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和绿洲的边界线外, 沉默伫立的商队。
这里没有智慧生物活动的痕迹，它始终保持着死寂。
直到远方机械体上的海龙石突兀粉碎，运作的机械体停止动作, 才改变了这一切。
在几分钟后，一个机械体从帐篷中走出，他没急着迈入绿洲, 而是在沙漠上停下了脚步。
安努达不是在发呆，他紧急跟其他流浪商人开了场会——利用远程联络方式，汇报了下跟这个新文明的接触程度以及对方的危险性判断。
“你离开了那个王国？”
联络符号一个个亮了起来，不同的声音从海龙石里传出——在海龙石作为这个机械体的主要能量供给之前, 因为特殊的能量储存方式，它早已成为流浪商人们独有的联络方式。
海龙石被镶嵌在魔鲸的白骨之中, 散发稳定的光芒，白骨上大手笔的用络金作为材料, 点亮了以太回路, 构建稳定的法术框架。
光这个联络器的造价, 就足够让一个小型王国倾家荡产。
“暂时还没有，是以太驱动实验体二型的使用期限到了。”安努达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我跟你们汇报下进度。”
“等你离开神陨之地, 获得更全面的资料, 在埃之金的独立庆典上，再谈你的收获不是更好吗？”另一个声音温和道：“现在时间太赶，又不能碰面, 我担心会影响最终判断。”
“我觉得, 有必要在此刻，进行一场谈话。”安努达严肃道。
对话参与者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你觉得再继续深入接触，会导致失控？”
“这个文明很危险？”
“他们能影响智慧生物的思想？”
安努达挨个回答他们的问题：“不不不, 他们不能影响智慧生物的思想，只是我所看到的东西，让我觉得我该先跟你们沟通下情况。”
纷纷扰扰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另一个声音温和道：“安努达，说吧，你在这个新文明里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刚诞生的文明，我看到了沉默劳作的人类，看到了压抑本性的恶魔，看到了忠诚的矮人，看到了一群奇怪的生物……”
安努达总结他在王国所看到的一切：“我看到了一个强大且没有存在感的国王，以及他手下各司其职的子民们。”
“这是我所见过最奇怪的文明。”
安努达很难用语言来具体描述这一切带给他的感受，但他的直觉却始终在提醒着他：“我尚不够了解这个文明，但我确定，他们非常危险。”
“你觉得他们能有多危险？”
安努达陷入了思考，在极为短暂的沉默后，他道：“危险到必须时刻关注他们的动态，以避免突如其来的战争给我们造成巨额的经济损失。所以，基于这一点，我认为跟他们维持一条稳定的贸易路线非常有必要。”
与普通的贸易路线不同，因为王国特殊的地理位置，跟它建立贸易路线，意味着极为高昂的费用。
而这个处于文明发展初期的王国显然并不能带来与付出相对应的回报。
但如果他们在乎的并不是贸易本身的话，那一条贸易路线带来的巨额亏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明白了，关于这一点，在接下来的独立庆典上我们会仔细讨论的。”
温和的声音继续道：“安努达，既然你认为他们的危险程度，需要开辟一条新商路，来维持情报的获取，以便我们在第一时间做出应有的反应。”
“那么，你觉得他们富有侵略性？”
安努达短暂思考了几秒，给出他的答案：“鉴于矮人的选择，我很难说，他们不具有侵略性。”
“但根据我所看到的，我判断，他们的侵略性并不算高。”
“让人惊讶的判断。”主导对话的流浪商人道：“你认为他们非常危险，但同时你又认为他们几乎没有侵略性？”
安努达整理了下语句：“是的，危险源于他们的强大，而侵略性不高是因为我所见到的这个王国，几乎没有欲.望。”
“看来，他们不属于人类，人类所拥有的欲.望总是能让我们惊讶。”
对方继续道：“但没有欲.望的智慧生物，并不是我们的最佳客户。你是基于什么，得出了他们会想和我们建立一条贸易路线的结论？”
“因为这个几乎不存在欲.望的王国中，同样存在着拥有蓬勃交易欲.望的智慧生物，他们非常渴望交易。”
“没有欲.望的王国跟充满澎湃的交易欲.望的子民？听起来，这个文明确实非常奇特。”
*
何星文去拜访了在穆迪离开王国后，几乎彻底隐形的法师们——为了近期越发频繁的爆.炸声。
就如同哲他们之前的诸多尝试一般，没有人能打断法师们的研究。
何星文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毫无反应，遂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他注视着明显被法术强化过的大门，确定自己不可能徒手暴力开门后，将问题抛给了系统：“系统？”
“你最忠实的信徒，一定非常乐意为您解决问题。”
何星文扬眉：“他们在这里？”
系统纠正他对那群被雇佣者的错误认知：“半位面是世界正面和背面之间的缝隙，映照着世界正面，不属于世界背面，那是一片扭曲的空间。”
“准确来说，位于半位面中的他们，处于王国内的每一寸领地上。”
在恶魔因为神圣卫队死亡了数个恶魔，切身体验到对方的强大之后，何星文终于在此刻生出了几分明悟：“听起来，这个种族非常强大。”
“是的，”系统客观道：“曾经让他们文明陨落的致命弱点，在这个世界反而变成了另一种强大。”
“这个世界不了解半位面，也不了解以太的本质。”
何星文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上一次抽卡似乎是抽到了一个ssr，但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个ssr的弱点所在。
“但他们无法沟通。”
何星文试探着道：“开门？”
门前扬起一阵风，无事发生。
这就是问题所在，忠实的信徒听不懂人话，那他忠不忠实似乎也没有意义。
系统提醒何星文：“他们的种族特征，不是无法沟通，而是思维异常。”这意味着他们脑回路不正常，但不意味着他们听不懂人话。
“这个提醒听起来可不太妙。”何星文一边嘀咕着，一边伸手再度推门。
整个别墅在他轻轻一推下，化作洋洋洒洒的粉末，在风中呼啸而去，留下一脸懵的何星文和一脸震惊的玛卡和多伦，面面相觑。
失去了墙壁和天花板的遮挡，房子内的一切暴露在了何星文面前。
遍布桌面的试管、沸腾的蓝色火焰、悬浮在火焰中的黑血石，拼凑起不明觉厉的化学实验的雏形。
之所以说是雏形，是因为这更多的是用符号和法术调动以太进行反应，而不是纯粹的化学实验。
但这一幕太有冲击性了。
遍布桌面的试管、烧杯、玻璃瓶，链接起每个器皿的施法材料，以及密密麻麻散落在地面的牛皮纸，将这变成了一个符合何星文想象的实验室，而非西幻背景下的魔法研究。
现场无比寂静，唯有风的声音，始终没有平息。
摇曳的小小蓝色火焰在玛卡他们的愣神中，迅速失控。
何星文眼睁睁看着火焰轰然而起，泯灭另一个实验器材，引起一片连锁反应，眼看就要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多伦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念咒，一层薄薄的布凭空飞来，将黑血石从火焰中取走。
蓝色火焰迅速泯灭，但已经引发的一连串反应显然不会就这样中止。
“砰”的一声剧响，整个室内的器材全部碎裂，在废墟之上缓缓飘出了一个小小的蘑菇云……
？？？
蘑菇云？
何星文朝后退了一步，跟他们保持距离，飞快飘过一连串的问题。
这两个法师到底在折腾什么？怎么还折腾出蘑菇云来了？刚才这一瞬间的爆.炸反应到底是释放了多么巨大的能量？
这个反应要是放大一百倍的话……
王国岂不是跑步进入核.武器时代了？
合着那些扰民的巨响，每一次都是王国在被摧毁的边缘擦肩而过？
蘑菇云缓缓消散，但它的身影无比深刻的留在了何星文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国王，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何星文被这一幕震撼到失去了语言，玛卡打破沉默道：“我们在研究黑血石的使用方式……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何星文答非所问：“你们是奥术学院中更出色的吗？”
多伦跟玛卡对视了一眼，谨慎道：“我们在奥术学院根本算不上出色。”
“那你们学院还挺……厉害的。”何星文想，没因为某个研究失败而被核.平，简直太了不起了。
玛卡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犹豫的将话题转到对方的来意上：“你来找我们是？”
何星文随口道：“你们实验的动静有点大。”
“我们会注意的……”玛卡忙道：“或者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他环顾这片别墅群，主动道：“我们对住宿没有要求，只要能让我们继续研究就行了。”
何星文的目光落在方才毫发无损的将黑血石包裹的布上：“那个是？”
“我们问矮人要的，为了避免黑血石失控。”
说起这个，多伦很难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滔滔不绝道：“这种材质的纤维居然可以跟黑血石引发的能量共存，太神奇了，我觉得它非常具有研究价值，就是目前我们的研究重心还停留在如何有效利用黑血石的能量上，暂时抽不出空来研究它……”
“但太不可思议了，居然会有不受黑血石的能量反噬的……”多伦的话在这里突然卡顿，目光停顿在何星文身上，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
玛卡对灵感迸发的情况见怪不怪，接过话茬继续道：“关于黑血石能量有效利用的研究，我们没什么进展，黑血石跟那股失控能量之间的联系仍没有被发现。”
“明明从黑血石里被激发出来的能量也是以太，但为什么不受控？黑血石内的以太和空气里存在的以太属于同一种物质，它们之间究竟存在什么不同？让以太能被我们所使用，而黑血石内的以太却具有泯灭性的杀伤力？”
玛卡喃喃自语的念叨着，说着说着从地上捡起张兽皮，徒手在上面写写画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对话在这里陷入僵局，因为对话的另一方无法继续对话。
何星文的目光在他们和室内之中游曳两秒，忽而扭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系统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有外来者进入了您的领地。”
何星文感受到了，陌生的存在，在他的领地上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某种存在不经允许进入了他的领地。
王国内的生物因此愤怒。
它们蓄势待发，试图做些什么，阻止对方的脚步，让对方为对国王的不敬而付出代价。
但此刻，生物们还没有动作，它们在等待着王的许可。
就像是之前矮人试图挟持何星文时一样，它们的愤怒冲刷着何星文的感知，整个王国在咆哮。
何星文许可了它们。
于是，未经许可进入王国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何星文扭头注视着对方所在的方向，思索着这位不懂礼貌的来客是谁。
可供他选择的对象不多，矮人有安迪苏·金带领，而流浪商人则非常懂礼貌，那么剩下没有获得他的许可，却知晓王国的存在，还能凭借自己的实力，从神陨之地走到王国边境内的存在……
就只有另一个被哲放出去的鱼饵掉到的大鱼了。
*
多提想过他进入神陨之地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毕竟神陨之地没有生物能生存的诅咒，人尽皆知。
所以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带上他的法杖，迈入了神陨之地。
好消息是，在他丧失对以太的控制前，他用空间跳跃缩短了他跟那个神秘王国的距离，这让他得以在诅咒更进一步之前，迈入王国。
坏消息是，在他迈入王国土地的那一刹那，就遭遇了更危险的敌人——一整个王国。
大地在颤动，因为无数动物在朝着他的方向前行。
地面在蠕动，因为那些不起眼的小草拔地而起，将他牢牢束缚。
他甚至能感知到这片土地更远方，来自海洋深处蠢蠢欲动的动静。
他面对的是一整个王国，它们在阻止他继续前行。
那些看上去柔弱的小草往皮肤内部发芽生根，而以太的异常波动亦能被他清楚感知。
在迈入王国的那一刻，神陨之地的诅咒在他身上失效，他恢复了对以太的感知，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清楚感知到了另一群存在。
他们潜伏在以太的深处，注视着他，或者说注视着他所控制的以太，蠢蠢欲动。
很难说，来自神陨之地的诅咒，和这群存在哪一个更危险。
但作为以太控制和研究学科的导师，多提很清楚后者的危险性。
这是一种新生物，毫无疑问。
他们生存在以太之中，以太是他们的一部分，对于任何使用以太的智慧生物来说，这种生物在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
正常的智慧生物通过学习、锻炼甚至外物来控制以太，但他们不用。
这是法师们的天敌。
在疼痛中，多提如此想道，下一秒，他更改了这个想法，不止是法师，对这个世界来说，所有驱动以太的存在在他们面前都处于弱势。
因为他们跟对方对以太的理解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而这点差距足以让对方轻易的杀死他们。
但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糕，草根在多提体内扎根发芽，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不是一种迅速杀死敌人的方式，或许它们只是想阻止他行动。
多提的判断非常正确，蠢蠢欲动，但始终没有动作的那群存在证明了这一点。
在他的行为受限后，地面的震动渐渐微弱了下去，而他始终没有动作的表现，让这一切逐渐恢复平静——除去他身上仍在努力扎根发芽的小草之外。
如果他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没有选择平静，而是选择反抗。
那么，来自整个王国的力量，会彻底粉碎这股微弱的反抗。
穆迪的描述让他嘴里的这个神秘王国，像是一个被夸大的地狱。
因为太过夸张而很难让人产生共鸣。
但多提了解他的学生，所以他对此做了充分的准备——为这个听起来无比可怕的王国。
然后他发现，在现实面前，他的准备远远不够。
这不是被夸大的地狱，而是一个真实的，完全处于国王意志统治下的王国。
人类王国的国王常说，我即国家。
但这是他们膨胀之后的自以为是，因为他们从来无法取代王国本身。
利益纷争，王权更迭，王国自始至终都平静的注视着属于智慧生物的权力斗争，等待着获胜者的诞生，然后目送对方步入死亡，迎来下一个获胜者。
它不为任何一个国王停留。
但在这片土地上，这是一个无比形象的描述。
王国随着国王的意志而行动，它们忠诚的俯首在国王的权杖之下，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远方浮现出人影，随着距离的缩短，渐渐清晰。
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这是多提对这位国王的第一印象。
一个经历过漫长岁月的长者，这是何星文对这位老人的第一印象。
虽然何星文非常清楚，对方只是看起来年纪大，论战斗力，秒掉一两只恶魔绝对绰绰有余，但对方的长相太具欺骗性，让何星文莫名生出了恃强凌弱的错觉。
随着何星文的出现，王国彻底回归平静。
小草窸窸窣窣的从对方身上落下，带下一连串草籽，洒落满地。
多提看了眼伤口，嘴唇微动，以太覆盖密密麻麻的伤口，悄无声息的将它恢复。
任何来到王国的外来者，不管他们在迈入王国前抱着什么想法，在他们踩到王国大地上之后，都会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向国王致以问候，向国王献上敬意。
因为对方的强大足以“说服”他们保持谦卑。
“向您问好，尊敬的国王，”多提道：“我是奥术学院的导师-多提，为我的学生们而来。”
他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他们在您的王国停留的足够久，是时候回学院继续他们的课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10:15:45~2020-06-16 10:0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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