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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岁月不等人啊,镜子

    我确定魔邸里的那缕魂魄就是的,虽然无凭无据,仅来自某一份坚定的直觉。我不知道白惊鸿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他将那缕魂魄养着,之后打算怎么做,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何不曾告诉我,或许是不想让我担心吧,或许是打算一切料理妥当之后,再给我一个惊喜吧。

    但是我明确地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让羽兮知晓,否则可能会成为他拿捏我和白惊鸿的软肋。

    我的心里实际是有些欣喜的,离开魔域之后,身上的不适也渐渐恢复了,但为了不让羽兮起疑,我还是做出了些伤情的模样,实际上,触景生情时,伤情总是有的。

    我的眼里噙着泪水,羽兮当然晓得当初这里发生过什么,轻轻咳了咳,说:“凡生一梦,不过是天机轮盘造出的一场虚幻,得失皆是虚幻,看淡些吧。”

    “虚幻?”我迷茫地抬起头来,看着曾经熟悉过的场景,二皇子府的一草一木还在我的记忆深处,除了岁月带来的枯朽,一点也没有变。而我们离开人间也才几十个昼夜罢了,又能变了多少呢。

    “你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踩过这里的泥土,那边的海棠是我亲手栽的,虽然我栽的花已经谢了,根也死了,可它们还在那里,化作了泥尘和种子,那儿还有海棠,虽然一定不是我种的,却始终还是有我的一份功劳,不对吗?”

    好在羽兮不似白惊鸿那般善于诡辩,他虽然心里不肯认同,但也没有措辞反驳。我又说:“或者你又说,房舍不是假的,花儿也不是假的,只有我们是假的,苏眠眠、李叹、宋折衣,还有小玉,我们都是假的,那在我困顿艰难、好似身在囹圄时,你站在这院子里为我说书的情义,也是假的吗?那日你说得口干,离开去打了一桶水,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从床上下来,想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走了,我说我不需要人陪,我说你要来我也不管,但你要走,我是舍不得的,我不想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宋折衣知道,你也是知道的吧?”

    羽兮不说话,脸色却变得阴沉了许多,他应该知道的,我和羽兮也是交情匪浅的老相识了。

    我们的交情起始于两万年前,我还是一面镜子,将将被白惊鸿那一笑惹得心花怒发的时候,羽兮就曾去过一回盘桓山,他想弄清楚溯世镜异动的原由,只是溯世镜异动在整个仙界都是一桩新鲜事,那阵子盘桓山人声鼎沸一票难求,羽兮也不方便下手。

    直到那阵新鲜劲过了,盘桓山又变得清净了,便只有幽都这位仙君,还会时常前去造访,有时他会推些灵力将我试探试探,有时就在一旁呆着,什么也不做,毕竟盘桓山的风景很好,山顶披着霞光霓彩,斑驳辽远,霞光流动,波澜壮阔。所以我对他这张老皮老脸很熟很熟,我想有的时候,他也真的没打算做什么,就是闲的没事,过来坐坐,甚至帮我遮过风雨,洗刷过镜面的泥尘。

    自然这里头多是闲得发慌的成分,但在我蕴出灵魄寂静生长的漫长年月里,就是这个人常常陪伴着我,我在心里将他认作朋友,所以当两百年前的某一次,羽兮依然闲得发闷,对着一面镜子喃喃自语的时候,我就回答了他。

    他说:“镜子镜子,你要这样躺到什么时候,莫非直到天塌了,你也一动不动?”

    我说:“我在这里,天不会塌。”

    彼时将羽兮吓了一跳,左张右望的模样我还记得。

    “我在这里,对,就是这里,你在看我,不,你看不到我,你看见的是你自己。”

    羽兮看着镜子没有说话,眼底的震惊很快散去,可怜我那时单纯,并不懂得那眼神里全是算计,我只是第一次与人说话,第一次有人听见我说话,我很兴奋,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我说不用等到天塌下来,我很快就能动了。

    羽兮问我要等多久,我怎么知道,盘桓山受五色神光照耀,连昼夜都没有,对我来说一百万年和一天没有什么差别。

    “不如我帮你罢。”

    “你怎么帮我?”

    “我帮你将这镜子打开,就能将你放出来了。”

    我说我就是这面镜子呀。

    羽兮说:“不,你不是,你是被关在里面的,毛毛虫会飞之前要先作茧,破了茧才会变成蝴蝶,这面镜子就是你的茧,若不将它打破,你永远不会长出翅膀。”

    “你是说我是一只鸟?”

    “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说:“我不要翅膀,我想做人,有手的那种,那样我就能摸摸他了。”

    “所以你得出来,不然就永远是一面镜子,至多是一面会动的镜子。”

    “可是……”

    “别可是了,你不是想摸摸他吗,你是不晓得这镜外的岁月如何,很快他就老了,等你自己将茧顶破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岁月不等人啊,镜子。”

    可怜我那时懵懂,就这样受了羽兮的诓骗,若我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己破茧,那时灵镜合一,也不必受这些苦了。

    我听了羽兮的话,将溯世镜头顶的神光彩虹暂且移开,他便顺顺利利地将我打破,想来那时他便准备开启溯世之力的,怎耐失了神光,我便只是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镜子,羽兮一掌下来,将我劈得千片万碎,为了保命,我将灵魄及时抽出,落去了人间。

    这事儿我不提,羽兮自己心里肯定知道,所以他也该知道,我虽然是个好诓好骗的老实人,却实实在在是耐不住寂寞的,原本溯世镜该是多么轻快长久的一个活啊。

    羽兮说:“害你灵不归位,是我对不起你。”

    我就笑了,“倘若我灵镜合一,你还能在此逍遥么,不说这些了,人间与仙界时日不同,就算白惊鸿见到袅兮,料到我在人间,寻过来也要些时候,至少在人间的这两日是不必躲藏的,陪我去宫里看看吧,折衣哥哥。”

    这声“折衣哥哥”一瞬间便令羽兮找到些宋折衣的状态,连神情都变得好似宋折衣一般沉静而寞然了,他低了低头,说出一个“好”字,似极了我记忆里的宋折衣。

    这皇宫还是变了样的,大多地方都已添了新瓦刷了新漆,主要是因为当初我和李叹死去的时候,那场火实在是烧得太厉害了,吓得百姓们还以为那是何人造反,惹了宫变。

    是梁诗秀在废墟里重新修建了这座皇宫,靠着李叹教授她的治国道理,以孤儿寡母之身,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大越国的江山,她是一个好学生,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伙伴。

    老太后的寝宫里不算热闹,那位名叫李信的皇帝正在里头请安,这名字是梁诗秀自己起的,取的大约是重信守诺之意。我和羽兮并未现出身形,轻飘飘地隐在殿里,看着一对残年母子母慈子孝。

    羽兮问我笑什么。

    我笑的是,李信的模样是白惊鸿照着自己捏的,而今正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原来白惊鸿老了,会长成这个样子。我是没有机会看到了,能这样看看也挺好。

    但梁诗秀似乎感觉到了我们,母子两人叙过话后,梁诗秀缠绵在病榻上,指了指我立着的方向,让皇帝跪下磕个响头。

    皇帝有些费解,却还是照着做了,梁诗秀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发了皇帝和一干下人出去,我便也现出身来,走到了床边。

    梁诗秀并不意外,轻轻地笑了笑,虽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却也还看得出往日的秀丽神采。

    她试着坐起来,我说不必了。

    她便未与我客气,轻轻地道:“皇后娘娘,您真的来了,我这两日做梦,总是梦着你要来,”说着,她又看向将将现身的羽兮,紧张地问:“皇上怎未与娘娘一起,是仙上事务繁重?”

    我说:“是啊,他不似我,是个散仙,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仙上岁月漫长,却怎么做也做不完。不过,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梁诗秀不懂。

    我将一片镜子的碎片放在梁诗秀的手心,对她说:“人间一世,你受了他的托付,将他未尽之责尽得圆满,既然已经知晓我二人的来历,也算是染了仙缘,你拿着此物,便可升仙,就去他的身边,像那时一样陪伴他吧。”

    “娘娘您呢?”

    “我自然也有我要做的事务。”

    “娘娘方才还说是个散仙……”

    我说:“纵是神仙也不能常常痴缠在一处,哪里真似凡人以为的那般快活。”

    梁诗秀便笑了,轻轻地道:“娘娘还是与往常一般不擅说谎,”她说着,还是坐了起来,将镜片归还与我,说:“秀秀不做神仙。”

    “为何,你难道不想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