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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陈党育

    但众人此时都没心情留意这点小小的动作,许晨光脸色阴沉,牙关轻咬,手指不停在桌上轻敲着,完全不复平时的沉着冷静,昨天忙了那么久,以为能稳步把慢慢把不符合的人员给清出来,结果今天易大鹏一来,就功亏一篑,特别是,现在这情形,开了头后,想再慢慢清已经不可能了。

    吉淼淼体育生出身,脸上情绪更是明显,此时更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下也停不下来,倒是洪宇还在不停假设,想着办法。

    “要不还是压到村里吧,既然现在情况已经挑明了,就让每个村压出20%的名额出来……”

    他刚开口,吉淼淼就摇了摇头:“现在没用了,都知道是镇上在复核,被挤出来的那部分一样会找到镇上来,再说了,村组那些人也不会那么听话,现在躲都躲不及。”

    小宫一脸茫然的拿笔撑着脸,说道:“那能不能干脆就摊牌,说这事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呀,和老百姓谈一谈嘛。”

    这话一出,吉淼淼就甩了个白眼给她:“哪有那么好谈?人家认得你嘛?这有啥事的,靠脸去谈啊?”

    小宫被抢白了一顿,不甘心的反驳道:“那之前很多次被围了,出问题了,那我看陈书记都是自己去谈的啊,一样能谈的好啊。”

    吉淼淼想也不想的回答:“那是人家老陈和村里关系好,谁都认得,这现在……”

    这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许晨光就在跟前,她说前任书记这样那样,那许晨光会怎么想?意思是他现在和村里关系不好,所以才搞不定么?

    果然,被她话一带,许晨光的脸上神色更难看了,他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先下班吧,今天也闹了一天了,明天再看怎么办吧,都守在这也不是个事。”

    被他一说,其余几人陆续散了,人人心事重重,眼神都不好看,吉淼淼走在最后,想了想还是绕回来:“许书记,我刚刚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想……”

    许晨光挥了挥手:“好,别说了,我明白,啧,你们对我有些意见,但你们不懂得……算了算了。”

    看着许晨光摇头的样子,吉淼淼反而不走了,问他:“什么叫我们不懂?我……我刚刚只是说快了一点嘛,这你也确实没往村里走啊,这有说错么?”

    许晨光不想和她夹缠,他脑海里还在想赵贤才那边怎么处理,这分管上级对自己有了看法,那是相当危险的信号,这以后每一步都将难上加难。

    “我不想和你争,你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问题根本就不出在这,你们要是觉得天天往村里跑会有用就有用吧。”

    原本还担心自己说错话,心有愧疚的吉淼淼这下听到刚刚许晨光的语气,她误以为是冲着她和老陈以前的那套做法来的,当即就不开心了。

    “哎!你这样说,我反而就不乐意了,什么叫往村里跑就没用了?我和你讲,许晨光同志,你最大的问题从第一天我就发现了,还是那种精英主意思维,这是错误的,我们关山以前的扶贫都是靠一点一滴走出来的,那之前老陈带着我们可是把整个关山都走遍了的,那才是做工作,像你这样不是坐办公室就是跑市里,我看啊,犯了脱离群众的问题!”

    许晨光本就心烦,此时被听错话的吉淼淼一怼,情绪也上来了,他冷笑一下,反驳道:“那看来你们以前扶贫做的蛮好嘛,成绩很好嘛?我是精英思维,我是脱离群众,但你们以前那套扶贫方法根本就是脱离现实!?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以为是以前那个担担水、挑挑土,做做好事就能完成脱贫考核的年代嘛?做梦,现在考核指标都是实打实的东西,创收多少?产业岗位多少?就业多少?返贫率多少?那是你们那样靠自己一脚土一脚泥的事嘛?市场化思维、商品经济时代了,姐姐!”

    被许晨光这一番嘲讽,吉淼淼怒气上头,当下就拔高了语气:“那我们做的事也有我们的价值啊,你没看到往国道的那条石子路是怎么修的?那都是老陈带着我们几个一筐一筐自己动手修的啊,起码老陈做的事人家念他的好啊,去哪个村里都有人认识啊,你现在下去又有多少人认识你呢?”

    这两天没日没夜忙碌,加上今天又被围了大半天,几个人是又苦又累,心里都憋着火气,这下刚好发泄出来,又提到这事,许晨光嗤了一声:“我是不认识下面的村民,我是往下面跑的少,你们是实干派,自己动手,为老百姓添砖加瓦的做事,但我想问问你们,你们几个人能把全关山的路修完么?能创造就业岗位?能拉人过来投资么?你们这些老好人的做法能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用!?”

    “你……”

    被许晨光直击痛处的吉淼淼脸憋的通红,想反驳却又不好下口,最后只得就着今天的场面说道:“那,那你这样又如何?你今天也上去讲话了,谁又听你的了?”

    许晨光啜了几下牙花子,低下头叹气,他也不是铁人,这几天下来已经濒临崩溃,此时连和继续讽刺吉淼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嘴角一咧,无力道:“好,行,你厉害,你们来吧,我都行。”

    说完,他便颓然坐倒在凳子上,木然的看向虚空。

    吉淼淼见他这样,哼了一声,便离开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的灯亮到了很晚,但许晨光还是没想到接下来的办法,最后凌晨两点多,他才木然的站起身,回到宿舍去洗漱休息,明天是周六,按道理是休息日,可这今年建档立卡的事没解决,他就一日不能安心,再说了,易大鹏也不会放过他,现在他气势正强,明天肯定会带着人炮制今天的场面,要让许晨光彻底下不了台来。

    但再怎么难,也是明天的事来,许晨光干脆不去想,调好闹钟,疲惫的躺下去,几乎瞬间就进入了黑甜梦想。

    第二天早上,叫醒他的却不是闹钟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喊话器。

    许晨光猛然坐起,窗外日头已高,早过了闹钟的时间,看来是这段时间太累了,闹钟都没有叫起自己,拿过手机一看,许晨光心里一惊,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可手机屏幕上,却没有未接来电。

    什么情况?这今天不可能不闹事啊?这怎么没人找自己?

    许晨光心里一阵诧异,这太不正常了,这几天清早,他电话就有好几个打进来了,不可能不找他,仔细听,这外面也是人声嘈杂,易大鹏明显也和昨天一样,并没有因为是周末就放过自己,现在镇机关大院里早就围满人了,但却没有昨日那一阵阵的吵闹叫喊,今天显得格外有秩序。

    难道是自己做梦吗?

    许晨光拿过毛巾,拧开水龙头,水流淌下来,手掌上依旧有清凉感,没做梦啊!

    此时,外面扩音器里的声音正在讲话,说的正是建档立卡的事,他仔细一听,是一个他没听过的沙哑声音,这既不是王广发、也不是任何一位他认识到镇领导,那是谁?居然能稳住下面这几百张嘴,居然能让他们如此听话老实?

    许晨光赶紧换了衣服,小跑着下来,此时只见镇机关的前坪人头攒动,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挤到前面,只见一个老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国旗台上,手里拿着扩音器,满是褶皱的脸挤成一团,像是要把喉咙里最后的声音挤出来一样,那沙哑的方言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片地方。

    许晨光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可这人怎么在帮自己说话?讲的都是镇里的困难和这次建档立卡的情况,说的也都是些大白话,但看周围人敬仰的眼神,他心里隐隐猜到了答案。

    此时,这老干部也讲到了最后的关键处:“……老乡们!我们关山人做事都是凭良心,我前面也说了这么多了,大家都回去,村里都会重新评选,绝对公平的选,你们哪个不放心、或者觉得受了委屈的,都来找我老陈!我替你们做主!”

    听到这,许晨光眼睛一亮,果然,这人是自己的上任——前关山扶贫副书记老陈!

    可他怎么来了?还主动来帮自己?

    许晨光来不及思考这些,就被下面的声浪所掩盖,老陈这话说完,下面想沸腾了的锅,有人点头、有人叫好,甚至还有人鼓掌的,气氛完全不像昨天那么压抑、激动。

    许晨光心情都顿时好了起来,看这场面,这事有的救!

    可他才放心了不到一分钟,不远处一个打雷一般的声音响起,他对这个就太熟悉了,一个铁塔般的横肉胖子站了出来,指着老陈说道:“老陈!你别在这起高调了!这一下子要削五分之一的名额,这你怎么保证大家都能公平?你说有问题找你,这话我易大鹏都不敢乱放!你老陈家里多少钱?你凭什么保证?”

    面对这易大鹏的恐吓,老陈此时毫不畏惧,他像烈士雕塑般尖瘦的颧骨高耸,双眉倒竖,指着易大鹏就吼道:“凭什么?就凭我陈党育的名字!就凭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这句话我甩的起!你问问大家,我陈党育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我吐口吐沫砸个坑!”

    “老陈还是实在!”

    “我只信老陈!”

    这番话一出口,下面又是哗啦啦一片喝彩,几乎所有人都同意老陈的说法,还有人反指着易大鹏说他做了多少亏心事,还在这里掺合干什么?被老陈这股气势一震,易大鹏也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回去,从人群消失不见了。

    “我老陈该说的都说完了,还是那句话,有问题,大家来找我,随时打我电话,我现在有时间,能为大家做一点是一点,好了,我就说到这,大家都散了吧,回各自村里,该补的补资料,该说的说,我恭候大家电话。”

    在场的老百姓们得了老陈的话,就像是得到了保证书一样,都纷纷散了开来,还有一些人围着老陈,握着他的手感慨唏嘘,闲话聊天,人群慢慢散去,许晨光才发现吉淼淼就在后面陪着老陈,神情是少有的恬静。

    许晨光悄悄凑了过去,走到吉淼淼身后,由衷感叹了一句:“哎,这是我错了,我收回昨天的话。”

    吉淼淼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看起来从不服输的许晨光居然也会有认错的这一天,脸色也由惊讶转为得意。

    “哼,知道就好,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关山的干部,我们也是实实在在做了很多事的,刚刚我们陈叔已经和大家说好了,各村回去重新掌握情况,再重新分配,各村组自己讨论,到时再把削减后的名单报上来。”

    下去重新报啊……

    许晨光怎么也没想到,这昨天还看似无法解决的最大难题,居然就用这最原始简单的这方法解决了,更没想到这些关山的老百姓们,会这么听老陈的话,这么信服他的人品,刚刚这一幕所展露出来的个人威望更是令他叹为观止,但他也瞬间想到,这些都像老陈刚刚说的,这些是他经年累月、在一点一滴的为群众服务的过程中积攒下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群众路线。

    许晨光嘴角一弯,难得的露出阳光笑容:“对对,老陈真是厉害,我真的服了,这才是老同志的风采。”

    “哼~”

    吉淼淼这下嘴翘的更高了,认识许晨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认输投降,这瞬间的成就感爆棚。

    可许晨光话锋一转,又眨了眨眼说:“哎,可是啊,这有些同志跟着陈老这么久,怎么也没学到个一招半式的,昨天上去讲话,也和我一样没人听到哦?”

    吉淼淼脸一撇,马上意识到这是在笑自己呢,当下就几粉拳招呼在许晨光肩膀上:“你这人怎么……”

    就在两人打闹时,老陈那边也脱身了,往许晨光这边直直走来,许晨光脸色也瞬间收敛,主动伸出手去。

    “陈书……陈主席,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感激不尽!”

    陈党育因为去年扶贫指标没完成的事,被调岗到了乡人大,领了个闲职,之前一直在外地疗养,而且其实连主席都不是,等于是被贬了,许晨光也是后面才反应过来,出于客气,喊了一声陈主席。

    “别别,我纠正你两个错误啊,第一,我不是什么主席,人大的办事员而已,第二,你不需要感谢我,我们都是关山的干部,为关山群众做事是我都本分,不存在什么感谢。”

    见人家如此客气,还不领功,许晨光更是不好意思了,连连感谢了几句,老陈倒也没争,只是嘴角含笑、眯着眼仔细看他。

    半响后,他才开口道:“许书记不错啊,年轻有为,我之前就听说了,这几个月做了很多事,产业有了,岗位也有了,做了很多我以前想做没做成的事,不错不错,后浪推前浪啊。”

    “哪有,都是您之前的底子打的好!”

    “没有,我们老人了,很多事有心无力,还是要你们年轻人去推。”

    “不不,陈叔你一点都不老。”

    “你别安慰了,我明白的。”

    说到这,陈党育又有些伤感的看了看扶贫办办公室的位置:“其实我之前被降职后,也有些不太理解,总觉得自己掏心掏肺的做了这么多,结果却……”

    许晨光赶紧安慰他道:“陈叔,这不怪你。”

    陈党育摆了摆手:“不,别人说不怪我可以,但你不能说。”

    许晨光一愣,还没明白他这话意思,就听见陈党育说道:“你不一样,你接的是我的位置,你明白这个岗位是有多难的,扶贫这件事业本就是我们这最有价值的事业,我之前确实没做好,这是事实,不要再安慰我了。”

    许晨光这下也不好接,倒是陈党育按了按他肩膀:“所以,正因为我们这个位置责任重大,当听到说是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又没搞过基层扶贫的过来支援后,我当时是有些担心的,好在这几个月,我听很多人说起你做的这些事,我也看到你做的这些成绩后,我觉得组织没有看错,你确实有这个能力,好好干吧,有什么用的到我的地方,你随时叫我就是。”

    在一番坦诚话语后,老陈挥手告别,看着他背影,就和村里任何一名普通百姓一样,微驼的背,长期下村搞坏的膝盖,还有那朴素的气质,平凡中透着坚韧。

    许晨光目送老陈远去后,才和吉淼淼回到了办公室,今天老陈这天降神兵般的出现,正好救了场,也

    不了解情况,摸脑壳拍的板,这所谓的“挂牌督办”肯定也就是在市里挂个红牌牌,年底做做台账就能混过去。

    “没事咯,谁能来搞谁来,反正我们村搞不完。”

    “就是就是,大不了年底多填几个表咯。”

    几名村干部在下面发牢骚,却没看出老陈脸上的沉重。

    这位副书记又清了清喉咙:“再宣布了一个消息,我……本人因为年纪太大,经组织研究,明天就要转岗到乡人大,至于扶贫这块,县里会派一名专职副书记过来接替工作,大家……哎,辛苦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关山扎根十余年的老陈突然宣布调职,这让整个会场顿时安静,几名人精马上就想到这副书记调岗要过党委会,而且乡镇这种小地方,平时有点调动那早就传遍了,今天来的这么突然,肯定是跟着这次省里的扶贫工作会议有关,肯定就是因为脱贫挂牌的事,老陈应该是因为扶贫工作不利,被问责调职了。

    这一番变故让关山镇机关众人的脸上乌云密布,只觉得是雪上加霜,纷纷感叹此刻的多事之秋,老陈在关山这么多年,工作能力不讲,做人是没话说的。现在他被临阵换将,剩下的人也不太好受,特别是想到接下来被挂牌督办,还要什么“在一年内全面脱贫”,可以想象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何种光景。

    团拜会草草收场,作为扶贫办副主任的吉淼淼这一年跟着老陈上下奔波,感情颇深,也只有她知道这位略显软弱的副书记为了扶贫几乎挑断了腰,这下见老陈居然落了这么个结局,她心里一阵酸楚,会后主动找到老书记,想为他打抱不平,刚起了个头,就被老陈打断。

    老书记摆了摆手:“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些老关山人是落伍了,能力也跟不上,工作没做好是应该让贤,你们还年轻,好好配合新来的书记……对了,这新书记,听说是个市里的,你们本地的几个,好好帮帮人家,把工作做好。”

    吉淼淼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情听这些,含糊点了点头,两人走出会场,天色已经暗了,关山镇政府地处高处,一眼望去,整个镇上只有几处零碎灯光,路灯更是只有镇机关大楼前短短几十米的几架,只能照亮眼前这不足百米的小路。

    看着眼前景象,老陈一脸怅然。

    “老话说我们关山难越,关山难越,淼淼,我这几年没做成什么事……”

    吉淼淼打断老书记:“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书记,你亲自修了这十几里山路,你还亲自建起那两座水窖……”

    老陈沟壑纵横的脸上动了动,本想打断,但还是由着身边的年轻女娃娃说下去,就像把这些年岁的底子给翻出来,看看自己这一身的辛酸和成绩。

    山中不知岁月老,壶酒棋半是黄昏。

    …………

    第二天,本地工作逾十年,颇有威望的老陈被调离的事在关山镇引发的震荡还在发酵,吉淼淼一进扶贫办办公室的门,就听到金水村的第一书记李德东和信息员小宫在为兢兢业业的老陈打抱不平,两人说的是义愤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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