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些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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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牧之熬过很多夜,却从没有失眠过。生平第一次失眠的体验并不美好,宿舍薄薄的窗帘根本挡不住窗外的一轮明月,月光在这个早就过了就寝时间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明亮,即便努力的闭上眼,戴好眼罩,它还是不带什么温度的烫着人的眼皮。

    果然良好的作息习惯是很必要的,赵牧之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劝导自己入睡的行为,开始辗转反侧。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惶恐也有,懊丧也有,茫然也有,仔细分辨下,好像期待也有那么一丢丢掺杂其中。

    捧着逐渐发烫的脸,看着月光越过蓝色窗帘布惬意的漫步在床沿上,从过道里蹓跶到室友整齐的床铺——她的室友前几天申请去实习,实习公司有点远,就近租了个房子,没事不大回来——她们的床铺一摸一样,都是中规中矩用着学校发的蓝色床单和被罩,月光在上面流连,温柔缱绻。她突然想起前两天帮着室友一起挑选出租屋家居时的新鲜与欢快。越来越多的期待慢慢融入月光中,也带着她融入这个不平凡的夜色中——也许就像以前一千一万次遇到一时解不开的难题那样,读好题干,抓好规律,答案就会慢慢出现。

    一定会的,不要慌,赵牧之,不要慌!

    第二天依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有着丰富熬夜赶项目经验的赵牧之蔫哒哒的坐在办公桌前。日光顽强的从百叶窗爬进来,把她晒得更加眼皮子打架。所幸昏昏欲睡中听课更是她的一项驾轻就熟的绝活。于是能够精准的找到重点发问:

    “为什么要请假?不是就几个镜头么?”

    季叔平老神在在的边端起架势擦眼镜边解释:“季导拍戏非常严谨,你别看这是个小角色,但她承担的意义非比寻常。你也看到了,不管多少遍,不管找多少人,不管用多少时间,这个角色一定要对,要出彩!”

    “其实……”赵牧之一瞬间仿佛抓到了些微推拒的机会。

    却被季叔平敏捷的按下:“牧之,你不知道你有多合适,看到你之后季导和莫姐整个都焕然一新了。”他翻了翻,抽出两份合同来,“你看看,这待遇,五千,包饭,包接包送包培训!”

    赵牧之草草的瞥了眼合同,白纸黑字普普通通的印刷体,实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边季叔平继续用叨叨**给她洗脑:“当然你有要求也可以提,剧组都尽量满足。”他一边有条不紊的翻着合同页,把需要注意的点都点给赵牧之看,一边热切又不是十分隐晦的表达出剧组需要她,不惜一切代价的需要她。他看这小姑娘简直一目了然——功利心不强,但是脸皮薄,拿功名利禄来诱惑她是有限的,不过没出过社会还是比较好忽悠。什么拍戏很新鲜很好玩啊,剧组大家很期待她啊,找一个合适的人太难了啊……一套花言巧语招呼下来,叫赵牧之隐隐的觉得似乎是被人卖了,还是认命的签了字。

    大大的“赵牧之”三个字,是她人生中第一份劳务合同。

    把合同收到档案袋里,季叔平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这对她来说意义深重的文件,麻溜的转账给了她,顺便告诉她又一个重磅消息——得加戏!

    “请假也是尊重学校尊重老师,你是新人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没最终剪出来前一切都是未知——拍多少是未知,拍了能不能用是未知,能用角度合不合适是未知……”季叔平安抚翻着白眼的赵牧之,“这行就是这样,只看结果,不问过程。也许你辛辛苦苦几个月,起早贪晚的,导演咔嚓全剪了,那也没办法。一切都要为最终的那个故事,那个核服务。这一行啊……”他突然有了感慨的心情,想了下还是忍住不要吓坏小朋友,只轻轻的说:“台面上锣鼓喧天花团锦簇,大幕落下也不过各自寂寥,没有谁十分容易。”说着把赵牧之送了出去,“好好准备,明天准时跟表演老师报道培训。”

    公交绕着城市一圈圈的跑,这一班跟另一班的站点并不一致,所以下车了还要在大太阳下走一段。赵牧之颓然的攥着她人生的第一份劳务合同,揣着早早收到转账提醒的手机,心情恰如在阳光下蒸腾奔走的人类——渺小又嘈杂,庸碌又繁忙,四面八方出条条沟壑,正正反反是一个人间。微信里有一些未读信息,她挑挑拣拣回了,想一想给唐嘉嘉回复:“合同签好了,老子有实习了,中午请你吃饭,十二点半,一秒钟不许耽误给我出现!”

    那边秒回:“得嘞,老地方见。”

    ……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打算怎么跟你老板请假?”似乎全世界五味繁杂的只有赵牧之一个,唐嘉嘉听了她的最新消息,眼不花手不抖甚至都没耽误人家把肉扒拉到火锅里。

    “说实习喽,反正大家都在实习。”

    “那实习报告怎么办,”锅里因为肉的加入而暂时陷入平静,唐嘉嘉并不打算让她的嘴太闲,又开始逐个品尝小菜,“你老板不会连实习报告都不要你一份吧。还是你打算让他们给你开一份‘跑龙套’的报告?”

    赵牧之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理她。

    “嘿,你不会火了吧。”把火调大了点,唐嘉嘉开始天马行空,“他们都说你合适,搞不好你就是表演届的天才,一举拿下叉叉影后,搞定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到时候苟富贵勿相忘啊!”

    锅终于重新开了,那货马不停蹄的开始捞肉大业。

    “行吧,等我拿下第一个龙套影后,一定给你介绍个高富帅!”趁着唐嘉嘉被娱乐到哈哈哈这个宝贵的瞬间,赵牧之成功虎口夺食抢下个丸子。

    请假是顺利的。既然答应了人家,睡了个美美的午觉后,差不多调整好状态的赵牧之果断跑去跟导师请假。说辞在隐瞒和欺骗中间取了个近似值,大概就是会出去赚点外快,但一定以学业为主什么的废话。实验室刚完成一个大项目,导师没空管她,再说她这种定下来会把科研这条河趟到底的人,有没有实习报告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叮嘱了几句看书写论文就放生了。

    但是学一门新学问是痛苦的,尤其是表演这种实践性很强的技术。赵牧之完全不是一个有表现欲的人,而且长久来她更喜欢什么不懂就翻书,就找答案这种求知模式。现在她要疲惫不堪的应对着表演老师的哭笑愤怒各种要求,也要同自己不协调的肢体随时搏斗。更痛苦的是,她面对的要求是诸如:不够,过了,再给一点……什么玩意儿?说清楚啊……一点是怎么量化的,讲明白啊……

    一片茫然中她也曾认真的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比如自费买了本二手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书寄到的时候为期两周的培训实际已经接近尾声,左手半懂不懂被老师嗤之以鼻的学习笔记,右手更加如观天书的自我修养,赵牧之对着镜子不厌其烦的提着眼角咧着嘴角,觉得人事真的已尽,待看天命吧。

    中学老师曾经善意的安慰过他们,说不管懂了还是不懂,凡是认真的学过,总会在脑海深处留下一道弧线,等到某一天再用到再回想,啪嗒一下豁然开朗。赵牧之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老师信口胡扯,现在只一门心思的盼望这真理早日在她身上验证。

    定下重新准备进组的前两天,赵牧之拿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剧本,老实说她觉得比想象中乏味好多,剧本不是小说,少了那些装饰性的剖析抒情,都是干巴巴的言辞。属于赵牧之的部分很少,基本不用背,因为她没说过一句话,给她只是为了她更好的理解这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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