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何星文缩在椅子上, 电脑桌面发出微弱的光芒。

    室内没开灯，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中。

    何星文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系统对话：“我怎么觉得，自从我知道‘真相’之后, 压力就与日俱增？”

    系统：“大概是因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你最近在看《蜘蛛侠》？”

    “是的。为了在您需要的时候, 为您提供人性化的心理疏导，我最近在补充人类对于超级英雄的认知。”

    何星文站起身，伸手拉开紧闭的窗帘，窗外耀眼的阳光撒入室内, 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

    他漫不经心的发问：“得出了什么结论？”

    “命运足够悲惨的英雄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英雄。”

    何星文打开窗户，让房间透气：“我觉得你不太客观。”

    “我很难保持客观。”系统对此的认知十分清晰：“因为您显然正在承受着, 拯救世界带来的压力。”

    何星文深吸了口气，新鲜空气呼入胸腔, 让他彻底清醒。

    树叶随着风簌簌作响, 野猫在远处的屋顶上休憩, 楼下的大爷大妈凑在一起话家常，远方的城市川流不息, 今天的地球也依旧在正常运行。

    “我没有承受拯救世界带来的压力。”

    何星文伸腿把转椅勾到自己脚下, 坐在窗边, 眺望远方道：“在我知道真相之前，地球就已经被拯救了。”

    “但您的状态并没有改善。”

    “因为这不是游戏。”何星文道：“游戏失败，可以读档再来, 因为失败而死亡的一切都可以被轻描淡写的抹去。”

    “但现实不行。我正在作为一个王国的国王, 决定着子民、王国甚至那个世界的未来，我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系统短暂停顿了几秒，笃定道：“您不会失败。”

    何星文提醒他：“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而他亲眼看到了那些画面——这就是他预知的那部分未来。

    “但这一次您已经赢了。”

    系统不受干扰, 逻辑清晰道：“地球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仅维持在您的王国上，对您来说，您立于不败之巅。如果赢了，那么您将获得奖励，如果输了，没有任何影响。”

    平静的话语下隐藏着无比残忍的内核，直到此时，他才像一个只计算数据的ai，而非人类。

    何星文的回应也非常简单：“但我不接受除了赢之外的结局。”

    “那就不会有除了赢之外的结局。”系统笃定道：“您能做到。”

    “我怀疑你对我的认知有点问题。”

    虽然这么说，何星文依旧被鼓舞了。

    在很多时候——自我怀疑、倍感压力甚至绝望的时候，一个来自他人的肯定就足够让你重新拥有信心。

    而系统从未动摇过这一点，他比何星文更相信何星文自己，他从不怀疑何星文终将抵达他想抵达的彼岸。

    “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的数据库也显示了这个结论。”系统一板一眼道：“您跟地球上大部分的人类都没有区别。”

    “但在我的程序里，您跟所有人都不同，您独一无二。”

    这种说法有些奇异，甚至足以被理解成某种信号，但考虑到这么说的是系统，那这句话就理所当然的失去了多余的含义，变成了纯粹的叙述句。

    何星文蹬了下脚，让转椅回到电脑桌前，随口道：“为什么？”

    “程序就是这样运行的。”

    系统一板一眼道：“至于程序为什么会这样运行，我需要解锁更高的智能化程度才能获取这方面的信息。”

    “不出意料的回答。”

    何星文点开网页，干起了正事——他之所以没在“全息游戏”里，不是为了抽时间思考人生和理想，而是因为他在现实有正事要干。

    *

    吴星的工作时间稳定了起来——虽然这个词用在这里本身就有点奇怪，但国王陛下更新视频的时间规律化直接导致了吴星工作时间的规律化。

    再加上他们对国王陛下的调查已经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事实上，由他们所写的，从各个方面，各种程度，各个因素分析的报告几乎可以塞满一间房间，里面充斥了各种对国王陛下靠谱或不靠谱的猜测。

    但这些没有任何作用，对方配合的程度超出他们的预计，他亲手将全息游戏舱的一部分零件图纸分享给了他们。

    换句话说，他们所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吴星接收到了系统的推送，关于国王陛下的更新通知。

    吴星下意识的看了眼日期，今天不是国王陛下更新视频的时间。

    这是一个久违的来自国王陛下的提问。

    【国王陛下：

    我注意到了最近视频下的争论，关于全息游戏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

    @中科院，事实上，我正在跟相关部门合作，争取尽快发行全息游戏，但受限于当下科技水平，这个过程仍需要一段时间，请各位耐心等待。

    但考虑到大家的热情，我决定向广大观众发起《共建精神文明，共创美好王国》的提案，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提出建议，为未来的游戏环境做出良好的规划。】

    短短两段话，吴星反复看了数遍，才点开了下方的提案链接。

    【《共建精神文明，共创美好王国》

    王国需要法律，游戏需要规则，为了给玩家提供更好的游戏体验，哪些游戏行为需要被规范？哪些法律条目需要被修订在王国最初的第一版法律之中？

    请注意，这将极大的影响你们（未来）的游戏体验。另：建议被采纳的幸运观众将收获神秘大礼一份。】

    “神秘大礼”？

    吴星心头一跳，全息游戏舱的字眼几乎瞬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事实上，很多看到这个提案的人会跟他产生相同的想法。

    问题是，国王陛下手上怎么可能有全息游戏舱？

    当然，他手上确实有全息游戏舱的图纸。

    但专家已经根据他们现有的图纸做出了肯定的结论，个人是无法跨越客观条件完成游戏舱的制造。

    这也是他们分析，为什么国王陛下会找国家合作的原因之一——他只能选择跟国家合作，才有可能将他的理念转化为实物。

    *

    在这个提案发布的半小时后，特调局内关于国王陛下的专案组整齐的坐在了会议厅里，不同的专家学者从各方面对这份简单的提案进行各种解读、分析。

    “根据国王陛下最新一期视频内容来看，王国目前的进度还没有到要制定法律的地步，所以，国王陛下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提案？”

    “显然，国王陛下的游戏进度跟他目前发布的视频内容并不一致。

    而根据最新一期视频里恶魔的表现来看，国王陛下之所以会突然提出这个需求，很可能就是因为恶魔的出现。”

    “当然，我们也要考虑到另一点，‘游戏规则’这个说法是不是证明，国王陛下已经有发布游戏的想法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们之前的判断是，出于科技和材料的限制，对方无法生产游戏舱，但如果国王陛下所说的神秘大礼是游戏舱的话，那么显然，我们对对方的分析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但眼下的问题是……”对方环顾了眼坐的满满当当的会议室：“文明早期的法律该如何制定。”

    热闹的讨论声响起，吴星坐在角落里，因为插不上话有些走神。

    说实话，这个议题被一本正经的放在这里讨论，本身就带了点黑色幽默。

    吴星很清楚，他们在意的不是游戏规则，甚至也不是全息游戏，而是全息游戏背后的国王陛下。

    这个，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丝毫马脚，除去他想让他们获得的信息之外，让特调局一无所获的存在，才是国家最想要的。

    至于全息游戏？这确实是一项非常令人震惊的发明，但刨除它身上附带的跨越科技壁垒，推动科技发展的意义之外，国家对它本身没有特殊想法。

    甚至还在苦恼怎么才能制定新的法律来避免因为全息游戏而造成的新问题。

    *

    论坛。

    《卧槽！国王陛下最新发布的提问！全息游戏的时代真的要来临了！》

    【前排，看到这个名字进来骂一句，谁信这个up主谁是傻逼。】

    【前排，没关注他，进来就是想骂一句，搞噱头的骗子，谁信谁傻逼。】

    【楼上倒是去看一眼，人家明明解释了，算了，我直接贴图吧{内容截图}】

    【卧槽？跟有关部门合作？还@中科院？他是在暗示我们他被国家收编了？还是终于没辙，准备扯个弥天大谎？】

    【中科院认领了，说他们确实跟up主在针对全息游戏舱方面进行合作性研发。】

    【？？？？？？？？？？？】

    【我有点怀疑人生，这是官方出面为他作保？】

    【所以，对方不是搞噱头蹭热度？而是真的研发了全息游戏？】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这有没有可能是官方自导自演？】

    【我就说嘛！民科怎么可能研究出全息游戏？】

    【那这视频网站可太牛逼了，全国最大同**友网站石锤了。

    连官方都贪图它的流量，要用在这个网站上发视频的方式来“自导自演”。】

    【这么窒息的操作感觉官方真做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总之官方给up主背书了！之前的争论可以画上句号了！

    不是噱头，不是蹭热度，up主明明是秉承着科研精神在发视频。】

    【就up主这个态度，我觉得全息游戏有的等，再说官方的德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怀疑还没发行直接被阉割了。】

    【那些个说up主是骗子的人呢？还跟我争？楞是把爷给气笑了，我就说嘛，这种程度的视频效果，根本不可能是特效，绝对是真实的拍摄效果！】

    【就没人关注下神秘大礼这玩意？我觉得……】

    【楼上你大胆的说。】

    【妥妥的是全息游戏舱！再见，我去研究宪.法了。】

    【把王国的法律跟游戏规则结合起来，总感觉怪怪的。up主的意思是，玩家在游戏里还要遵守王国法律？

    不对啊，这游戏不是建设王国的类型吗？我们不就是国王吗？那王国法律不该是我们来定吗？】

    【老哥，你发现了盲点……】

    【等等，up主好像没也说过这个游戏的类型吧？说不定这个游戏就是up主用来测试全息游戏舱，随手搞出来的呢？】

    【那我建议你看下up主的视频标题，这么细致的世界设定，你跟我说就是个测试品？】

    【这么看来，答案只有一个！】

    【啥？我到手的国王头衔飞了？】

    【我就觉得，这么大的地图，这么细致的种族设定，要是每个玩家发块地，那游戏世界的秩序分分钟完蛋，就算是为了游戏的寿命着想，也不可能把它变成多人在线全面战争。】

    【楼上老哥有理有据，所以，从零开始当国王的是up主？跟我们没任何关系？】

    【？？？那up主发这些视频干什么？我真没见过这种脑回路奇特的科研人员，实在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可能就是为了在游戏开售前，为游戏玩家做一下背景介绍……？】

    【这么一说，连up主为什么要在这个视频网站发视频的行为，都变得合理起来了呢。就是没想到，国家居然这么接地气……】

    【楼上已经开始默认是国家自导自演了吗？

    以我对国家运行体制的浅薄了解，这不可能是国家自导自演的行为。

    而且你见哪个国家自导自演的工具人有这种权限？直接揭露自己的“特殊身份”？

    相反他这么一解释，我反而相信，真是民科研究出了全息游戏，然后国家找到他进行了合作。】

    【所以，说来说去，神秘大礼是不是游戏舱？up主是不是要开始内测了？】

    *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问这个问题，只是跟其他人不同，他能直接得到答案。

    “神秘大礼？”何星文注视着由他跟系统一起操刀完成的文字以及飞涨的评论，不太确定：“全息游戏舱？”

    “是的，全息游戏舱。”

    “我觉得，玩家的加入，能有效缓解您的压力。”

    系统永远有最佳的解决方案：“虽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这些理由与您相比，不值一提。”

    何星文怀疑系统内置了拍马屁的系统设定。

    “但游戏舱的图谱还没完全解锁，你打算怎么让他们进入异世界？”

    系统停顿了几秒，跟何星文确认：“您觉得那份图谱，解锁的是游戏舱？”

    何星文停顿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既然那不是游戏，那么游戏舱也肯定不仅仅是游戏舱。

    “那它是什么？”

    “它是一款‘特定’的游戏舱，不与任何‘自称’是全息游戏的游戏兼容。”

    系统：“它的主要功能跟全息游戏舱的功能一致，都是捕捉玩家的脑电波，然后给予反馈，在他们脑海里形成真实的认知。”

    “只是有一点不同，捕捉完脑电波之后，游戏舱体内的以太符文，会与我链接，然后由我来开启那扇‘门’。”

    “玩家的精神体跨越那扇门，抵达游戏主控台，从王国祭坛中诞生，这就是整个运行过程。”

    何星文迅速反应了过来：“所以，即使特调局最后完成了全息游戏舱的制作……”

    系统接过话茬：“也必须由我来完成最后一步，所以它只能被用来‘穿越’异世界，且必须在您的召唤，以及我的操作下，才能完成‘进入游戏’的过程。”

    何星文捋顺系统的解释，这不难理解，当它从全息游戏变成另一个世界之后，那么游戏舱必然会发生功能性的转变。

    但何星文的问题没有变化。

    “所以，你打算怎么让他们进入全息游戏？在没有完全解锁游戏舱的前提下。”

    何星文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已经解锁了完整的图谱？”

    “我所解锁的图谱，就是特调局所拥有的那部分图谱。”

    系统：“但那足够我制作简易版的游戏舱。”

    何星文扬眉，对自己的动手能力十分有自知之明：“我假设你考虑过我的制造水平，并且没有寄希望在我亲自动手做这一点上？”

    “是的，我很清楚您并不擅长铸造。”

    何星文颔首：“那我假设你也考虑过这个简易版的游戏舱会被特调局翻来覆去，从零件到螺丝都被研究个底朝天？”

    “是的，事实上，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系统语气有些遗憾：“人类的反应比我预判的更迟钝，直到现在，他们仍未把近期频繁出现的反常现象跟世界正在产生异变联系起来。”

    “他们该加快进度了。”

    “听起来你打算主动暴露一些东西给对方。”何星文托腮，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再一次忘记将你的计划告知我了？”

    “我在之前获得了您的许可。”

    系统语调柔和：“您之所以仍继续这个游戏的原因，是为即将卷入全面战争的异界生物提供一个庇护所。”

    何星文重复系统当初的形容：“以全息游戏的名义，开启对这个世界的全面入侵？”

    系统没有否认，只是解释道：“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玩家的加入，需要国家的支持。”

    “因为它从来不只是游戏，所以，该有某个群体意识到，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切对系统来说，如此清晰，足以让他在道路开端窥见尽头的风景——除了唯一的例外。

    他的国王。

    他是他无法窥尽的风景，是他运算程序中唯一的特殊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内测的出现，从情感上来说，是因为——【“我觉得，玩家的加入，能有效缓解您的压力。”

    系统永远有最佳的解决方案：“虽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这些理由与您相比，不值一提。”】

    而从数据分析和计算上来说，是因为——【“人类的反应比我预判的更迟钝，直到现在，他们仍未把近期频繁出现的反常现象跟世界正在产生异变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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