该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