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主任今天两次铩羽而归,听到这消息，顿觉是个彰显威风的好机会，“把人带过来。”
吵闹声由远及近,林宝穗也看到了被压过来的是谁。
一个让人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林老三媳妇孙氏。
在原主记忆中，这位婶婶可半点儿也瞧不上那些黑五类分子。
是被林宝珠怂恿去的吧？
林宝穗偷偷看向另一边。
林宝珠已经傻眼了，回过神来险些脱口骂娘。
她是让她娘去给牛棚那些人送点儿吃喝，但也不是今天啊！
这什么时候，她还往牛棚里钻？
林老三媳妇也很委屈，她还没听说是革委会的人过来。
听见大队长说开会,就起着闺女的嘱咐,趁着大家都去村口开会,那她去送点儿吃的不就没人发现么！
谁知道会这么倒霉！
汪主任背着手走到林老三媳妇面前,“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给那些坏分子送东西？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除了这些你有没有给他们送过其他东西？你是不是还帮他们传过消息？谁跟你联络的？”
“说！”
林老三媳妇吓的一颤，“我没有啊！我这是……”
“娘！”林宝珠冲了过去,给她娘使眼色,“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道这样让我和建军多为难么！”
林老太太原本也不想出来，听见林宝珠这么说，才钻出来哭喊道,“汪主任！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啊！
你是不知道,我这三儿媳，平日里最讨厌那些坏分子了，去年开□□会的时候,还打过他们呢！”
林宝珠眼前一黑，捏着她娘的指甲将棉衣掐下一个凹痕。
她娘还打过那些人？
知不知道那些人最差的也是回大学当教授，剩下的不是什么省委，就是什么中央的人。
她努力回想,但时间隔得太久，这种小事她都没放在心上，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但看其他人的样子，倒像是真的。
林宝珠努力稳住心神，要不是怕她娘说是她的意思，都想撒手不管了。
林老三媳妇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脱身。
听到老太太的话便眼睛一亮，“对啊！汪主任，我绝对是清清白白！跟他们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而且你看我今天给他们，就一碗菜窝窝，我就是想捉弄一下他们。”
林宝珠咬紧了牙，“娘，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啊！”
是怕没把人得罪死么？
林老三媳妇还当她是在打配合，立马接话，“我是想说，他们这些坏分子，只配吃这些东西！还有脸吃肉！我觉得他们一点儿都没改造好！”
林宝珠快昏过去了。
偏偏这会儿汪主任还在她后面站着，她根本没法为牛棚里的那些人说话。
只能心里着急。
汪主任一拍掌，“说得好！待会儿把他们带上来，你再把这些话当着他们的面说一遍。”
“放心吧！”林老三媳妇耿直道，“今年我还第一个冲上去打他们。”
她这回一定多踹两脚。
要不是她送东西的时候，那几个人一直推拒，她也不至于被抓个正着。
“这就不用了吧。”林宝珠小声说，眼睛也盯着她娘，试图阻止她娘。
“怎么不用？”汪主任最先不同意，“我们这都是为了纠正他们的思想，帮他们改正错误。”
“对！”林老三媳妇大声附和。
她本来就看不惯那些人，至于林宝珠的叮嘱，都被她给抛到脑后了。
林宝穗心里唏嘘，但半点儿也不同情林宝珠。
自作自受不外乎如是。
下放的人倒不至于小肚鸡肠记恨梨花大队的村民，但像林老三媳妇这种欺辱他们的，日后当然也不会交好。
林宝珠算是自己断了一条金大腿。
林宝穗微微摇头。
汪主任带队，一行人回了村口。
牛棚住的六个人，还有程家一老一少都被拉上台，开始轮流做检讨。
跟着便是从大队上挑人作为代表发言，林宝珠已经拦不住她娘了。
林老三媳妇积极的站了出来，“我最恨的就是这些坏分子，让我们这些农民吃了太多的苦……”
她本就是泼辣直接的性子，嗓音洪亮，说的义愤填膺。
林宝穗听了会儿，只觉得歪理一大堆。
她走神的看向站在林老三媳妇后面的人。
那几个老人都低着头，看都没看林老三媳妇，对这个半个小时前还好心给他们送东西，转头又来骂他们的人，似乎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林宝穗心底感慨。
林家人闲聊的时候，原主听过一耳朵，这里面有的人是被自己的学生举报的，有些是被自己家人举报的，可能都习惯了吧。
或许是习惯了吧。
林宝穗又看向程奶奶和程双海。
她没见过程奶奶几次，只是那个老人更瘦弱了，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看了会儿，唇间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
卫云州微微拧眉。
他前面几个月一直在军区，都快忘了发生□□会这种事。
以十五年后的眼光来看，革委会这些流程都不太合适，太折辱人了。
不过时下情况特殊，他也不好胡乱发表意见，只能皱眉看着。
□□会开到后面，大队上的人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已经有人开始冲台上吐口水，争着抢着想上去骂几句。
二宝看的跃跃欲试。
林宝穗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娘，他们都是黑五类，坏分子，该打！”二宝张嘴就是。
在外面不好多说，林宝穗只揪住了他的衣领，“轮不到你管，你给我老实站着。”
她默默的攥紧了二宝的衣领。
捱到结束，林宝穗正打算二宝带回家收拾一顿。
汪主任又带着人上台喊起了口号。
“打倒地主！打倒□□！坚决抵制黑五类！”
“斗私批修！”
“艰苦奋斗！”
汪主任抬手压了压，“好了，今天的□□会到此结束。都回家拿上碗，过来吃忆苦思甜饭。”
一进家门。
林宝穗便戳着二宝的脑袋，“你知道什么是坏分子么？你知道他们以前做过什么么？你懂他们做了什么么？”
“啊？”二宝捂着脑袋，这他哪儿知道啊。
“可大家不都说他们不是好人么？”
林宝穗没好气道，“我还说你不是好东西呢。”
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二宝抱着她的腿，“娘！我是好东西啊！”
林宝穗嫌弃的看他一眼，把二宝从自己腿上拽下来，“不要光听别人说，等你弄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才有资格批判他们，知道么？”
她摸了下二宝的脑袋，“不要一时冲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但凡有点儿良心，长大后都不会忘那段记忆的。
更何况梨花大队这边的人，过上五六年就能风光离开。
现在冲上去打人，到时候怕是得躲在被窝里哭。
“我知道了。”二宝认真记下。
林宝穗挨个发了碗，“走吧，去吃饭。”
忆苦思甜饭，说是饭，其实在这会儿只是清汤寡水的菜粥。
地里有什么野菜用是什么，再一点儿粗粮，煮成看不清原样的粥，一人分一碗。
林宝穗正排着队等盛粥，忽的看到前面一阵骚动。
原来是汪主任拿起勺子看了看，不满意，直接从地上抓了把土撒了进去，“忆苦思甜，什么叫忆苦思甜知不知道！”
“你们好好想想以前吃的都是什么，以前的粮食哪儿有这么干净？尤其是饥荒那三年，有的吃都不错了。”
林宝穗脑袋一晕。
那时候不是没得选么！为什么现在还要在粥里撒土啊？这不是浪费粮食么？
她想发问，但看到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甚至有些赞同，强忍住了。
等她盛了粥，林宝穗才真真正正看到了忆苦思甜饭。
跟喂猪拌的料差不多。
她端起碗抿了一口，觉得自己这是高估了粥。
猪都不吃才对。
汪主任还在巡视着，“好好尝尝，记住这份苦，才知道你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甜。而这些，都是因为——”
他伸手一指，划到了那些下放牛棚几人的身上，“因为打倒了他们，我们才有机会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林宝穗捧着碗，看到大家一脸认同的喝粥，深深的觉得这是一种精神洗脑。
无形之中，整个时代的人都受到了迫害。
她磨磨蹭蹭的又喝了两口，看大家快喝完，正打算闭上眼，一鼓作气的吞了，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她的碗。
只是眨眼的功夫，手上就换了空碗。
林宝穗抱着碗，一抬眼，就看到卫云州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那份粥也给喝了下去。
虽然帮她分忧她是很感动，但这个情况是不是还有点儿太暧昧了？
卫云州凑了过来。
林宝穗垂眼，拇指摩挲着碗边，耳朵却动了下。
卫云州跟她商量，“你也没吃饱吧？待会儿回家做饭能不能给我也煮碗面？”
“看在我帮你喝粥的份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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