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陈侯的寝殿。
外间跪着一大群人,内室,医者令正在给陈侯治病,只有曹夫人在内,连桃夭也在外侯着。
她焦急的盯着门口,默默流泪,陈完跪坐在她身边,眉头紧紧锁住。
鲁夫人低头垂眸,神色恍惚没落。
蔡姬看向自己的夫君,公子杵臼面色悲痛,但她明白,那是装的,说不准他心里还怎么高兴着呢。
蔡姬一边暗自冷笑,一边又担心着。
因为此刻陈宫外,己秘密集结了许多铁甲,皆是公子杵臼的私兵,若陈侯遗言是他人继位,那么,血洗陈宫再所难免。
而同时,颜英也带着护卫将陈宫里里外外,围了一层。
明亮的阳光照着陈宫,剑拔弩张的气氛同时笼罩着陈宫。
阿母
陈侯屏退医者,朝曹夫人伸出了手,曹夫人颤抖着握住,林儿。
陈侯虚弱的笑了笑,让阿母伤心了。
曹夫人满头白发,苍老的面容彰显出这位妇人一生的坎坷。
然而,她又是坚强的,阿母这一生享过荣华,也受过苦难,亲眼送你君父离开,亲手送你兄长离开,如今林儿,你可有怪你阿母?
陈侯摇摇头。
你本不想做这个国君,是阿母赶走了你兄长,非要你来挑起这个担子,若非如此,你便不会劳累如厮。
不。陈侯笑道,陈国的社稷总归来人来担负,儿也想有所作为,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陈侯咳嗽两声,曹夫人立即抚着他的胸口,悲痛看看着他,林儿己经做得很好了如今林儿大限己至,这君位。
陈侯道,陈完
阿母知你信任陈完,陈完心善,可当真是为君之料吗?一个人心思不在其位,何谋其政?他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而公子杵臼窥觊君位己久,他又岂能甘心?你难道想让陈国再起内乱吗?
曹夫人言语诚恳,并非阿母帮自己的儿子说话,阿母在意的是陈国。
儿子知道。陈侯拍拍母亲的手,儿子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儿子是担心死后,嫮儿怎么办?
你且放心,有阿母在,没人敢伤得了她,阿母当年能赶下你兄长,又岂怕杵臼?
听得母亲的承诺,陈侯轻轻点了点头,可是他心里也知道,老母亲年迈,不在是八年前那威严赫赫的陈国老夫人了,若公子杵臼当真要做什么,母亲又那能阻止得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了母亲,可是如此情景,正如母亲所说,他难道想让陈国再乱吗?
陈侯早己心力交瘁,无能为力了。
殿外,一片安静,没人敢出一丝声音,大家都在等着结果,比起陈侯的病情,他们更关心是谁会是下一任国君?
只有陈妧不耐烦的悄悄揉着脚,心中一阵嘀咕抱怨。
农家小院。
熊赀负手站在树下,神色格外严谨,一阵微风扬起他的衣摆,引得环佩琳琅轻响。
此刻他的脑子回忆起,桃夭惊慌失措又痛哭失声的模样。
陈侯倒下了,她今后该如何?
彭仲爽来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太子是担心陈国的新君是谁?
熊赀回过神来,先生认为是谁?
彭仲爽笑了笑,这不明摆着吗?自然是公子杵臼了。
公子杵臼,熊赀微微叹息,陈完其实可以一争。
争也是白争。
彭仲爽的直言道尽了陈国的朝堂内幕,熊赀转身看他,不由得笑道,先生看得透彻。
彭仲爽也笑了笑,原来太子喜欢那丫头,早知陈侯这么快就不行了,太子该早些去提亲,如今陈国有丧事,提亲一事只能搁浅了。
对于彭仲爽窥觊到他的心事,熊赀也不恼,孤的想法恰好与先生相反,孤觉得,应该马上提亲才是。
啊?
彭仲爽张大着嘴。
质子府。
蔡季与蔡国使臣在一起。
公子无须担心,蔡国的十万大军己经集结在边界,若陈侯立他人为君,这十万大军便会直捣宛丘。
蔡季站在书架下,使臣独自饮着酒,公子杵臼继位为君,离公子归国之日便不远了,老臣是极力支持公子的。
蔡季听言,转过身来见使臣一幅悠哉之色,他嘴角微勾,朝使臣一礼,季谢过使臣。
使臣捋捋胡须,并没有起身还礼,公子客气,他日公子归国不要忘了臣的功劳便是。
自不敢忘。蔡季微垂双眸,目光一闪而过的阴鸷。
陈宫,司宫走出内室,众人立即抬起头,桃夭抢先问道,君父可要见我?
司宫尴尬的摇摇头,公主稍等,君上要见正卿大人。
桃夭颇为失望,其余众人心中有所了解,又有所猜测。
公子杵臼立即起身,拭了拭眼角的泪花,随司宫进了内室。
内室有些晕暗,只有几盏铜灯亮着,似乎印证着陈侯灯枯油尽。
公子杵臼跪在陈侯榻前,哭泣起来,君上不是病情有好转吗?怎会突然就是否那医者令无能,臣这就去把他押来
杵臼!陈侯还未开口,曹夫人在一旁厉声道,你兄长的身子早己被陈国掏空了。她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模样。
公子杵臼哑然,又哭道,是臣弟无能,未能给君上分忧。
陈侯看着这个弟弟,倒是笑了笑,杵臼,寡人让你进来,是有要事与你谈。
嗯?公子杵臼抬起头,泪流满面。
阿母,儿子想单独与杵臼说。
曹夫人点点头,拄着拐杖出了内室。
君上想说什么?君上有什么让臣弟去办的,臣弟绝不推辞。
陈侯再次笑了笑,目光将公子杵臼打量着,公子杵臼心虚,心中猛的一紧。
君上?
杵臼还记得小时侯的事吗?
嗯?公子杵臼不明白他此言何意,但听陈侯继续说来,寡人,厉公,还有你,我们三兄弟一起学习,骑马,狩猎,我们跟随君父一起上战场陈侯似乎沉浸于一片往事之中,那一场战役,寡人与你被困在山谷之中,中了敌人埋伏。
公子杵臼倒也记起了,是呀,我们没有吃,没有喝,足足饿了三天,敌人还乘夜偷袭我们公子杵臼突然想到什么,也正是那夜,他们突围时,一支利箭朝他飞了过来,是陈侯挡在了他的身前。
公子杵臼身子一颤。
陈侯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变了脸色,重重的说道,杵臼,你欠寡人一条命呀。
君上,阿兄
公子杵臼垂下了双眸,双手紧紧握住,心中一片复杂,随之又涌起一股狠劲,他提及往事做甚?难不成,要让我还他一命?
哼!如今他还有这个能力吗?
公子杵臼小心的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什么埋伏。
陈侯却是咳嗽两声,更引来公子杵臼一惊。
陈侯瞟他一眼,眼中有戏虐之色。
寡人此时提及,要让你记住这一点,以后善待嫮儿,不可做违背嫮儿意愿之事,还有,也不可为难公子完。
什么?
公子杵臼猛的抬起头,但见陈侯神色的严肃。
寡人可以将君位传给你,这总比你逼宫窜位的强。
君上,臣弟绝无此意公子杵臼闻言大惊失色。
陈侯挥手,懒得与他争辩,寡人要你发誓,寡人之言可否做到?
臣话己挑明,说到这份上,公子杵臼一咬牙,自然做得到,臣弟对陈国列祖列宗发誓,若有违背,便,便不得好死。
陈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又将他看了一通,这才缓缓从怀里拿出一份遗诏,这便是立你为君的诏书。
原来他早己准备好了?
公子杵臼一阵兴奋,成功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接住,低头看起来。
寡人咳咳陈侯再次咳嗽起来,公子杵臼毫无查觉,只盯着诏书,双眼发光,陈侯见了,摇了摇头。
片刻,陈侯又道,你与鲁夫人之事
哦,啊?公子杵臼手上的诏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抬起头,惊鄂的看着陈侯。
陈侯迎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
君上公子杵臼尴尬不己,君上想说什么,臣弟没有听清。他缓缓拾起诏书,一时眼神闪烁不定。
陈侯又道,你们的事,寡人早己知道,寡人不想追究,不过还留有一份遗诏,若他日,你违背了对寡人的承诺,这份诏书将会出现在公族族长的案前,甚至你们的丑事也将公诸于众,朝中必有你的政敌,你的君位是否坐得稳,还是一个未知,你也别想着找这份遗诏,因为你永远也找不到。
陈侯一口气说了数句,字字铿锵,公子杵臼顿时瘫倒在地,一幅不可思议的神色。
是否觉得寡人手段阴毒?
公子杵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额上冷汗淋漓,他想的并非这件事,而是,他与鲁夫人合盟下毒,看来,他并未查觉。
公子杵臼心中一惊,却又是一阵放松。
君,君上他结结巴巴,眼珠乱转,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且记住寡人今日之言。
喏,喏。公子杵臼胡乱答应着,只想着早些离开,臣弟一定善待公主,一定不为难公子完。
陈侯这才闭了闭眼,只希望这件事真的能威吓住他,他早己知道自己的弟弟与鲁夫人之间的事,他没有阻止,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遏制住他,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原本还想为嫮儿寻一位良人
说了这么多,早己是强弩之末,但是他还要撑住,他还要再见女儿一面。
你退下吧,让嫮儿进来。
喏。公子杵臼磕头一拜,拿起诏书十分狼狈的退出了内室。
他一出来,外间众人都紧紧看着他,突然发现他手里的东西,正卿,这是
公子杵臼又换上一幅悲痛之色,是君上的遗召。
啊。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公子御寇也很好奇,但见陈完规矩的端坐着,不言不语,这才没有跟着说话。
而蔡姬更是迫不及待想抢来观看。
却见桃夭上前,季伯,君父可要见我?
是,是,嫮儿快进去吧。
话刚落下,桃夭风一般的冲进内室。
这边众人皆起身,正卿,诏书上写的什么?
是否传位诏书?
是要传位于正卿吗?
突然,咚咚几声响,都给我住口。原是曹夫人用拐杖狠狠的敲了敲地面,众人皆噤声,又跪回原地。
曹夫人微颤着起身,公子杵臼赶紧相扶,曹夫人看他一眼,杵臼将诏书拿来。
公子杵臼双手奉上。
曹夫人目光一扫众人,族长你来念吧。
喏。角落处,有一老者起身上前,朝曹夫人一礼,恭敬的接过诏书。
众人屏息聆听,连陈妧也端坐了身姿。
族长九十有余,老眼晕花,念得缓慢,众人听得专注,只有鲁夫人神丝外游。
她以为陈侯会见他,但是,等了这么久,终是没有。
她是他的正妻呀,是他的夫人呀,为什么临死都不恳相见?
她多么想走到他面前,告诉他,他本不可这么快就死去,只因她多年来,在他饮食里下药,并非毒药,甚至是上好的补药,但长期食用,他原本虚弱的身子却是无法承受,只会越来越差,最后衰竭而死。
她想看到他惊讶的模样。
她还想问他,他是否后悔过,那怕只有一丝丝一点点。
不,她不要他这么就死去,不留给她片言字语。
鲁夫人如此想着,猛的站起身子。
引来众人诧异。
君父
然而,内室里传来一声嘶心肺烈的哭声。
众人又是一惊,却也明白,陈侯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