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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回不去”是一桩很磨人的事情

    世间万般修行缘法,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有所依、各有所忌,这之前我并不知道白惊鸿修的是哪一种,非但我不晓得,四海八荒里那些倾慕着白惊鸿的仙子们,包括翡玉帝姬,一定也不晓得。

    艳艳多半是从何处偷听来的,而她道行低微,在仙界干偷听这种事,十有**是会被拿住的。

    果不其然,在我们娘俩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时候,艳艳就被抓去了焚心堂,当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仙君的面,将什么过错都揽在了自己头上,口口声声说旸谷咸池那一晚,是自己色胆包天玷污了白惊鸿的清白。

    而今想来,我估计当时抓艳艳,多半并非是为此事,白惊鸿不会将那种事情在多位前辈面前大肆宣扬,更不会让他们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来给自己做主,成煜天君、长陵帝君这些有名望的神君们,也不会似凡间的裹脚妇人一般,因桩春事而兴师动众喊打喊杀。只是艳艳被那阵仗吓傻了,急于保护我,才将不该抖落的抖落出来,她抖落就罢了,又怕说了他们不信,甚而添油加醋描了些细节,我不晓得艳艳在凡间时实战经验到底有多丰富,但从她的那些著作来看,她口中能编纂描绘出来的细节,很够白惊鸿喝上一壶。

    彼时白惊鸿在场,怎能由着她继续污言秽语,便发了脾气要将她剔去仙骨。

    那时我已被艳艳托付给了羽兮,正在逃命的路上,大约母子连心,我对艳艳被抓之因的误会是一样的,因小说看得足够,我便联想到艳艳会帮我顶罪,我要回去找艳艳,羽兮不肯,我便同他打了一架,没成想竟打过了。

    我便怀着这份救母心切的勇气,一口气闯进了焚心堂,看见艳艳已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焚心池里,将将受过一回炙心之刑。我急忙飞身过去护在艳艳身前,在下一次惩罚到来之前,大声嚷嚷着:“是我!”

    天君他们好像对我要说的话很感兴趣,几个一向做派端正的老仙君都不禁抻长了脖子,然我笨嘴拙舌,一时也讲不清什么前因后果,脑筋一热,眼睛盯着焚心池如镜的水面,要将旸谷咸池那一晚的风光映出来。

    待那氤氲烟气和芙蓉月夜将将浮现在水面,白惊鸿便晓得我想要干什么,我便再没能看清什么,眼底一刺,就失去了那双眼睛。

    而今想来,也不怪白惊鸿心狠,怪只怪我太愚蠢。这事儿要是换在我身上,挖一双眼珠没准儿是轻的了。

    而今我映在镜中的,便是那日在焚心堂里没来得及公诸于众的画面,那一男一女痴缠的风景,满池靡靡荡漾的春情。我一直不敢看这画面,因为我也知羞,直到今日看了,我才晓得之所以不敢,并非出于廉耻,而是看了会痛。

    这画面提醒着我,我曾经有多么坚定而卑微地爱慕着一个人,他在我心里那么好,好到我将他视做我的全世界。可是凡间朦朦几载,我就将他忘了,心里充斥着另一个男子,且没从这男子身上讨到一颗好果子。

    那么曾经那些爱慕,那些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坚定,算什么呢,仅是一句遗憾说的过去的吗?我知道,纵是与李叹没有未来,我同白惊鸿也回不到过去了,难怪神仙历劫之后,都兴整上三两孟婆汤,一饮而尽,将凡世之梦忘得干干净净,因为“回不去”是一桩很磨人的事情。

    可惜孟婆汤对我无用啊。

    我将镜中的画面熄灭,李叹却也不气,置身事外地问:“怎么不看了?”

    他是没什么可气,因我心里还在意着他,才会认为我与其它男子痴缠这事与他有关,可若他一点也不在意我,这事在他心里就完全无关。且我在凡间的相貌与那时多少有些不同,认不认得出是我,还是个问题。

    我依然懒得应他,静静地问:“你有什么事?”

    李叹说:“秀秀有身孕了,这一次无人再能害她。”

    我在心里笑了,合着他就为来提点我这一句,叫我不要害她。梁诗秀会为宋折衣生下一名太子,这事儿在我投胎之前就知道了,先前我见不得她腹中的骨肉,是因为我不知道李叹就是宋折衣,现在剧情已经发展到这里,梁诗秀不生,我都恨不得去求送子奶奶给她硬塞一个。

    我背对着他不说话,李叹从镜中将我瞥了一眼,道:“你如今的模样,也不必再生养,你是朕的皇后,便是嫡母,莫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哦?”

    我转眼看向李叹,他敛了目,转身时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李叹是玩魔道的,而魔道为何从来人员稀少,是因为修行魔道不易繁衍后嗣,梁诗秀是个凡人,又小产过三回,身子骨弱得厉害,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也不容易,很需要仙人庇护啊。

    刚巧不巧,我就是个仙人。

    李叹让我帮梁诗秀保胎,作为仙人,理应慈悲为怀,保就保吧。我每日便抽点时间去梁诗秀那儿坐坐,将她的肚子摸一摸,渡些纯净的灵力进去,就完事了。

    可是梁诗秀拿的是个解语花的剧本,她解了李叹的语还不够,还想来解我的语,见我每日孤苦伶仃日渐苍老,总想拉着我陪我聊聊天。

    不论真假,她是这皇宫里最敬重我的人,可我晓得我是个灾星的体质,她挺着个金贵的肚子,做完了正事我只想离她越远越好,且我每日给她渡灵力,本也需要多多休息,养精蓄锐,在外人看来却显得我很不识抬举。

    南妖妖带了些人间寻不到的药材来给我,让我用着将养身子,我当然是不要的,这人间我本就活够了,只是我晓得自杀是渡不过死劫的,等死本就不易,怎会有心惜命。

    南妖妖无奈,说:“少君见到仙子如今这般模样,应当心疼死了。”

    我只能干笑,说:“人间就是这样,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你怎么还不回去?”

    南妖妖只得朝皇宫大殿的方向望了望,我是真的老了,有些健忘了,她与李叹结了契,回不去。而今在这宫里,也没什么正经身份,只能这样干耗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打发走了南妖妖,我便睡了,只是人老了,瞌睡变得越来越少,夜里我便醒了,抿到唇中满口药香,且伴有一丝被李叹轻薄过的气息。

    想来那药还是李叹让南妖妖送的,南妖妖没有送成,李叹便只能亲自来喂,拿嘴巴喂。我瞥到远处的鸾镜,看到昏暗里自己这张白森森的脸,很难想象李叹亲我的时候,该是个什么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每次我感到疲乏到难以支撑的时候,都会有他出现过的气息,只是他修的是魔道,不能渡我修为灵力,只能在一旁看着,在我头疼欲裂时,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

    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如这般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念他,想我们彼此勾勾搭搭的时候,我在闹,他在笑。

    如此这般,就算想吵,我们也再没什么机会吵架了,李叹忙于国事,我每日去给梁诗秀保胎,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梁诗秀的寝宫,有时我渡完灵力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在门口遇见李叹,跨过门槛时他会不经意地扶我一把。

    我害怕与他接触,因为心里觉得很累,好在李叹也不追究。有时我又觉得,如果日子一直就是这般,拖延至死,也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但宫里从来都不缺那种仗着是主子母家贴身带来的,活干得不怎么样,就爱嚼舌头根子的小婢子。

    她们每见我与李叹拉了一回手,便似眼里扎进一根针,想起我曾在二皇子府风光的日子,说我每日雷打不动地往梁诗秀这边溜达,就是为了有机会与她们的皇帝陛下偶遇,说我扮成柔柔弱弱的模样,就是为了讨得皇帝陛下的一分怜惜,说我连偷男人这种事情都敢做的光明正大,狐媚子手段一定十分了得,提醒梁诗秀小心。

    这些我都不在意,不过梁诗秀很在意,掌了几个贴身婢子的嘴,还将母家带来的陪嫁给降了级。

    这婢子心里怀着些怨气,干活的时候便不大走心,未注意到地上落了一粒帘珠,梁诗秀起身送我的时候,不慎踩在上面滑了一跤,这可十分地不得了。

    此时梁诗秀的肚子已经怀了六个多月,我虽急忙拉了她一把,但还是受了不小的惊。我每日帮她保胎,知道她这肚子辛苦到什么程度,心里正犯嘀咕,我现在剩的这点灵力,还够不够给她用三个月。

    将梁诗秀扶回床上,我默不作声地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又渡了一些进去,身上已没有一丝力气,便在一旁靠着,蹙着眉头打起了盹。

    不久御医就和李叹一起来了,我也没精力管他们,直至听到一个丫头哭哭啼啼地叫唤,“是皇后娘娘推了主子,主子才摔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