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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梦幻与现实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小敏,这时候却开口了。

    “我替他做主。”她语气坚定地说,“只要有终止妊娠的条件,不管我哥醒不醒,都以首先保住我嫂子的命为唯一选择。我哥如果醒了以后不认可,我承担全部责任”

    高峰就不高兴说:“你承担的起吗你不知道我哥他俩结婚五年才怀上这么一个吗”

    “知道。”孙小敏平静地说,“可是我更知道,你哥爱嫂子,胜过他自己的生命”

    高峰脸上现出些许尴尬来,便不再言语了。

    胡丽丽看看高峰,又看看孙小敏。

    看孙小敏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明显有赞许的目光。

    而这时候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高崎,还是昏迷不醒。他的大脑,并没有停止运转。

    他仿佛又回到了唐城量具,回到了二车间的维修班。

    阳光透过南面的窗子照射进来,给维修工房里撒下一片光明。

    钳工台案和南面的窗子之间,有个一米半宽的空地。空地上,依旧是摆着那个用六十的角铁焊起来的小方桌。

    小方桌的桌面,是灰色的塑料电木板做的,上面用电烙铁化开塑料电木板的表面,刻画了一个棋盘。

    高崎感觉,自己还是坐在小方桌的东边。屁股下面的椅子,是刘群生办公室里淘汰下来的,那把带着扶手的太师椅,上面的生漆已经磨掉了好多,露出了白色的木纹。

    这椅子,据说比唐城量具的年龄还大。是分地主浮财的时候分的,不知谁把他带到了厂里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厂长的座椅。

    这个椅子上,曾经坐过几位厂长,已经没人说的清楚了。

    如果搁到现在,这椅子说不准就能算文物,要值很多钱的。可惜那时候,大家脑子里,包括刘群生,都没有这个意识。要不然也不能让高崎把椅子从厂长办公室里,给搬到维修工房里来。

    高崎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沾满了油腻的,脏兮兮的大号蓝帆布工作服。

    他的对面,坐着的还是油头滑脑的刘进,同样穿的是帆布工作服。

    钳工台案另一边的空地上,也有同样一个角铁焊的小方桌。组里的几个人,正围在那桌子周边玩扑克。保皇、够级、拖拉机也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

    桌上的棋局已经进入尾声。高崎还有一车一马一炮,刘进只剩下一马一炮外加一个小卒。

    高崎懒的将死他,只是随便动个子粒,心不在焉地和他下着玩。

    刘进下棋的水平死臭却喜欢下。将死他还得推倒了重来,忒费事了。

    看阳光照射进来的方向,应该是下午三四点之间。

    高崎整天在这个维修工房里呆着,对这里的所有环境,都太熟悉了。只看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的角度,他就可以准确判断时间,根本不用看表。

    然后,就是季节。他只穿了帆布工作服,里面只有一件裤衩,说明现在的季节是夏末秋初。

    关键现在是哪一年的夏末秋初呢,他和陶洁谈恋爱了没有呢

    他竟然不知道问对面的刘进,只是傻坐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高崎,你还走不走了,墨迹什么呢”对面刘进在催他。

    他这才清醒过来,拿起底线的炮,直接就把刘进的士给吃了。

    刘进拐将吃他的马,他调过车来照头将军,刘进的将再拐回去,高崎就把马跳上去了。

    三下五除二,刘进就给将死了。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你。”刘进嚷嚷着。

    高崎直接站起来,就往工房外面走。

    “哎你别走啊,咱们再下一盘啊”刘进在后面喊。

    “你就是个臭棋篓子,有什么好下的”高崎边说边走。

    “你才臭棋篓子”刘进不服,“有本事别走,不敢玩了是吧”

    高崎边走边回头,想着反驳他,刚好到门口,就迎面撞上进来的人了。

    进来的是陶洁。

    “干啥啊,慌里慌张的”陶洁小声责怪他。

    高崎只知道傻乎乎地看着陶洁,不知道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哪一年,他和陶洁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啥呀,出来”陶洁说完,转身出了维修工房。

    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就说明一切了。至少,他们这时候已经不分彼此了。

    平时木讷的高崎,可以和陶洁不分彼此,就说明他们不仅仅是刚刚谈恋爱,而是有可能已经住在一起了。

    而这个住在一起,是上一世住在那个小院前面,租的房子里呢,还是这一世在小院里还是无法判断。

    他还是不说话,乖乖跟在陶洁身后,沿着二车间南面的夹道,一路向东去。

    东面,是一座山的山脚。山脚下面,是备战备荒时,厂里挖的防空洞。

    这个地方比较阴森荒凉,很少会有人过来。

    陶洁走到防空洞门口的时候,就转回身来。靠着防空洞门口边上的石头墙壁站下,看着跟过来的高崎。

    穿着和他一样的工服,只是不再那么肥大,十分合体,可以把她婀娜的体型给表现出来。

    陶洁手巧,工服肯定是自己改过了。

    还是带着蓝布工作帽,只是不再把高高的前额整个罩住,而是把它露出来,白皙而饱满。

    高崎的心里,就再次有了那种颤栗的感觉,那恐怕是最高级别的心醉了。

    这个感觉,从什么时候没有了

    那个醉鬼高崎,每一次喝醉了,在睡梦里梦到妻子,就是这种感觉。

    重生回来,第一次看到妻子,也是这个感觉。

    “薛雪买了楼了,在市里的山顶上。虽然那里地势条件不好,可也是楼啊。她拿到楼房钥匙了,要我和她一起去看看。

    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你说,咱们是么时候可以买上楼啊”

    高崎又有了那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了。

    但他还是说:“很快的。咱们不买山上的楼,咱们要买唐城最好的楼,要去黄金国际买楼,买最大的。”

    这明显不是那个时候的高崎了。

    “嗯,你就哄我吧。咱们不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谁都不能靠,只能靠自己。从明天开始,你的工资要交给我保管,咱们必须精打细算,准备过艰苦的日子。一定要把买楼的钱给攒出来”

    高崎的眼前,就又出现了那个饿的皮包骨头的陶洁了,精瘦精瘦的,似乎刮一阵稍大一些的风,都能把这个瘦弱的女孩给吹走。

    有油水的饭菜,陶洁都逼着他吃了,而她,却整整啃了一年的馒头咸菜

    高崎的心又开始疼了。

    这辈子他经历过两种心疼。

    第一种,就是可怜妻子为省那两个工资,把自己给饿成那样。那个疼总是在心里,隐隐的却永远无法抹去,一直疼,一直疼,想起来就疼。

    所以,他要对妻子好,让妻子过上最幸福的日子,不可以有一丝一毫背叛她。

    第二种疼,是妻子去了以后,那种思念,懊悔,懊悔思念,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眼前的陶洁,还有防空洞的石头墙壁,在渐渐变得模糊、虚幻,最终消失涣散。

    一条陡斜的公路,慢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骑在自行车上,自行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景物在迅速地向后退去。

    这是通往山顶小区的那条公路,他自行车后座上,坐着陶洁。

    他光顾着嘱咐陶洁去医院查体的事情了,没有注意到那辆自行车在不断加速。

    他心里清楚,上一次就是因为猛然收紧轧线,才把扎线给崩了的。这一次,他要沉住气,慢慢把轧线收紧,不能着急,更不能让陶洁跳车。

    轧线最终还是崩了。他尽力控制着自行车,往一边马路牙石上碰,试图减缓车速。

    自行车剧烈颠簸起来。

    他们距前面的丁字路口太近太近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没有叫陶洁跳车,陶洁还是跳了。

    他不由大急,高声喊着:“不要跳,不要跳啊”

    眼前一下子明亮起来。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滴滴响着的生命监护仪,架子上挂着吊瓶。

    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庞,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哥,你醒了,真的醒了”高峰悲喜交集的喊声。

    “哦。”他含糊答应一声,过好一会儿才问:“出什么事了”

    高峰愣怔一下,也是半天才回答他:“没事,没事。你醒过来就好了。”

    脑袋生疼,要炸裂开一般。

    他咬着牙,皱起眉来,仔细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你嫂子呢,陶洁呢,她怎么样了”他迫不及待地问。

    “哥,你别急,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我不听”他粗暴地打断高峰,“你嫂子在哪里,陶洁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高峰看着哥哥,有些不知所措。

    高崎“腾”地一下,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把就把手上的监护套给薅下来,然后是身上的电线,最后连吊针都扯了下来。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站起来,虽然有些眩晕,站立不稳,还是伸手抓住了高峰的衣领子。

    “快告诉我,陶洁在哪儿,带我去见她”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

    高崎的怒吼,惊动了护士。一个小护士推开门进来。

    “这是医院,你能不能轻点声啊”

    “滚一边去”这时候的高崎可不懂得礼貌,对小护士和对街上跟他打架的小痞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老婆,陶洁在哪儿,快告诉我”他继续大吼,放开高峰,抬腿就去追小护士。

    小护士被他狰狞的面貌给吓着了,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高崎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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