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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新婚

    王爷这是真恼了,锦秋心里打鼓,面上却不肯落了下风。她侧过身来对着周劭,哂笑道:“我心中的人不是王爷,您不是早便知道了么?当日您不还答应会求皇上收回成命,为何圣旨还是下了?王爷,您的床榻本不该我来躺,您身侧的人,更不该是我!”

    周劭眉头一拧,侧过身子来,凝睇于她,她的双眸晶亮,如月光下的粼粼水波。

    她说这样的话,真真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周劭又怒又恨,一手伸过去揽住她的腰,拉入怀中,紧紧拥着,下颌抵在她娇柔的香肩,手臂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两层薄纱几同于无,他的手好似落在她的肌肤上,那温热细腻的触觉令他心生摇曳,甚至呼吸也粗重起来。

    但现下便要了她么,从此与她毫无嫌隙地做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么?那他周劭算什么了!

    她已委身于另一人,这样大的错事,他轻易便原谅了?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他便像个乞丐一样去乞求她?绝不能够!他要等着她来服软,等着她来向他认错,说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先前与赵臻是一时糊涂,是被他引诱了!

    “当日我是故意不入宫阻止皇兄下旨,我就要将你缚在我身旁,总有一日,我要在你心上凿一个洞!”周劭的微微沙哑还带着一丝狠意的声音就在她耳畔。

    经周劭这一抱而呆若木鸡的锦秋陡然清醒过来,她双目圆睁,双手撑着他铁板一般的胸膛奋力一推,缩回自己那一侧,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手上一空,周劭心里头也空了似的,他微微伸出手,又收了回来,而后也背过身子去。

    周劭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同一个女子发怒,她该不会被吓着了罢?静默良久后他又嗽了两声,放柔了声道:“我……我有个坎迈不过去,待我迈过去了,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自然,我也不会亏待你。”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在鸳鸯枕上。

    透过帐幔,锦秋望着窗前一地月光,怔怔的。

    叫她向他服软么?叫她求着他来爱她么?绝不能够,凭何他杀了她表哥,却还要她来服软?当初得知母亲的死与祖母和父亲有关,她不一样与两人闹翻了,躲在汀兰院里几年不出来么?如今又如何不能,他冷着她,那她便也冷着他,不就是人前夫妻么?不就是做戏么?有什么的,她做的来。

    月亮躲进云里,窗前洒了一地的是外头大红灯笼透进来的昏沉沉的红光。太累了,昨夜到今夜没合过眼,实在是困极了。锦秋望着望着,眼皮子愈来愈沉,渐渐阖上了。

    一觉到天明。

    鸡啼之声将本就只是浅眠的周劭吵醒了,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红绡帐笼住一帐曦光,身畔传来浅浅呼吸声,周劭惊觉自己已是娶了妻的人了。他侧过头,乌黑的发顶近在眼前,锦秋昨夜睡着睡着便贴过去了,脑袋几乎要顶着他的肩头,身子蜷曲着,几乎要挨着他了。

    周劭原本正生着气,昨夜自己耗到深夜才睡,后头也只是浅眠而已,为何这人却能若无其事睡得香甜,可现下他却又忍不住轻笑,一手撑着脑袋,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

    “爷,该起了,”外头喜鹊轻轻叩门。

    现下已是卯时,因待会儿还要领锦秋入宫觐见,一刻也耽搁不得,周劭这便轻手轻脚地起身,越过她,撩了红绡纱帐下了床,而后才压声道:“进来。”

    喜鹊端着银盆进了门,她瞥了一眼纱帐中那隐隐绰绰的身影,不悦地撇了撇嘴,“王……”才喊出一个字便被被周劭抬手止住,她只得搁下银盆来替周劭更衣。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到底吵醒了锦秋,她揉了揉眼,一眼望见大红色绣鸳鸯的帐顶,腾地坐起身,帷幔一撩,趿着木屐站起身走出来,便见喜鹊正为周劭系玉带。周劭好似毫无觉察,自顾自捋着缂丝袖子。

    锦秋忙转到美人屏风后头更衣去了。

    ……

    一切收拾停当,周劭屏退了喜鹊,房里便只剩下二人。

    锦秋立在床榻旁,望着周劭道:“王爷,我……”

    “人前不可称‘我’,”周劭不紧不慢朝她走过来,凝视着她。

    锦秋呆愣住,一颗心砰砰直跳。

    然而周劭走到锦秋身旁,却是从她那娆女髻上取下一只蝶戏双花鎏金簪,往自己掌心一划,手掌紧紧握住,伸向床榻中央那白净无暇的喜帕。

    锦秋眼睛瞪得溜圆,眼见着鲜血从他掌心一滴一滴落在喜帕上,心中不忍,埋怨道:“你何必要伤了自己?”她心下明了,这喜帕待会儿自有人呈上去给太后,干干净净的喜帕可交代不过去,可是她没想到周劭会割伤自己的手,来帮她过这一关。

    直到雪白的帕子上晕染上一团触目惊心的红,周劭才收回手,看向锦秋道:“王妃还愣着做什么?不为本王包扎么?”

    锦秋如梦初醒,剜了他一眼,可心里虽恨他,手却不听使唤地伸过去,用帕子拭去他手上的血迹,随后便又按着他的吩咐,从百宝柜中取了金疮药来为他涂上,细心包扎。

    周劭盯着她为自己抹药的郑重模样,忽而觉着现下也不错,一步一步来嘛,何必要像昨日那样吓她呢,就像是平常夫妻一般处着,兴许渐渐他便不介意了,兴许他真走进了她的心。

    “王爷,车马已打点妥当了,”门口传来低沉的一声。

    锦秋恰好打好了结,周劭于是立即缩回了手,用袖子一掩,道:“进来。”

    一着喜鹊登枝褐色褙子的嬷嬷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一上来先就朝锦秋蹲了蹲身,缓声道:“奴婢见过王妃。”

    “这是本王的奶嬷嬷。”

    “嬷嬷不必多礼,快起身罢,”锦秋双手将她搀起,这才得以看清这人的面容。

    她既是周劭的奶嬷嬷,至少年逾不惑,然而除了眼角有几丝细纹外,其余各处看不出年纪,倒像个三十出头的贵妇,且她神情泰然,泰然中又蕴着一丝矜贵,不知道的见了还当她是贵主子,绝想不到她竟是个伺候人的。

    “王妃,您这双碧霞云纹丝履配这身捻金银丝流彩飞花吉服,恐怕不大妥当,”季嬷嬷平视锦秋,神色淡淡,无半分下人看主子的恭敬,倒像是长辈训话。

    锦秋微微不满,但想着这人是周劭的乳母,在府中必定极受人尊敬的,于是依然和颜悦色。她瞥了一眼足下这双碧霞云纹丝履,嘀咕着:“配这吉服的本该是那双绣银狐的勾头履,可鞋面用的两层缎子,这样热的天儿,闷得慌。”

    “王妃,老奴本不该多话,但今日是您头回入宫叩见太后娘娘,半分马虎不得的,宫里讲究规矩,即便您能用裙摆遮住双足,一步不当露出不合场面的丝履,落了旁人的眼,那便是关乎王府脸面的大事……”季嬷嬷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锦秋被几句话说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由暗叹这嬷嬷果然是宫女子出生,瞧这讲规矩的架势,这蹲身的姿态,较幼时教她规矩的妈妈要讲究得多。

    “嬷嬷,一双丝履而已,没到要丢了王府脸面的地步,她若喜欢这双,那便这双罢,”周劭面露无奈。

    “不必了,我……妾身去换了罢,王爷先去,妾身稍后便来,”说罢锦秋便立即转到屏风后头。

    锦秋深深叹了口气,本以为在这王府后宅除了王爷谁也管不了她,不成想还有个资历深厚的老嬷嬷,还不如在自己的汀兰院自在呢!不过今儿是头一天,她不好拂了府中老人的面子,若是今后日日讲规矩,她可不买这账。

    锦秋拎着这白狐云履,细细一瞧,不由纳罕:缎面上不绣花草虫鱼,却以银线绣了只白狐,实在少见,然而也只是疑心了一瞬她便穿上了出去,与周劭一同往府门口去了……

    王府四处百十来穿红着绿的婢子见着二人过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敛眉颔首侍立一旁,待人走过后忍不住抬眼打量起锦秋的背影。

    喜鹊与守德随侍周劭左右,她微垂着眼,瞥向锦秋双足,不禁微勾了勾唇。

    二人上了马车,一左一右相对而坐,然而锦秋望着车帘子发怔,周劭则是闭目养神,两人都不言语。

    他们以沉默隔开了对方,然而龙涎香和栀子香交缠,萦绕在鼻尖,扰乱着各自的心,像是要凭借着这一点儿契机叩开对方世界的门。

    锦秋禁不住瞥了周劭一眼,“王爷,我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别扭不解开我这心里头就不痛快,您昨儿夜里的话,是说今后咱们便做人前夫妻,是不是?”

    周劭仍阖着眼,淡淡道:“本王也不是个喜欢猜谜的人,只要你今后不在本王面前提赵臻,过个两年本王兴许能过了心里这个坎。”

    “什么坎?”

    周劭这才掀开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哂笑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锦秋冷笑,他自己对不住表哥还不让人说了?非得编个谎话,说什么心里有坎,他心里能有什么坎,她心里才有坎呢!

    “王爷害了我表哥,是有心魔了罢?”锦秋故意讽刺道。

    周劭冷哼一声,一拂袖子,阖上眼不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