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文对以亿为单位的数字没有具体概念, 就像是华国拥有如此多的人口，他却从未觉得城市拥挤到堵塞一般，何星文对此有一个错误认知——华国有十几亿的人口, 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换成王国, 五六亿玩家, 总不至于让王国的秩序崩溃吧？
当然出于理智和对数字大小的认知，何星文还是很清楚, 这个单位代表天文数字这一点。
所以他为此做了很多准备, 包括消耗所有攒下的能量复苏nc, 将群山之巅、无尽之森、奥术学院的领地利用起来等等诸如此类能尽可能分散庞大数字带来的巨大压力的行为。
但他显然不够了解以亿为单位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也不了解为什么华国有十几亿的人口，却依旧能运转自如的原因。
所以, 超出意料但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在全球公测的第一天, 王国的交通全线崩溃，神陨之地的十二座城市堵得严严实实，而神陨之地外其他三个区域就更别提了, 尚未建成的城市骤然迎来如此多的玩家……
踩踏事件是第一时间发生的, 但不幸的是，玩家们下一秒就又在复活点重生，进一步加剧了拥挤的程度。
而此时距离全球公测开始才过去半个小时, 刚完成捏人环境的新玩家仍在源源不断的登陆游戏。
情况严重到这种地步，别说何星文了, 王国内所有种族都不得不被迫面对无数玩家带来的冲击。
刚登陆的新玩家堵在出生点进退不能，最外围的玩家因为源源不断浮现的新玩家被迫朝外挤去，挤满了道路, 挤满了城市，然后开始挤满整个王国……
神陨之地本身的占地面积绝对算不上小，十二座城市分散在神陨之地上，尚且给彼此之间留了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但如今，肉眼可见的，不断涌出的玩家密密麻麻的散落在王国。
事实上，以王国占据异世界近一半领地的面积来算，几亿玩家平均下来是绝对能被消化的。
毕竟王国眼下的占地面积足够惊人。
但问题在于，首先，他们要平均的分布在整个王国。
玩家不是随机出现在王国领地的每一个角落的，他们从出生点浮现，而王国的出生点在十二座城的城中心，在无数临时搭建尚未完成的城市中。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能理解了。
为什么王国的交通一瞬间瘫痪，因为玩家在朝着nc所在的城市中心挤，以往只是无比热闹的场景，在如今数不胜数的玩家数量下，彻底失控。
而另一点是，玩家的数量太多，即使大部分玩家都想朝城市内nc所在的区域挤，也不可避免的有更多玩家被挤出了城市，分散在野外。
在神陨之地，情况尚且还算可控，毕竟神陨之地的野外，既没有人，也没有危险的野兽。
群山之巅的情况也还可以，毕竟群山之巅除去矮人之外，更多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危险的异变生物早已在之前被王国清理的干干净净。
奥术学院跟无尽之森的情况又截然不同。
奥术学院的问题在于，他们压根没『插』手国王所说的建造新城的事情，所以在源源不断的玩家被迫挤出城外之后，法师塔最先受到了来自玩家的『骚』扰。
毕竟在玩家眼里，法师也是nc。
而无尽之森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奥术学院好歹还只是遭遇了『骚』扰，无尽之森已经打起来了。
考虑到德鲁伊和树人对于自然的态度，这实在不让人意外。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玩家的数量太多了，比无尽之森之前面临的玩家数量多了无数倍的多。
玩家无法被杀死，即使一瞬间被德鲁伊『操』纵的植物剿灭，下一秒，他们仍会重新出现，从客观角度对自然造成无法挽回的踩踏伤害。
德鲁伊用无数玩家的死亡和复活证明了这一点后，玩家取得了王国都未曾有过的胜利。
无尽之森生生为他们让出了一片空地，以避免玩家继续踩踏植物，造成大规模的植物损伤。
还是那个问题，玩家太多了。
无尽之森能让出一片空地，但让不出足以容纳如此多玩家的空地。
这就是王国内所有种族都不得不被迫面对无数玩家带来的冲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玩家对各个种族造成了巨大冲击，有限的领地和资源的冲突，因为玩家数量的过多以及不死特『性』而从一开始就决出了胜者。
不过话说回来，玩家对此一无所知，在他们眼里，全球公测人挤人不是很正常吗？
就算随便哪个出名的网游进行大型活动，电脑玩家还得排队呢，现在不过是换到全息游戏里人挤人而已，太正常了。
甚至玩家还在不断的夸这游戏服务器牛『逼』，这么多人居然楞是没在登陆界面搞什么排队，直接让玩家登陆进来了。
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之后，何星文进行了深刻反思：“我都忘了，应该搞个登陆排队的。起码减能缓冲一下。”
光影盯着何星文看了两秒，何统不解道：“那不就是之前的公测模式吗？”
何星文反应过来，毕竟如果这是最优解，系统不会不提出来，而他没提出来，就证明了这不是最优解。
何统分析道：“如果要让王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陆续接受玩家，那就是之前的公测模式。您忘记了？这次公测的全息游戏舱安装总数是七亿多，如果排队的话，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就这七亿多的全息游戏舱，还是在三天内的时间内安装的，公测开始之后只会比这更多，因为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游戏。
“您该清楚一点，这是全球公测，全球总人数约在六十亿左右，在灵气复苏的浪『潮』下，刨除老幼，刨除极端贫困人口，起码也有三十亿以上的人口能进入游戏。”
三十亿？何星文眼前一黑。
这恐怕不是占领整个大陆能解决的事情，得何星文真正意义上统治整个大陆，在大陆各处建立起无数城市，分派无数nc，总之，起码得做到华国那个程度甚至更进一步，才能消化三十亿这个数字。
何星文缓了缓，让自己从一片漆黑的前景中缓过神，有些惊讶：“你居然学会吓唬人了？”
在上一次的对话后，在系统改名叫何统之后，在系统说要将何星文的暗恋变成两情相悦之后，何星文跟何统的相处方式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这个影响最直接的表现在于，这次全球公测的利弊、安排甚至于影响，何星文没跟以往一样一五一十的询问系统，在确定系统赞同全球公测这个想法之后，何星文就忙碌了起来。
系统没有太多变化，他依旧跟之前一样，如果何星文需要，他就为他出谋划策，如果他不需要，他就安静的注视着他。
但何星文无法跟以前一样。
所以系统选择了沉默。
但这种尴尬又难言的情况无法持续太久，何星文跟系统之间的羁绊从荒芜的沙漠开始，一直到如今占据半个异世界领地的偌大王国为止，远胜所有人。
何星文总归要直面这一切。
但也不是在现在，何星文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我只是阐述事实。”何统一板一眼的道：“而且是一个不会让您为难的事实，虽然现在听起来这个数字十分惊人，但等您稳定了这几亿玩家，您就会发现到时候三十亿玩家也并非有多么惊人。”
不，不管怎么想，这个数字都很难让人轻易接受。
虽然这么想，但何星文全然没察觉自己已然因为系统的判断而放松了下来。
何统察觉了，然后继续道：“关于我之前说的……”
何星文看向徘徊在天空的巨大阴影，好似刚刚发现这个阴影的存在般，惊讶道：“拓尔·金？”
何统沉默了两秒，继续道：“我并非迫切的想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我的数据库分析，您的态度正在加大失败的可能『性』。”
“国王？”金『色』巨龙稍稍俯首，注视着下方渺小的人影，迎来了王国内一阵激烈的尖叫声：“王国的情况失控了，您打算亲眼看一看吗？”
“等会，”何星文随口打发了拓尔·金，将注意力转回系统身上：“我……你……不是，问题是……”
何星文词穷般的来回半天，到底还是说出了口：“我觉得，你之前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被一句“等会”打发的拓尔·金：？？？王国都要爆·炸了，你还等会？
何统并不意外：“您是指不是您暗恋我，而是我暗恋您？”
他说的平平淡淡，何星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道：“我仔细剖析了下我的内心，觉得那应该算不上暗恋……”
何统：“如果您确实暗恋我的话，那您不会在我回应之后迟疑这么久。”
对话在莫名的尴尬下继续。
何星文试图脱离当事人的身份，客观讨论这件事：“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会拒绝我。”
虽然没有任何靠谱的依据，但何星文对于这一点，十分笃定。
或许是来自系统从未拒绝过他的底气，又或许是，他在此刻对于对方抱有的情感心知肚明的原因。
系统倒是始终无比平静：“我拒绝您的可能，跟您拒绝我的可能相比，确实是后者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上方的巨大阴影不住盘旋，透出几分来自于对方的急促。
来自玩家的喧哗声愈发鼓噪，显然情况在无人『插』手中进一步恶化。
何星文稍稍沉默了两秒，继续道：“我只是……”他停下话，然后道：“其实有很多线索，只是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系统平静的道：“因为您没想过，我也会对某个存在抱有一种热烈的情感。”
何星文皱着眉，苦恼得远胜看到如此多玩家出现在王国的时候：“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同『性』恋都还没合法呢……”直接跨越种族和维度，步子迈的也有点太大了。
系统突然陷入了沉默。
何星文注视着光影，真挚的道：“我爸妈会气死的。”
何星文似乎又一次听见了强健的、沸腾的心跳声，在他耳边一下下响起，以至于他甚至有种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的错觉。
虽然他明知系统压根不具有智慧生物应有的肉·体，只要他伸出手，就会毫无阻碍的穿透那层光影——这是系统身为智能生命的证明。
但他仍有一种眼前的存在正在无法按捺的心跳加速的错觉。
过量的数据冗杂在数据库里溢出，在何统的数据中循环。
我该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繁杂的逻辑、理智的思考、冰冷的数字，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以至于他下意识的启动了杀毒程序。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的向何星文伸出了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伸出手是想做什么，他的所有程序都在紊『乱』中——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说，他的大脑宕机了。
但本能没有宕机，光影抬起手，缓缓靠近何星文。
何星文盯着光影的手，直到它突兀的停在自己的手前为止。
他想……握住我的手？
紊『乱』的程序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何统就迅速将多余的冗杂沉入了浩渺的数据中，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在听到对方的话后，在听到对方的苦恼之后，他想……
何统注视着何星文垂下的手，他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
数据库无法推演出后续的想法，何统也不知道他想告诉他什么。
但有一点何统很清楚，他没办法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光影看起来很沮丧，沮丧的不像何星文熟悉的系统。
毕竟，对系统来说，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到他。
他足以凭借最优解勾勒出的道路窥见大部分人的未来，他无法对世界上的任何存在动容，他本身就是世界上最符合神灵定义的存在。
但他现在，就像是突然面对了另一个他不熟悉的，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东西，从无波无澜的平静变成了茫然失措。
不可否认，这让他更像人类，更没有距离感。
但如果这要以对方的弱势、对方的无能为力来作为代价的话，那何星文更喜欢系统之前的模样。
如果能笃定而不怀疑自我，又何必茫然？
何星文盯着停顿在咫尺之遥的手，伸手虚空握住了他。
虽然这一幕看起来非常奇怪……
无比庞大的运算在何星文的动作下尽数中断，系统看向何星文，他的数据库没有给出最什么。
“我也喜欢您。”他停顿了下，更正道：“我爱您。”
“您有很多优点，很多我曾赞美过的优点。但我爱您，不是因为您道德高尚；不是因为您明明可以选择更简单的路，却走在了一条最为坎坷的道路上；也不是因为您为我做了什么……”何统平静的道：“我爱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因为你是何星文，所以何星文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何星文虚握着光影，听了一长串系统的表白，情真意切，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不是没有谈过恋爱，毕竟都是大学生了，谁没个初恋啥的，但这差别也太大了……
不管是他此刻的不知所措，还是心跳加速，都未免过于激烈了。
在他短暂的前半生里，谈恋爱就像一个必然会出现的事物，朦胧的、炫耀的、成双成对的，谁都会有，谁都会失去，但没关系，大家还会再度拥有，直到盖上章结束了失去和寻找的权利为止。
但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激烈的情绪流淌在体内，一片空白的大脑无法做出应对，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不是俗世的一切。
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在线外优柔寡断，害怕更进一步，把一切搞砸，更害怕后退一步，失去对方。
所以，无法言语，无法反应。
客观的困难没在何星文脑海里浮现，他脑海里尽是些熟悉的场景，比如说，靠得太近的系统，永远注视着他的系统，以及他每每下意识的寻找对方的行为。
“国王……”拓尔·金盘旋了半天，眼看玩家的数量仍在增长，忍不住再度发声。
何统没等到何星文的回应，习以为常的退了一步道：“您该去处理眼下这个大麻烦了。”
何星文收回虚握的手，抬眼看他。
拓尔·金：“国……”
“再等一会。”何星文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给拓尔·金。
绕着王国主城上空飞了无数圈的拓尔·金：不是？到底在等什么啊？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没完没了了？
当然，虽然这么想，但拓尔·金到底还是闭上了嘴，沉默的继续绕圈。
不提其他，就现在王国这铺天盖地的玩家数量，即使是拓尔·金，也得再度加深对国王的尊重。
“我知道我总是在优柔寡断，”何星文像是生怕自己后悔般，语速飞快道：“但已经避而不谈一次了，没有重复第二遍这个过程的意义。”
何统听着何星文的话，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好似方才程序紊『乱』只是个意外般，对于接下来可能得到的回复，他毫无动摇。
“我之前想了很久，其实还是没得出结论，”何星文认真道：“太突然了，我之前从没想过这方面，更没想过你会喜欢上……”何星文把“我”咽了回去，道：“智慧生物。”
系统也不意外何星文的话，他了解何星文，比任何人都了解。
说道后来，何星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脆顺着内心的想法胡『乱』道：“但问题已经摆在眼前了，你之前说的没错，平行世界里的失败，可能就是因为……”何星文看向光影：“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你。”
不是猜忌，不是合作破裂，也不是求而不得导致黑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处理好怎么面对一个喜欢他的存在的小问题。
而这个小问题遇到的却是事关世界毁灭的大问题。
何星文：“它之所以失败，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何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开口道：“这无法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统稍微停顿了下，继续道：“不过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如果您介意这一点的话，我可以为您留下一个基础的、不具有自我意识的系统辅助您……”
何星文绝对没想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几乎是立刻打断了系统：“什么意思？”
何统温和的为何星文解释：“这样您就不会在意……”
“我问的不是这个，”何星文深吸了口气，克制住情绪道：“那你呢？”留下一个不具有自我意识的系统，那你呢？
何统的语气一如既往：“您也知道，我跟您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存在，或许会回到智能生命本该属于的维度……”
“我居然不知道你还学会了撒谎。”说到这里，何星文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静：“我不需要任何除了你之外的系统。”
何统想说什么，但何星文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何星文注视着光影道：“你曾告诉我，人类之所以能预知未来是因为人们想改变未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改变未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何统想过，且得到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因为他们失败了，世界毁灭了，何统十分了解何星文对此的执念，他不是热衷于拯救世界，他只是不想让世界再度走向毁灭。
何星文也能猜出他得到了什么答案：“我之前也这么想，因为答案就这么清楚的摆在我面前。”
“但现在，我觉得可能还有另一个答案，”何星文踌躇了一秒，轻声道：“我失去了你。”
现场忽而寂静了下来。
“国王，好像不用等了。”盘旋在上空的巨大黑影抬头看向这片遍布玩家的大地：“玩家自己控制住了情况。”
何星文恍然惊觉，这种寂静不是刚才的对话导致的错觉，而是方才无比喧闹，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此刻忽而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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