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雨微蹙了蹙眉，没有回应什么。

    这身装扮如此亮眼么？从晨时临江阁里众人的诧异，到后来陆续得来的赞叹，中间没有一人说过这副装束太过深沉严肃，然而她心里，却始终没有那么喜欢。

    “夫人虽说是侧室，但用不了多久，小少爷应该就会为您正名，这衣着上确实需要大气端庄一些，才好符合您的身份。”

    这意思是……要扶正她？

    舒雨微收回窗外的视线，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出声道：“何出此言？”

    “这儿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吗？”若歆抬了抬眉头，反问她道：“难道夫人就看不出来，小少爷从来就没想娶您之外的人？小少爷没有直接写休书，多半是碍于您跟他说过，不希望他和家中父辈起冲突，但这不代表小少爷就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另有他人。以属下对小少爷的了解，一年之内，就能扶正您的身份。”

    一语惊醒梦中人。

    舒雨微突然想到，忆兰留在晏谪江身边唯一的作用就是根治他的溯病，但这件事情，她同样也能做到，如此说来，忆兰对于他来说，岂非是颗无用的棋子？

    她瞬间有些心凉，因为一旦忆兰被他弄死或者赶走，自己就成了晏谪江唯一的药引，而根治他的病，需要她付出性命作为药引，且得是心甘情愿。

    那晏谪江对她的这些好啊、吃醋啊……难道就都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来救他？甚至赶走忆兰，扶她上位，也有可能是攻心计的一环？否则的话，何以解释他没有选择去欺骗忆兰，让忆兰去用命去救他？唯一说得通的解释，便是他已经在自己身上实施了计策，所以就干脆牺牲忆兰来博得自己的心甘情愿。

    她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虽说目前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因为原书里晏谪江就是这么对忆兰的。而且，细细想来，他一个幕后大反派，心早都冷得跟昆仑山的雪一样了，怎么可能会对她这种毫不起眼的炮灰角色动心？她又不是自带光环的女主，哪有说感化反派就感化反派的本事。

    这一趟行程走得她是思绪繁杂，心里乱成一锅粥，甚至又开始反复泛起逃跑的念头。

    因为马车是中丞府的，顺路带她们过来后就直接回本家了。所以二人从医馆得到药材以后，便一路走了回去，等归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是渐渐入了夜。

    舒雨微很快的制好假死药，将它们装入提前备好的瓶中，此期间里晏谪江一直没有回屋，想来是公事繁忙。可就在舒雨微将将换上寝衣，准备上床入睡时，屋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因为她会习惯性地给他留盏灯，所以此时的屋里还是十分亮敞。

    晏谪江进了门，摘下腰上的玉佩，随意地扔在桌上，又顺手熄了灯，缓步朝衣架走去，自己更换了寝衣。

    他一走过来，舒雨微就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喝醉，脑子依旧清醒，只是脸上的倦意十分严重。

    他这早出晚归的日子也是有一段日子了，白日里也不补觉，再这么下去，舒雨微真担心他没叫溯病整死，先被自己给熬垮了。

    她正想出声关心，然而心里一直不曾散去的隔阂却阻止了她。舒雨微垂下眼来，终究只是道了声：“早些睡。”没了下文。

    固然熄了灯，但屋外的月光照射进来，近距离之下，还是能看清楚彼此的神情。晏谪江闻言，斜睨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话，两人上了床后，他依旧习惯性地将她搂在怀里，抱着睡觉。

    舒雨微心神不宁，甚至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晏谪江。

    其实这件事情也不需要她逃跑，如果晏谪江是想要她的心来救命，只要她不是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心脏，那他也没办法逼迫她。

    只是，她该如何对那些细枝末节、暗藏在不为人知的深处的那些好意，完全视而不见呢？

    “你今日的装束……”

    她正思索着，面前的人却突然在漆黑中开了口，清朗的声音瞬间打破屋中的寂静，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果然晏谪江也是有留心到她今日与平日的不同。

    晏谪江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目光平和，声色如常：“并不适合你。虽然很出众，以你的气质也能撑得起，但并不符合你的性子，平日里那些素净却不失俏皮的小衣裳，还是更适合你一些。”

    舒雨微瞳孔微颤，倒是没想到晏谪江会这样点评，竟……完完全全说到她心里去了。

    今日这一整日，无论是谁，都称赞她的装束大气好看，却没有人会去想这身衣裳和妆容，到底适不适合她，也到底是不是她所喜欢。甚至在若歆说完以后，她一度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听取别人的意见，毕竟未成婚的少女和已成婚女子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她平日里爱穿的衣裳，确实太小孩了一些，可可爱爱的，但却不符合一个成婚女子该有的成熟稳重。

    但是晏谪江的话，就仿佛在跟她说，做自己就好。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心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甚至有一瞬间，她突然很想很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成为这个万千人海中，唯一一个看得懂的人的正房。

    但很快这股念头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这种事情，没意义。她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妻和妾对她而言，没多少差距，又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更何况，这狗男人打的什么算盘她也还没弄清楚。

    心情颇为烦躁地闭上眼睛，舒雨微整个人缩在晏谪江的怀里，迅速闭眼入睡。

    翌日她早早就带着昨日配置好的假死药去了谢云的林间小院。

    舒雨微提前就打听好了，今日他是没课的，所以也无需等到学府散学。她顺着林荫小路来到院前，栅栏里谢云正坐在树下看书，桌前还有一壶将将沏好的茶，娴静悠哉。

    她推开院门，缓步朝着谢云走去。应是听到动静，谢云放下了手中的书，扭头看去，再发现来人是舒雨微时，却突然紧皱眉头，面色十分不善。

    “你竟还敢来？！”

    谢云似是十分震怒，大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便斥道：“你这骗子……！”

    他刚斥责了一句，却忽然像刹住车似的闭上了嘴，见舒雨微一脸茫然的用手跟他比划，他才继续出言质问：“你根本就不是哑巴！你为什么要骗人装自己是哑巴？！”

    舒雨微心口一颤，神色却还是如常平和。

    她是什么时候暴露了的？是喝酒那次？不对……若是谢云记得当晚的事情，不应该在次日就与她辨说起来么？怎么可能一直等到今日才大发雷霆？

    “你说话！别在我面前继续装了！舍予，这真的很没意思！”

    舒雨微垂下眼帘，抿了抿嘴，终是出言道了声：“抱歉。”

    不管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但看他如今信誓旦旦的样子，再继续骗下去只会徒增厌恶，倒不如坦白了说，兴许念着知己之情，谢云还能原谅她。

    谢云微微一怔，缓了好久，才迟疑着道：“你……你是女子？”

    舒雨微点点头，伸手将脸上的伪装一点点抠下来，露出自己脸庞原本的轮廓，虽然还有妆容在，但还是不难看出她本来的容颜。

    “我想入学府学习，但无奈是女儿身，若不伪装成男子，实在没法入学，这才欺骗了大人……是我不好。”

    谢云完全忽略掉她的话，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越看神色就越凝重。

    “你……你是晏家那位小公子的小夫人？！”他一脸恍然，又惊又诧异，缓了好久的神，才喃喃低语道：“难怪那样珍贵的茶叶说弄来就弄来……果然是，出身不凡。”

    舒雨微咬了咬下唇，心一横，干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来，双眼霎时泛起红丝。她低着头，一脸自责地同谢云说道：“我知道我不该欺骗大人的，是我有错在先，但我恳请大人理解我的苦衷。我亲生母亲的死很可能和宫里的人某位娘娘有关，所以我必须进宫去查。但如今我已为人妾，自然无法入宫去做宫女，太医学府是我唯一行得通的路，大人，我别无选择。”

    没办法了，这时候只能编造故事博取同情了。谢云这个人虽然独来独往，看着对别人的事情十分冷漠，但就通过他愿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学子正名的事情来看，他绝对是个善良的人，只要损害自身利益，他其实也愿意倾囊相助。

    果然，谢云听到她的话，眼中的愤怒渐渐转为同情。他蹙眉叹了口气，连忙伸手拉起地上的舒雨微，语气也和缓不少：“你这是作何……你这礼我可受不起，全京城谁人不知你是那小魔王的心头爱，没得叫他知道了，再来找我麻烦！……我可不想吃这亏。”

    舒雨微借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假意抽抽搭搭了几声，一副强忍泪水的模样，脸上还是满含歉意：“大人，我能否求您一件事儿？我这女儿身的身份，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便是再无入宫的机会，我知道是我骗您在先，我没资格向您提出请求，但是……就算我欠您一个人情，烦请您千万不要说出，好吗？”

    这事儿对于谢云而言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即便被人知道舒雨微女子的身份，他只要装作自己亦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也无伤大雅。

    让他真正生气的原因，是他视为知己的一个人，竟然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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