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些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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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来了很久了,但在这个西南偏远的小镇里还感觉不太分明。反正梅雨缠绵,把热都闷在里面,叫人烦闷。

    镇里的绿化更像是糊弄事,下了雨才看出来,八成的绿植竟然都是假的。被人一脚踢破了盆,就敞着泡沫根倒在泥水里,好几天都没人处理。

    雨再这么下下去可不妙,一共就带了三套衣服,又不知死活的洗了两套,洗了的一直不干,身上的这套已经能感觉到起腻了。在饭店工作也挺好,起码还给套制服……

    牧之看着窗外那盆在泥水里滚了好几天的塑料绿植,叹了口气。

    超市的门被推开,门上挂着的知客风铃叮当作响,牧之本能的从收银台后面的塑料凳子上站了起来。

    “欢迎光临。”她说。

    来人是用屁股抵着推开门的,倒退着边蹭进来边收好伞,才抬头扫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往超市里走去。走两步,又惊奇的多看了她几眼。

    这不稀奇,如果不是老板一定要求,她也不想傻不拉叽的每次都念叨这句,根本没人回应,有时还会吓到顾客。

    不过有了这句提醒,窝在不知哪个角落沉迷网络的小玲就会立马站起来,不远不近的跟着顾客,偶尔推销上两句,实际上主要是看着东西。

    小玲是这家小小的惠民超市老板的外甥女,初中毕业后没心思升学,被她妈妈送来帮自家舅舅看超市。她有着这个年纪小姑娘特有的机灵和嘴甜,但是完全没有责任心,成日里抱着手机嘀嘀咕咕,不是游戏中就是在看仿佛无穷无尽的网络小说,指望她看店实在是个奢望。

    而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奋斗他们的餐饮版图,两口子好不容易盘下镇里唯一一所中学门口的小吃店,平时除了给超市上货根本没有时间来盯着。于是贴了条招工,这才给了几乎山穷水尽的牧之一根救命稻草。

    牧之入职了两周,终于凭自己的工作能力获得老板娘首肯,现在可以带着小玲独立看店。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她是在工作,小玲一方面要看着顾客,一方面还要看着她。只不过那小姑娘不上心而已。

    雨天里顾客不多,来人随便转转,拿了两包泡面一点小零食就来结账。超市的收银机器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董,扫起二维码来实灵时不灵。牧之歉意的对他笑笑,询问:“你需要购物袋么?”

    “来一个吧,再给我来包烟。”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轻佻的叫人不舒服。

    “您要什么烟?”

    “呃……来包红双喜吧。”

    牧之转过身去给他找烟,就听他在身后一句接一句更加轻佻地问:“妹妹新来的?不是这儿的人吧,投亲还是来找工?”

    “承惠18.2元。”牧之对无关的话置若罔闻,麻溜的捻开一个塑料袋,装好货品递给对方。

    “妹妹别坑我,这么点东西怎么就18啦,是不是看哥哥好说话,想赚点小费?”他扒着收银台涎皮赖脸凑了过来。

    牧之在脸上挂一个公式化的笑,将收银机的小屏幕转过去一些,方便他核对,又把塑料底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他一个个念了遍单价。

    “确实是18.2。”她好脾气的总结。

    “跟你开个玩笑,”那人手伸进塑料袋里翻了翻,把烟拎了出来,故作潇洒的撕开叼在嘴里,“加个微信呗,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哥哥照应你。”

    “姐,”远远的小玲插进来句话,同时人也往这边走了来,“舅妈让你上楼搬几箱可乐下来,一会儿舅来取。”

    她的话里带了小姑娘不愿意干活时的怨气和娇嗔,听起来像模像样的,三两步就走到近前,推了把牧之:“你快点,别耽误了那边儿生意,一会儿舅妈又该骂咱俩了。”说着瞄了一眼小屏幕,抬头跟对方说:“零头给你抹了,18,微信还是支付宝?”

    牧之承她的好意,快步上了楼,听楼下那人骂骂咧咧的付了款,还好,没找事。

    又过了一会儿,楼下的小姑娘扒着窗户观察了一阵,才出声叫她。

    “霞姐你下来吧,那人走远了。”

    “小玲,谢谢你啊!”牧之赶紧又溜了下来。

    “客气啥!”

    小玲又拎起手机,打算再找个风水宝地继续自己的摸鱼大业,就见这个叫陈霞的姑娘站在收银台里叹了口气,拿起抹布来把一尘不染的柜台又擦了遍,动作说不出的好看。明明是寻常的动作,人家做来却跟自己,跟她同学朋友,还有她舅妈、都不一样。

    外面雨下的不大,天热暗沉着,连带超市里的光也暗沉着,叫人昏昏欲睡。只有收银台那一块的光线极好,天光和灯光在这一片短暂的交织,好像特意搭了一角小舞台。从小玲的角度看上去,牧之沉静的侧脸无比的娴静柔和。

    老人家说人长得好,都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以前小玲觉得这就是废话——那有谁鼻子能长得跟眼睛一样?可现在看了牧之,她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皙细腻,甚至迎着光还透着些些红晕,叫人看了心里喜欢。

    在这张脸上,鼻头小巧精致,鼻骨飞起,架起了整张脸。往下看嫣红的唇微微抿起,连着秀致的下巴,整条侧脸的曲线浑然天成。往上看清澈的眼里含着盈盈清波,眼尾眼皮的层次多且深邃,睫毛纤纤,见之难忘。上面淡淡的眉弯弯一泓,好似蕴着愁又好似没有。在向上额头光洁,被汗水黏了几根碎发,看上去更显柔弱。

    “怎么了?”被这样盯着,牧之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停下手里的活问她。

    “没什么,姐,你可真好看!”小玲憨憨的笑道。

    从前做学生,好不好看反正就那么回事,后来做艺人,在美人如云的行业,夸也不是没有人夸过,但那就好像是作业本上的成绩,不好不坏也叫人没什么惊喜。倒是这样质朴的肯定,意外的叫人十分开心。牧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把满脸得色小心藏好。

    见她这个样子,小玲以为这个老实姑娘是羞涩了,赶紧哈哈了两声,再夸:“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一个明星长的很像!”

    “哈?”

    “诶,不是什么大明星,别人没听过也正常。”小玲侃侃而谈,丝毫没自觉自己是在扎别人心,“她一出道就是资源咖,演了超经典小说云纹的女主角司南静。”

    “哇哦,是吗!”牧之不知该作何反应,做作的惊讶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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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玲倒是没看出她表情里的做作,而是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人家像那个明星,就立刻吐槽似乎不太妥当,立刻试图转换话题:“她演技倒是挺好的,不过就是倒霉了点,给人家当了小三被抓到了……”

    牧之抿了抿嘴,还真是坏事传千里。

    意识到自己话越说越扯,小玲赶紧再转换话题:“霞姐你看过云纹么?”

    “我?我没有……”牧之局促的答。

    “云纹可好看了,你一定得看看!”

    “我哪有时间啊,”牧之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又开始忙手上的活计,形容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再说我也不喜欢看书!”

    “诶呀,”小玲劈手夺过抹布,“现在又没有客人,我们聊聊嘛!”

    “你说吧,我听着呢,也不耽误干活。”没了抹布还有别的活计,牧之手上停不下来,眼里始终有活,非常进入角色。

    “姐,”小玲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男朋友吧!”

    这句话成功的让牧之迟疑了一下,小玲就看她羞涩的微笑了下,轻轻点了个头。

    “天啊!姐你居然有男朋友了,你是被哪个臭男人骗了!”这一句可了不得,小玲立刻就炸了,夺过她手里正在码放的小零食,随手一塞,“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你这么漂亮,可得好好挑挑,不能随随便便就对付了!”

    听了这话,牧之回手就敲在她的头上,但说话还是笑意盈盈的:“小小年纪,想法怎么这么封建!有男朋友又不等于要嫁人,再说改变命运该靠自己才对!”

    “靠自己?靠在超市收银?”小玲揉着头,天真又坦荡的有点残忍。

    牧之一下子被她说中,沉默了下:“你还这么小,你还有机会,为什么不好好上学读书?”

    “啧,现在说你呐!你跟我说说呗,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好么?”小姑娘没什么深沉的概念,关注点大都在情感问题上面。

    牧之把她弄乱的货物又摆放好,挽了挽鬓发,想了一下,笑着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特别好。”

    这么笼统的描述可不能打发掉小玲,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彻底投入八卦中:“你们漂亮姑娘可不能被‘对我好’这种没谱的事骗了,你这么好看,谁对你不好!那你说,他帅么?”

    “他呀,长得帅,有本事,也对我好,最重要的是,还是我选的,你说厉不厉害!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八卦。”

    “你就吹牛,”小玲撅了撅嘴,有点不服气,“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再说他这么厉害,怎么不来找你?他是干什么的呀。”

    雨大了些,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牧之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推了推小玲靠过来的头:“他平时的忙的很,忙过这一阵,就该来找我了。”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聊过了情感八卦就算是姐妹了,小玲很讲义气的拍拍胸口:“到时候带来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男人嘛,穷一点也无所谓,肯努力工作,又长得帅就行,现在这个社会,努力是有回报的!”

    “小孩子!”被她努力充成熟的样子逗笑,牧之拧了拧她的鼻子,又被她躲了开。

    但是努力一定是有回报的么?牧之叹了口气,如果她真的生在小乡村,按照这次给她体验生活的身份,是个不被家庭期待的女孩子,从小就被灌输读书无用,接受完义务教育就再没有来自家庭的继续教育支持,也没有相关的观念,需要各种打零工养活自己,那么怎样的努力才能收获自己所期待的回报?

    张赟导演说的对——贫穷,是通过资料,研读论文等等途径没法获得的体验,非亲身经历,不能窥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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