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宋伸出手指想接一滴看看是什么，但终究忍住了。

    屋内不知何处奏着柔和的小提琴声。空气中散发着肥皂水香味。整个营区都沉浸在一种平和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中。李阿宋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只想倒头便睡。他太疲劳了，而这里又有那么多的空床，床上是松软的枕头、洁净的床单和蓬松的被子。安娜连忙捅了捅他：“别睡着了。”

    李阿宋眨眨眼睛，发觉两腿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安娜警告说：“每个来到第十五族区的人都会被催眠。让我说，这个地方甚至比战之神的营区更危险。在那里你至少知道自己是在哪儿被地雷炸死的。”

    “地雷？”

    安娜走到一个打着呼噜的小孩儿前，用力晃动他的肩膀。“柯劳维！快醒醒！”

    那后代看上去就像头小牛，金色头发在脑袋的两边耸起，矮胖的身材，粗短的脖子。别看他长得结实，但两只胳膊却小得可怜，仿佛拎不起任何超出一个枕头重量的东西。

    “柯劳维！”安娜加大力气摇晃，然后在他的脑门上打爆栗，一连敲了六下。

    “干什么嘛？”柯劳维眯缝着眼坐起身抱怨说。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安娜和李阿宋受到感染，也都打起哈欠来。

    “快停住！”安娜说，“我们需要你帮个忙。”

    “人家在睡觉呢。”

    “你就没醒过。”

    “晚安啦。”

    安娜哪能任他就此睡去，猛地将枕头从床上抽掉。

    “这也忒损了吧。”柯劳维温和地抱怨说，“快把枕头还给我。”

    安娜说：“先帮忙，后睡觉。”

    柯劳维叹了口气，他的气息有股浓浓的牛奶味道。“好吧。让我做什么？”

    安娜把李阿宋的失忆叙述了一通。每过一小会儿，她便在柯劳维的鼻子下打个响指，以免他睡着了。

    柯劳维想必状态不错，因为当安娜叙述完毕后，他居然还醒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李阿宋眨了眨眼睛，问：“这么说你不记得任何事情喽，哦？”

    李阿宋说：“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和感觉，比如……”

    “什么？”柯劳维说。

    “比如我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这个营地对我来说很危险。”

    “哦哦。闭上你的眼睛。”

    李阿宋看了看安娜，见她鼓励似的点点头。

    虽然李阿宋很担心自己一旦睡在床上就再也醒不过来，但仍然合上双眼。他的思维渐渐模糊，仿佛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湖里，一直往下沉。

    当双眼猛地睁开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柯劳维和安娜屈身跪在旁边。

    “严重，好吧。”柯劳维正在说。

    “发生什么事了？”李阿宋问，“我睡了多久……”

    “只是几分钟罢了。”安娜说，“不过挺悬的，你差点小命不保。”

    李阿宋希望她只是在打比方，不过她的神情相当严肃。

    柯劳维说：“通常情况下，失忆都是有原因的。记忆如同梦一样被沉在表面下，我能把它们召唤出来。但他的记忆却……”

    “遗忘之河？”安娜问。

    柯劳维说：“不，不是遗忘之河的缘故。”

    李阿宋问：“遗忘之河？”

    柯劳维指着壁炉上滴乳汁的树枝说：“地狱中的遗忘之河，它能永远清空你的记忆。那根树枝便取自生长在遗忘之河上的一棵杨树。它是我父亲睡眠之神的标志。遗忘之河可不是那种能在里面游泳戏水的河流。”

    安娜点头说：“朱朋特曾去过那里。他对我说，遗忘之河的力量足以抹去泰坦巨人的记忆。”

    李阿宋忽然为自己方才没有触碰那根树枝感到庆幸。“可是我的失忆与遗忘之河无关？”

    柯劳维同意道：“是的。你的心灵并没有被清空，记忆也没有被抹去，它们只是被偷走了。”

    柴火发出噼啪爆响。遗忘之水一滴滴地掉入壁炉上的锡碗中。睡眠之神族的另一个营员在睡梦中喃喃自语。似乎与鸭子有关。

    “被偷了？”李阿宋问，“怎么偷的？”

    柯劳维说：“只有神才有能力偷取记忆。”

    李阿宋说：“我们知道，是朱诺取走了我的记忆。可她怎么做到的，又为了什么？”

    柯劳维挠了挠脖子：“朱诺？”

    安娜说：“他说的是赫拉，因为某种缘故，李阿宋喜欢使用罗马名字。”

    “哦哦。”

    李阿宋问：“你说什么？”

    “哦哦。”柯劳维又说。李阿宋这才知道他又睡着了。

    “柯劳维！”他大叫。

    “什么？什么？”柯劳维睁开眼睛，“我们刚才谈到枕头了，对吗？哦，不是枕头，是神。我想起来了，希腊神和罗马神，肯定很重要啊。”

    “可他们只是称呼不同啊。”安娜说。

    柯劳维说：“也不尽然。”

    李阿宋的头脑顿时清醒，凑上前问：“也不尽然？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嘛……”柯劳维打着哈欠，“有些神仅仅是罗马神，比如两面神和果树之神波莫娜。不过就算那些希腊主神也不是仅换个罗马名字这么简单。当他们进入罗马时代后，不但是名字，就连外观和气质也发生了改变。他们甚至具有了截然不同的性情。”

    “可是……”安娜止住话头，“好吧，或许是时代变了，因而人们看待他们的眼光也变化的缘故。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们仍是同一个神的事实。”

    “当然啦。”柯劳维的头开始一点一点，李阿宋连忙在他的鼻子下打了个响指。

    “就来，就来，老妈！”柯劳维尖叫道，“我是说……呃，我醒着哪。刚才说到性情了吧。诸神的改变反映了他们所处时代的文化。安娜，我不说你也知道的。比如，今天的宙斯喜欢穿燕尾服，喜欢在东二十八号大街吃中国菜，对吗？在罗马时代亦如此。罗马时代几乎同希腊时代一样久远，它是一个持续了数个世纪的庞大帝国。因此，罗马时代的特征也深深地印在了诸神的神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