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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挑人

    次日,周劭一大清早陪锦秋回门,黄昏时分才回府。

    落日余晖从漏窗投下来,落在锦秋的脸庞上,浅棕色的秀眉和面上的小绒毛被染上了金色,金色到极致便是浅浅的白,周劭望过去,恍惚间见她熨帖的两鬓染了霜,沧桑之感油然而生,周劭禁不住想象着暮年的她,眼中渐渐起了雾。

    “王爷看够了?”锦秋眼看正前方,脚下步履不停,“方才您在我爹爹面前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儿。”

    周劭眼中的柔情渐渐褪去,讽道:“彼此彼此,”而后调开视线望向右侧长廊尽头的渡月轩,“王妃快回屋里去罢,今儿本王大约也不能去你那儿了,若是想念本王,王妃也忍着些。”

    锦秋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从岔路口拐到右侧游廊上了,周劭则径自回了七录斋,身姿都是同样的利落干脆。

    先前只觉着这人骄矜无礼,现下看来不仅如此,脸皮更是厚如城墙。她便是想星星想月亮,想儋州的难民,也绝不想他,真当自个儿是香饽饽了?

    锦秋心里憋着气,走得便愈发快了。

    “主子,您慢着些,”红螺一面加紧步子,一面道:“您是生王爷的气了?奴婢瞧着王爷对您倒是上心,方才二小姐故意提起许放的事儿,王爷差些儿就拍案而起了,吓得二小姐这顿饭一句话也没敢说。”

    “那是为的他自个儿的面子,不过……”锦秋想起方才饭桌上的情形,渐渐放慢步子,“今儿鸣夏瞧着不大对劲。”

    “小姐您觉出来了?奴婢也觉着她今儿怪得很,竟然亲自为小公爷盛饭,这……这不像是二小姐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一个平日里趾高气扬恨不得将全天下人都踩在脚底的,却在夫君面前乖巧得跟个小白兔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是因着那个秘密被朱奥吃定了。

    锦秋深深叹了口气,原先她还想着,鸣夏撺掇许放过来大闹她的喜宴,自己也得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现下却觉着,与其将此事告知她婆母,到时休了她,倒不如什么也不说,让她继续在婆家低声下气,待将她的心气磨尽了,国公府又见她迟迟生不了孩子,照样要休了她。

    “红螺,你说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锦秋顿住步子,梨花白丝娟帕子卷着手指头。

    “小姐,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呀,您不狠毒,奴婢自小跟着您,您什么样儿奴婢最清楚了,您就是幼时受了太多委屈,奴婢记得那时候您日日夜里哭醒,可惜那时奴婢小,只能陪着您哭,真的,得亏您心硬,要是个寻常女子,早叫人磋磨死了!”红螺拿帕子轻拭了拭眼眶。

    锦秋倒不记得这些了,像在听旁人的事,她扯了扯嘴角,望着她道:“幼时只晓得哭,现下不同了,现下我能护得住自己,也能护得住你。”

    夕阳渐渐沉下山去,墨蓝色的天幕中升起皎洁的圆月,无边夜色中,一串串红灯笼依次挂起,是夜的流苏,与明月争辉。

    ……

    如今已近八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锦秋与红螺迎着朝阳在王府中散步。

    王府不如宋府的布局局促,假山池塘多,亭台楼阁少,处处留白,甚至锦秋走到一处院子,除了个攒尖的凉亭,周围全是青青草色,而这草一看也是精心侍弄过的。

    锦秋继续往前行,远远的便听见几声:“不可悔牌,没留心掉出来的也算!”。她又走近了些,便见凉亭的石案旁围坐着四个穿红着绿的女孩子,锦秋再瞥了一眼每人手中,果然攥着叶子牌。

    “诶,咱们在这儿躲闲,浇花喂鸟的事儿谁来料理呀?”其中一个婢子问道。

    “司琴,你老操心这些做什么呢,方才不是告诉过你,咱们是宫里来的,季嬷嬷不会罚咱们,那些事儿珍儿她们会帮着干的,”另一婢子面色不耐,丢了一张“九万贯”。

    “可是,万一珍儿告到嬷嬷跟前去……”

    “哟,还可是呢?今儿真不该让你替春茗,话那么多,珍儿她们是外头买来的丫鬟,季嬷嬷本就不喜欢,况且平日里咱们几个孝敬了嬷嬷好些东西,这点儿事她怎会不向着咱们?”

    ……

    锦秋一手拽着身旁的一株万年青,一捋,捋下一把绿叶子。她拍了拍手,转身往回走。红螺跟上,忍不住悄声问:“主子,您不上去教训几句?”

    “症结不在这些人身上,教训了又有什么用,”锦秋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你将守德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方才奴婢去厨下时听几个嬷嬷说守德出府看大夫去了,现下是喜鹊在王爷跟前伺候。”

    “喜鹊?”锦秋捋了捋腕子上的翠玉镯子,眉头轻蹙。

    当初济世堂自己为喜鹊挤了毒血,又听闻她为周劭挡过一剑,锦秋心里对她是存了几分好感的,奈何她又是季嬷嬷的女儿,锦秋也不知该如何看待这姑娘了。

    横竖先瞧着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她这便走出了园子,往渡月轩去,正巧见着一身宝蓝色对襟云锦衣的季嬷嬷候在门前石阶上,而周围并无一人。

    锦秋这时才深觉自己身边确实该添几个丫鬟,不然若是季嬷嬷现下推门进了她的屋子,她只怕事后也不晓得。

    “季嬷嬷在这儿呢,我正有事要问你,”锦秋站在离她二十步远的红掌丛中,粉面含笑。

    季嬷嬷忙趋步上前,朝锦秋蹲了蹲身,道:“王妃请说。”

    “王爷建府时从宫里带了许多丫鬟来么?”

    “王爷只带了五六个贴身伺候的,其余的都是后头宫里赏的。”

    “宫里赏的?朱贵妃赏的?”

    季嬷嬷猝然抬首,疑惑地望着锦秋,道:“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锦秋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我还听闻先前府里有婢子刺杀王爷,这人是宫里来的?”

    “那不是,那是买来的丫鬟,在府里伺候了两年,当初老奴也没瞧出来她存了不轨之心,不然非剥了她的皮不可!”季嬷嬷忿忿道:“这外头买来的丫鬟就是不如宫里来的守规矩!”

    锦秋垂着脑袋若有所思,按理说想害周劭的该是朱贵妃才是,为何持剑行凶的却不是宫里赏赐的婢子?

    季嬷嬷见锦秋沉吟不语,便说了来意:“王妃您先前说要亲自挑人伺候,不如现下老奴去将奴婢们叫来?”

    锦秋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不仅年纪轻的,老嬷嬷们也都叫来,名册也拿过来,我正好认认人。”

    季嬷嬷抬眼望向锦秋,愣了一瞬才应是退下了。

    红螺进屋搬了张椅子放在廊下,又奉上杯清肝明目的决明子茶来,锦秋坐在廊下悠悠啜饮,目光一一扫过陆续过来的三十多个丫鬟婆子。她们在季嬷嬷的调度下于渡月轩前站成三排,整齐划一地向锦秋蹲身行礼道:“见过王妃。”

    而季嬷嬷则走上前,朝锦秋蹲身道:“王妃恕罪,那名册前几日教守德拿去了,他今儿告了病假,未来上值。”

    锦秋瞥了她一眼,含笑道:“那便罢了。”

    说罢她站起身,不紧不慢走下石阶。底下的丫鬟们有些还是头回见锦秋,一个个的虽微垂脑袋,却都悄悄抬眼望她。

    锦秋看向最前头那一排,一溜儿的老婆子,单看那身条,那打扮,便知最右侧站着的两个是宫里来的嬷嬷。

    “这位嬷嬷在府里管什么的?”锦秋的目光落最右侧那一身穿茜素红绣喜鹊闹春长锦衣的嬷嬷身上。她看着年岁不大,生了双狭长的凤眸,远远的看,没睁开眼似的。

    “回王妃的话,奴才姓曹,是管库房的。”

    “本王妃想取个南海净瓶观音像。”

    “东库房里确有个观音像,因是宫里赏赐的,王妃若要取,须携一张盖王爷签章的手帖,奴婢方能为王妃效劳。”

    锦秋微微颔首,又走向下一个嬷嬷,正待要问,忽而跟在她身侧的季嬷嬷躬身道:“王妃,您要选贴身伺候的还是往这儿挑,”她指了指后两排水葱儿似的姑娘,道:“前头婆子多是管事儿的,小丫鬟们手脚灵便,更会伺候人。”

    锦秋的面色微微沉下来,却仍是走向了第二排。她深知这儿不是宋府,没有祖母那样的人为她指点迷津,即便是将这儿所有的婢子都问个遍,也问不出她们究竟谁向着谁,但只要有三个人的地方,便有派系,这五十多个人里,她不信所有人都唯季嬷嬷马首是瞻。

    “我看这个好,”锦秋忽而指了指一个嫩生生的小丫头,道:“生得真是灵光,你叫什么?”

    “王妃,这丫头进王府不足一月,规矩尚未学全,现下在衡庐院里侍弄花草,连针黹女工尚且需调教呢,伺候人的活计她更做不来,”季嬷嬷扬起一张肃脸。自从发觉周劭不去锦秋房里后,她再看锦秋,便没先前那份敬怕了。

    “春璎,王妃要选什么人,不需你来指点罢?”曹嬷嬷乜了一眼季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