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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死别易、生离难

    九重天上还是夜里,我寻了个不打眼的花前月下之地,不久艳艳便推推搡搡地将司命给骗过来了。

    司命见着了我,掉头想走,怎奈他就是个侍弄笔墨的文仙,我抬手筑了道墙,便将他的去路给封死了。

    自我下凡回来之后,似司命这般爱凑热闹的神仙,凡是大宴小会,只要我出现的,都见不着他的人影,定是有意在躲着我。大约侍弄文墨之人都是这般,笔下造孽的功夫很足,脸皮却怂得厉害,若不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们,归位后大多会饮了孟婆汤将凡尘过往忘记,他这双执笔作孽的手,早不知被剁了多少回。

    见我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司命一边冲艳艳嘀咕着,一边讪笑着向我走来,扶手拜一回尊上安好,便左看右看,装模作样地赏风赏月。

    我说:“司命大人笔力深厚,擅于绘情写爱,难怪对这般花前月下之景如此钟爱。”

    司命随口敷衍说这是工作需要,身临其境才能身有所感,一切都是为了灵感,为了更好的服务于六界苍生。

    我觉得写本子作弄人这事,与造福六界苍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天生有这份爱好,爱好在自己的本子里,将别人作弄的死去活来。

    我说:“那么本尊下凡一世的命谱,灵感也是由此而来?也是随心所欲了些吧?”

    司命被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也不是头一回了,应付这事自然还是很有经验,兜兜绕绕地道:“尊上历劫归来已有些时日,莫非今日才回过味来?如此说来,实是小仙术业不精,耽误了尊上前程,小仙这便回天机阁面壁反省,尊上且留步。”

    司命说着,便绕过我向前行去,我只得再筑一堵墙,令司命无可奈何地掉转回来,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司命大人若再往左一步,本尊便将左面封起,向右一步,便将右面封起,然后加盖筑顶,再将这空间压成扁平,做成一面镜子,将司命大人关在里头,横竖也不能动。”

    司命于是认了,找了方青石抬了袍子坐下,“尊上问吧,若是问到小仙不好回答的,小仙便叹一口气。”

    我便问他:“依司命所见,本尊在凡间那一趟历劫可算圆满?”

    司命叹了口气。

    “那人生七苦之中,可有哪一苦需要再尝?”

    司命又叹了口气。艳艳迎上来道:“你别只叹气啊,难道那七苦里头,就没有一样吃够了的?”

    司命便起了情绪,埋怨艳艳道:“早与你说天机不可泄露,你非要将本子拿去,现在好了,除了一场死劫,哪一样都不地道,其余的还好说,尤其是那……”

    司命说着又叹了口气。

    我问:“司命大人不便说的,可是爱别离一劫?”

    司命叹气。

    “是有什么人不许司命大人说出来?”

    司命还是叹气。

    “天君还是白惊鸿?”

    司命到底忍不住了,道:“尊上何苦刨根问底,历经凡尘一世,尊上莫非还不明白,这种事情说出来就不灵了,尊上本就是石头做的心,无坚不摧,天君对此事本也不抱许多希望,只求尊上在神力回觉之前,能够平安无恙,不被魔崇利用罢了。”

    “若我的神力不能回觉,萧安骨怎么办?天君有法子应对了?”

    司命继续叹气,“开天辟地数百万载,六界几经动荡,天塌都挺过来了,一个萧安骨岂能当真将六界倾覆了不成,这些事情天君自有决断,尊上既为溯世之神,最懂凋敝繁荣兴衰无常,虽有代价,然是风是浪总会停歇,而今六界有难,尊上既帮不上大忙,也要谨然安分,莫要帮了倒忙才是啊。”

    这是在怪我跑去同羽兮厮混,搞的整座九重天人心惶惶的了。

    我被他训得哑口无言,司命却正也打开了话匣子,又道:“再说那爱别离一劫,也不是想历就能历,从来别离不过生离或者死别,这九重天上人人通透,谁不知尊上已心有所属,尊上若一心历劫想要回觉神力,生离难死别易,莫非偏要将人往死了逼不成?不如省些力气,且看这六界自己的造化如何罢。小仙现在能走了吗?”

    耍笔杆子的就是厉害,几段话将我和艳艳唬的一愣一愣,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司命便拍拍屁股遁了出去,我再抬眼时,才见是我封的那两堵墙,已经被后来赶到的白惊鸿给拆了。

    我依然站在这花前月下之处,待司命走后,索性就坐到了他方才所栖的那墩青石上,白惊鸿走近在一旁静静地将我看着,彼时月色溶溶,清风习习落花点点,他宽大的广袖随风而起,不经意地拂过我的侧脸,像春风柔柔无声地安抚新抽的嫩枝,告诉它灿烂的季节总会随风而来,亦会随风而去,四季变幻、四季无常,且随风缘。

    我抬手接了一瓣落花,轻轻地念道:“死别易、生离难。”然后转眼看向白惊鸿,含着泪说:“我不要你死!”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说:“总是会死。”

    “什么时候?现在吗?”

    他的笑便愈加地温存了,坐下来揽过我的肩头,像哄女儿似得,温和地说着一个残忍的事实,“你是溯世之神,照理说应当不死不灭,我怎么努力也是活不过你的。”

    “那也不能是现在。”

    “自然不是现在,我不是在努力地活着?”

    我便摇了摇头,轻轻地道:“你努力,有人比你还要努力,你不过是个三万岁的小仙罢了,萧安骨是神,神与仙差得岂止是努力而已。你不会是他的对手,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是,除非,除非你再修炼个几十万年,等你修成上尊,等你修炼成神,可是……可是天玑冢里的那两位等不起了啊……”

    说着我就哭了起来,白惊鸿亦跟着沉默无言。

    我早就看过那段记忆,那时我还是面镜子,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段记忆。那是两万多年以前,白惊鸿还是个稚子的模样,那牵着他的女子容貌姣好,眼神明动洒脱,单一副皮相便能看得出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那便是蕊珠仙子白鸾,白惊鸿的阿娘。

    当年蕊珠仙子白鸾为了救出被关在千古塔中的妖君九舞,不慎打开了镇压萧安骨及其余党的天玑冢,使混沌和穷奇带着萧安骨的一缕残魂逃脱,而后白鸾和九舞一直在致力于抓回被他们擅放的妖魔,待千古塔中的十万妖魔寻回,逃走的混沌和穷奇渐渐恢复着神兽之力,打算彻底摧毁天玑冢,将压在散魂之阵中的萧安骨解救出来。

    那日天玑冢外掀起滔天的砂石风浪,那白衣女子对身旁的红衣仙君说,“小舞,我们已逍遥了几千年,欠下的债是该还了。”

    红衣仙君向她点头,紧紧握着身边稚子的小手,白惊鸿唤着“阿娘”泣不成声,却懂事地没有哭闹阻挠。

    只是那九舞妖君一直晓得自己的老婆是个废物,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就压不住将被冲破的天玑冢,待那女子没入沙尘之后,九舞转向自己的儿子,将莲心塞入他的手心,一字字地嘱咐,“儿子,你要记住,我们凤凰一族,浴火涅槃一生只有一次,切莫急功近利,机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不要像爹爹,今日因救不了你阿娘而后悔,爹爹只能……陪她一起去了。”

    那小小少年哭泣地点头,握紧手中的莲心,看着那对恩爱的夫妇一白一红相继湮入暗冢,伏在砂石风浪里,沉默地哭了很久很久。直到他抬起头来,风沙割破稚嫩的脸颊,他双眼通红望着砂石被吸入的方向,忍泪起誓,“阿爹阿娘,孩儿一定救你们出来!”

    那是白惊鸿唯一的心愿,他这两万多年朝乾夕愓静心寡言,为的全是那个心愿。为了得到打开天玑冢的权利,他才答应过要娶翡玉帝姬,可是现在即便能够轻易地打开天玑冢,也没有谁是里面那个魔物的对手。

    或许原本他还打算仗着凤凰涅槃能与萧安骨全力一战,但羽兮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用冥火将他的修为封住了,莫说是与萧安骨拼个玉石俱焚再浴火重生,他现在就是连萧安骨身边的两条看门狗都拿捏不得。

    我说:“天君仁厚,从来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的,你一定知道吧,萧安骨还需多久就能冲破天玑冢的法阵?”

    白惊鸿沉声地道:“你只需看住五色石便好,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六界的事情与你无关,我阿爹阿娘的生死也与你无关。”

    可是,“我爱你,便与我有关,我一定要你们一家团圆,无论用多笨的方法,无论那过程有多难受——

    白惊鸿,此刻开始,我决心抛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