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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冰火两重

    听到这里,叶三生触在弦上的指似微有一顿,待我侧目看去,他又继续漫漫大方地勾弹挑抹,仿佛无事发生。

    我问叶三生,“你晓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叶三生仍敛目拨他的琴,口气淡定地道:“他既然知道你在看着,想必一些话是有意道与你听,一字一句自不可当真。该到了。”

    伴着叶三生的话,镜中便渐渐飘定一道身影,那天水墟中乃是草木荒长之地,任谁立在其中,都会不禁显出一丝单薄。

    羽兮似也不意外白惊鸿的出现,毕竟天水墟是个闭塞之地,有其余人出现,他应当早有察觉。

    南妖妖仍有一丝意外,微微蹙眉,念着:“一个人来的?”说着朝艳艳的眼睛看了一眼,便确定了我应当正如羽兮所言,正在隔空看着。

    白惊鸿负手立于狂草之中,气定神闲,说:“放了他。”

    羽兮便仍在一株古树下端着手臂斜斜靠着,顺手夹起一根草叶衔在嘴边,既不回白惊鸿的话,也不拿正眼看他,仿佛十分自信,白惊鸿没有从自己手中将艳艳抢走的本事。

    白惊鸿于是也朝艳艳的眼中看了一回,抬手吸来一根锋利的草叶夹在指尖,话语停顿间,习惯性地抿唇,“我再说一遍,把她放了。”

    南妖妖见他有要动手的意思,便提起鞭子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据我在溯世镜中的记忆所述,混沌比起穷奇武力相差许多,所以若只她一个的话,白惊鸿或许还可以应付。

    我在镜外紧张地捏起衣角,羽兮便将口中的草叶吐掉,适才转眼将白惊鸿看了一回,道:“你的痴心呢,就凭一片叶子,你有什么把握从我手中拿人。”

    白惊鸿于是笑了,“本君说让你放她,你便一定会放她,你要的东西在本君手里,条件自然是本君说得算。”

    “我要溯溯。”

    “你要的是她的眼睛。”

    羽兮这便正眼将白惊鸿瞧住了,白惊鸿的手亦抬高了些,一双锋利的目光迎上那锋利的叶韧,嘴角仍挑着一抹笑意,“猜到了么,她的那双眼睛,在本君身上。”

    “你!”

    “若本君所料不错,你们的目的并不是打开天玑冢,释放萧安骨的残魂,毕竟——倘若能够回到六十万年以前,萧安骨还没有被关进天玑冢的时候,而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萧安骨想要报复的、亦或他所思念的,不在今时今地,你们想送他回到过去,唯有溯世镜这一条通道,我猜,两万年前就是你惊扰了溯世镜灵,将她打破的罢?”

    羽兮方才将斜靠着的身体从树上移开,站直了道:“你既料到如此,便知我不会伤她。”

    “然后呢,利用她开启溯世之力,让一切回到过去,六十万年前之后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发生,所有的人,天君、本君、艳仙子,一个也不会存在,而她回到六十万年前,也只是那一面沉睡在五彩光华之心的镜子,你认为这是她想要的?”

    “那时我自会将她唤醒,她也自然会忘了今后的所有,自那一刻起,重新开始。”

    “可若是那样,她就不是今日的她了。”

    羽兮便轻轻地笑了,“那又如何,至少她会比现在自在快活。白惊鸿,你知道我总是有办法打开天玑冢放出主上,只是主上困于散魂之阵六十万年,早已坠入魔窟失去神智,我若这样将他放出来,这六界苍生无人能够幸免于难,即使你能护得住她,也绝不可能护得住自己,你死了,她会痛苦,倒不如就回到六十万年前,一切重新开始,这世上从没有你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起你,不是很好?”

    白惊鸿说“不好”。

    羽兮便蹙起了眉,白惊鸿道:“你终究是兽,不会懂,是人是仙皆有私欲,本君素来克己复礼,亦难能免于私欲,本君的私欲仅此一则,要她记住我,永永远远都不许忘了我。”

    白惊鸿说着,目光朝镜子里望来,这话显然是在对我说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流动的光彩深邃而决绝,似他心底最深沉的愿望与坚持,要我记得他,永永远远都不能忘了他,即使记得这件事情会使我感到痛苦,但这是他并不打算克服的私欲。

    我便忽然懂得,私欲这个东西远没有世人所言的那样不堪,一个人有点私欲,很好很好。

    羽兮于是敛起了眸,“既然如此,你我之间无话可说,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罢。”

    “呵,本君现在一个废人,还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以身为祭,与这双嵌在身上的眼睛,同归于尽罢了。”

    白惊鸿将那片草叶愈加贴近自己的双目,指尖流动的魔道气劲为那草叶渡上阴鸷的锋芒。

    南妖妖便上前一步,略紧张地道:“不要信他,那溯世之眼受百万年光华灵韵,怎可能由他说毁就毁,他做不到,也不可能这样草率交付自己的性命!”

    “呵。”白惊鸿轻轻一笑,旋即又将笑意收敛,焕起一派肃杀,释出一双羽翼。因那羽翼已折去了一半,便是一白一红,白色的一边被魔道的气劲染至幽蓝,红色的一边是由他自身的气血所幻化,似冰火两重,熠熠生浪。

    “本君确然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性命,也确然没有把握做到玉石俱焚。如此你我皆可一试,看这涅槃之火能否与那溯世之力相衡,若然不成,本君不过是被这溯世之力噬去一身修为,浴火重生辞去仙身,本君的溯溯不会因此而离弃本君,这份代价本君付得起。但倘若成了,溯世之力倾灭,你真的敢打开天玑冢放出萧安骨么,这份代价你又受得起么,萧羽兮?”

    白惊鸿说着,便令火焰缠绕了自己全身,整座天水墟也浸在溶溶烈火之中,使镜中画面晃动,益发虚浮,而那人的面容亦在烈火之中渐渐模糊,仿佛下一瞬就要被焰焰火光吞噬湮灭。

    可我到底没有看到他湮灭的那一刻,因这事吓昏了艳艳,她两眼一闭失了意识,我面前的水镜便随之熄灭,碎成几滴寻常的酒珠。

    我转眼去看叶三生,他却仍将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走动,仿佛正弹至酣畅,静静地说:“博弈之事,切忌旁观者插入是非,倘若连你都不能信他,他做这些便没有意义。”

    “可是他将将受过重伤,就算是演的,这些火,他烧起的这些火,必将元气大伤,穷奇最擅御火,若他们在火中打起来,那他……他……”

    我很着急,且急得都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但越想就越是担心,只恨自己没有那滔天的神力,惹得他现在羸羸弱弱的还要替我去犯险,万一,真要有个万一……

    我越想越急躁,可又需按捺,不可轻易前去添乱,便觉得叶三生飘飘洒洒抚琴的模样十分讨厌,挥手打断了他的琴弦,好似有一身的燥郁无处发泄。

    叶三生倒是也不发作,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便有一团火球当空砸落下来,叶三生挥手将火焰熄灭,白惊鸿正护着艳艳,半撑着身体伏在地上。

    我急忙凑上去扶他,便发觉他的身体滚烫滚烫,我只是一块冰做的石头,他险些将我的指尖烤化。

    白惊鸿索性拉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心就摁在他的胸膛,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但又好像有我这样一只手按着心口,才能好受一点点。我的本质是弱水结冰凝成的石头,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比我更寒凉的,我便推了灵力在掌心,向着白惊鸿的心口徐徐推入寒气。

    他的表情就越加古怪,叶三生跳着脚说,“哎呀,冰火两重天,你要玩死他啊!”

    我不晓得该怎么做,便茫然地看着他,叶三生愁得挠头,双手比比划划,“抱,抱住啊,表皮降降温就行了,其余让他自己扛着。”

    我便听了叶三生的话将白惊鸿紧紧抱住,他便干脆缩进我的怀里,看上去十分虚弱,直到回了仙踪林,也没有一点好转。

    我很担心,怕羽兮他们杀来,又怕白惊鸿将自己活活烧死,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过涅槃失败的凤凰,烧成焦炭一般不死不活,才是凄惨。

    我最怕的就是白惊鸿将自己烧成一坨焦炭,于是搞了捅水,将他扒光了泡在水里,自己也在水里泡着将他一直一直抱着,叶三生便闲的没事操着一把汤勺进来,舀一口咕嘟冒泡的洗澡水凑在嘴边吹凉了品尝,念叨:“怎么还不入味。”

    我说:“你有病吗?”

    叶三生理所当然地道:“家养的老母鸡也是要死的,死都死了,不如炖了补补身子。”

    他说着,就开始往桶里添起了佐料,被我恶语相向撵了出去。

    可这佐料的味道实在不对,非常非常地不对,隐隐约约隐隐约约,有股母亲的味道,也就是——艳艳的味道。

    我便想起来,自天水墟回来之后,艳艳是交给叶三生在照顾的,她不过受些惊吓,这会儿也该醒了,而当艳艳和叶三生这两个老不正经的东西搅合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发生一些老不正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