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烫头年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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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当天下午,比“年晓泉卷铺盖走人”这事来得更早的,是她正式提升为中级发型师的消息。

    店里几个跟着裘店长过来的发型师心怀不忿,裘店长本人倒是对此显得讳莫如深,兴许是才经受过白家那位少爷的“教训”,一时心有余悸,再次面对年晓泉时,行事便比平常多了几分小心谨慎。

    邵华兰第二天一大早开车到“月色”来,趁着员工休息的时间,将年晓泉喊到身边,看着她的目光里,隐隐约约带了些试探,说起话来,三分暧昧,七分打量。

    年晓泉低着脑袋老实回答,话题起得过于突然,回答便显得有些生硬,气氛一时尴尬,邵华兰扯着嘴角笑了笑,最后没个结果,只能又糊里糊涂地挥手让人离开。

    伍妤秋见年晓泉出来,连忙把人喊到一边,侧过脸问:“你答应老板了?”

    年晓泉茫然地摇了摇头:“答应什么?”

    伍妤秋眨着眼睛又问:“老板今天喊你过去,不是问你愿不愿意给白少当情人的事?”

    年晓泉一时诧异,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邵老板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竟是这么个的意思,脸上忍不住一红,而后飞快地低下头,小声答道:“没问,而且,我跟白少也不是那么回事。”

    伍妤秋见她这样的表情,心里有几分了然,抬起胳膊拍拍她的肩膀,把手里的水果递过去,揉着她的脑袋,轻声道:“邵老板虽说是为了白少考虑,但你是正经的女孩子,如果本人没有那个想法,说话大可以硬气一些。”

    年晓泉“嗯”了一声,沉默一晌,然后一边剥她递来的橘子,一边看着她问:“伍老师,您说,一个长辈要真为了孩子好,会让他成天被些心机叵测的女人包围着,不劝导,甚至还怂恿纵容那些女人去勾引他吗?”

    她这话问出来,伍妤秋一时回答不了了。

    毕竟,潭城邵家要说起来也的确不像是会纵容家里孩子这样胡来的家庭,到底是出过不少名人的书香门第,就算底子不如白家那样的豪富之家,但家风也还是极其严谨的。

    两人的话题一时没了结果,坐在座位上只能低头吃手里的橘子。

    不一会儿,小孙过来辞职。

    她昨天晚上见到了在北城影视公司做经纪人的表姐,被人拉着看了一圈,之后便决定跟她去北城的娱乐圈里闯一闯。

    年晓泉过去跟她虽算不上好友,但两人抱在一起,也难得说了几句互相祝福的话。

    下午,邵华兰视察完店里的情况离开,没走多久,容绪的车子就开过来,停在了后面的员工停车位上。

    容绪平时工作忙碌,全国各个城市到处跑,只是对于个人形象向来注意得很,本身又十分追求生活的高品质,所以一般半个月就会来“月色”做一次发型。

    他大多时候都是从后门的员工通道走,进了店也是直接去楼上的高级会员发型间,不会在外面大厅出现,所以很少被人看见。

    他跟店里三个首席发型师都认识,其中跟杨安算是最熟,两人都曾在日本待过,聊起天来,自然多了些话题。

    杨安今天给容绪做发型时,特地把年晓泉喊了上去,让她坐在两人身边,偶尔递些东西,说话时,也会时不时跟她搭上两嘴。

    容绪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小姑娘,隐约便有了些印象:“你这个助理,之前是不是在店里做过打扫?”

    杨安一愣:“容先生见过她?”

    容绪笑了一声道:“见过。我生日那天正好来做过头发,那时候天有些晚了,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只有她拿着个扫把在旁边一直等着,看林文凯给我做头发,还偷偷拿个小本子做记录呢。”

    杨安倒是不知道这一茬,听容绪这么说,便点头给年晓泉说起好话来:“是,她那时候刚来,只能帮着做些打扫的活儿,不过现在啊,已经是店里的中级发型师了。”

    容绪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哦?那很不简单啊,看来还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

    杨安佯装苦恼地回答:“哪里是师傅,她啊,是我家里老头子收的关门弟子,我得喊一声师妹,平时都不敢大声教育的。”

    容绪过去没有见过杨安的父母,但他跟杨安相识这些年,也知道他父亲因为杨安娶了个日本妻子,一直不让两人进家门的事。

    如今,得知这样一个脾气顽固的老头子,人到晚年竟然收了位女徒弟,容绪一时视线望过去,眼神里便带了些难得的兴趣。

    杨安见状,继续装作聊天的跟他说话:“不过,你别看她小,做头发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天赋高,专注力也强,平时还经常喜欢琢磨些新的发型,这一点啊,跟当年关琴特别像。”

    容绪隐约察觉出杨安的意思,侧了侧身体,便从头到脚的又将年晓泉打量了一遍,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问到:“是吗,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杨安回他:“快十八了。属羊的,跟您正好一样。”

    容绪听他这么说,笑了出来,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问得十分随意:“那还很小啊,怎么没有读书了?”

    他这话问完,杨安索性把视线直接朝年晓泉那里投了过去,让她自己回答。

    年晓泉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往前迈开半步:“家里条件不好,奶奶妈妈都还在乡下,我想先工作几年,有了经济基础再去读大学。”

    容绪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多年的人,平时也自认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得到年晓泉这样一句不卑不亢的回答,放在座椅上的手指便不动声色地上下敲了敲,点头道:“你能为家里考虑是好的,但学习毕竟是一鼓作气的事,社会上待久了,人的心难免会变野,以后等你习惯了职场的生活,要想再回到那种求学的状态里,可是很难的。”

    说完,他让年晓泉给自己倒一杯水。

    回来时,看着年晓泉并不平滑细嫩的手指,沉默了一晌,把水喝完,再次问到:“你喜欢给人做头发?”

    年晓泉看着眼前容绪的脸,点了点头,老实回答:“喜欢,我看见客人因为我做的头发变得好看,心里就会有种格外的满足感。”

    容绪对她的回答倒不觉得意外,毕竟,一个能在前辈做发型时偷偷学艺的姑娘,想来也的确对这一行有些真兴趣,于是他摆了摆手,让年晓泉坐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思索了一会儿,看着她道:“今天你师兄把你带我面前,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我很欣赏你一个女孩子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也欣赏你之前的努力,只是,在我看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其实还是去读书。”

    说完,他见年晓泉想要开口,便抬手拦住她接下来的话,继续说到:“如果你只想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给人理发的,你大可以继续在这社会上跌爬滚打。但如果你想从事高端设计行业,把它当成你的人生规划去奋斗,去完善,那没有系统美学的构造和文化知识的支撑,是不可能走远的。”

    杨安站在身后,手里的动作停下,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年晓泉坐在原地,开始变得沉默,她坐直身体,眼睛与容绪对望着,里面似乎有许多种情绪翻涌。

    容绪眯了眯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香烟,被年晓泉清澈的目光看得心口发烫,轻咳一声,率先侧过头去,沉声说到:“你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顽强,朴质,让人觉得安心,只是这种气质,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是土气。你想要改良自己的这种气质,过度重复的职场生活,和提早适应社会的规则,是不会有帮助的,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浑浊。只有到大学里去,去接受系统的教育,囤积知识的底蕴,有了文化的主见后,你才能脱胎换骨,把你身上的这种气质更好的发挥出来。”

    年晓泉抿住嘴唇,想了想,歪着脑袋问:“文化知识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即使一个人刚刚保证了温饱,而他未来从事的,也不一定是跟文化有关的事情?”

    容绪听见她的话,笑了出来,他一笑,眼角便会露出些许纹路,也彰显出一股他这个年纪男人让人信赖的成熟感来,他说:“文化知识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它所代表的,是一种人可以最大程度摆脱先天局限的公正性。这么说吧,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样东西,能够让你实现阶级的跨越,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儿变成人们口中所谓的人上人,那这个东西,一定不会是你短暂的美貌,也不是你未来丈夫的垂怜,它只会是你脑海里的知识。无论你得到的知识是什么,你的知识从哪儿来,你是学习的艺术,经商,又或是科研;你得到它的方式,是知名的教授,还是两块一本的旧书店,知识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无价且公平的期盼,它让你可以和更多的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当你真正进入大学,感受到了高等教育给你带来的好处,或许也就不会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了。”

    说完,他见年晓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十八岁的姑娘,还是因为他人的言论会变得面红耳赤的年纪,他一时心有不忍,便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放在她的手上,看着她低垂着、只露出半边鬓角的脸,轻声告诉她:“好好想一想,如果经济困难,我可以支助你,等你读完大学出来,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再是为了生计而做决定时,你就来找我。我的工作室,永远不会拒绝一个优秀的女性。”

    年晓泉望着容绪的脸,直到他转身离开,整个人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杨安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告诉她:“容先生平时可不会轻易把名片给别人,今天他的这些话,你要好好听进去。”

    年晓泉握着手里的名片,只觉心里柔软一片,脸上也变得红彤彤的。

    杨安看见她这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一时警铃大作:“小年,你不会是…看上容先生了吧?”

    说完,他连忙拍了怕她的脑袋,做出一副把她这想法赶出脑袋的样子:“这可不行!容先生比你大了一轮,又是在社会里浸泡过的男人,虽然看着儒雅高贵,但心思沉得我都看不清,你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啊!”

    年晓泉连忙抬起头来,轻声发笑:“您想哪里去了啊师兄。我只是…只是第一次遇见容先生这样有修养的男人。”

    老杨过去当然也希望年晓泉可以过得好,但他自己也从未接受过高等的教育,所以,除了人性的怜悯,他无法教给年晓泉,文化知识的重要性。

    但容绪不同,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种展示,展示给年晓泉,一个跨过平凡的苦难之后,人们可以站立的、无比具象化的高等精神世界。

    所以,这也是年晓泉人生之中第一次,产生有关跨越阶级的概念。

    当天晚上,年晓泉早早入了眠。

    第二天周末,裘店长把她的工作安排在了晚上。

    年晓泉一时得空,便带着书去了两条街外的区图书馆,打开许久没有动过的书本,低头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时间一过两点,店里裘店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是白少要带朋友过来,让她赶紧回去,好好准备着。

    年晓泉撇了撇嘴,唉声叹气地关上书,收拾完东西,只能低头往店里赶。

    可即便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等她换完工作服出来,等在外面的白宴还是有了些明显的不耐烦。

    他今天身边除了邵老板的儿子李皓泽,还带了个过去的老情人。

    老情人是白宴在北城就认识的一位女演员,当初因为白宴的安排演过几次女主角,现在在圈里已经算是小有名气,这两年她经常被白宴带在身边,因为懂分寸,算是最不让人操心的一个。

    年晓泉一眼就把眼前的女明星认了出来。

    她之前见识过白宴身边老情人的醋劲,所以此时面对眼前的女明星,一时更是手足无措起来。

    女明星待人倒是温和极了,脸上看不出真实的年纪,跟着年晓泉躺在洗头床上之后,还笑着搭起话来:“小妹妹多大了?”

    年晓泉垂着垂眼睛,小声回答:“十八了。”

    女明星“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地叹道:“还这么小啊。”

    年晓泉见女明星叹气,生怕她哪里不舒服:“我是不是…力气不太够?”

    女明星连忙摇头安抚到:“没有,力气很好,你别太拘谨了,咱们说起来,也都只是白少心血来潮追求的乐子,不用这样互相顾忌着,放松些。”

    年晓泉知道女明星兴许是误会了自己,不禁有些急切地解释道:“不是的,我跟白少,我跟他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只是之前做坏了他的头发,他想找地方撒气呢。”

    女明星躺在洗头床上,看着年晓泉近在咫尺的脸,十八岁的小姑娘,皮肤水嫩得还很自然,就连说起话来,也是这样一副鲜活可爱的样子,她于是眨了眨眼睛,里面带上了点点笑意:“ 是吗,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不中用的花瓶呢。”

    年晓泉手里动作一顿,话说得磕磕巴巴起来:“您怎么这样说自己,您、您是大明星啊。”

    女明星好几年没遇见这样真心实意称呼自己“大明星”的人了,她原本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怕眼前的小姑娘心气高,想着提早跟她摆明态度,此时被她这样傻不愣登的一句话说出来,一时倒也真动了恻隐之心,闭上眼睛,轻声笑道:“明星怎么了,明星还不如你呢,至少你能挺直腰杆子在他们跟前说话,但我自从跟了第一个男人,就注定在他们这种公子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以后就算再红,也有太多不能被人提起的黑历史。”

    年晓泉曾经想象中的女明星无一不是光鲜亮丽,呼风唤雨的存在,似乎往大马路上一站,人们就会蜂拥似的朝她们飞奔而去,如今听见这样的话,她难免有些难过起来,咬了好一会儿嘴唇,便真诚地说到:“那你就没想过跟白少好好恋爱吗?你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是有些真心的吧。”

    女明星这下终于“噗嗤”一下乐了,她伸手捏了捏年晓泉平滑的脸蛋,像个逗弄孩子的怪阿姨:“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白少才多大,况且他们这种男人,哪里会有真心这种东西,即便有,也只是留给他们认可、尊重的女人,不会是我们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

    年晓泉于是没有再说话,她想到容绪之前说的那些话,再看向女明星重新闭上的眼睛,数着她眼睛上浓密纤细的睫毛,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莫名的苦涩来。

    等两人从洗头房里再出来,白宴已经在外面跟李皓泽说了好一阵的话了。

    李皓泽今天订的是离子烫,整个人往那一坐,面带粉润,很是嚣张,白宴自己头上没毛,于是便也看他十分不顺眼,就着他今天奇烂的球技,还有身上脏了一块的外套,从头奚落到脚。

    年晓泉听见两人的谈话,趁女明星等待护膜的时间,便走到白宴身边,小声问他:“白少,我记起来,昨天回店里的时候,您的夹克上好像被沾了一点褪色剂,那东西不好洗,要不您让人送过来,我帮您洗干净,再送回去,您看成吗。”

    白宴原本一直被年晓泉忽视,心情不畅,此时见她主动找自己说话,下巴便往上一抬,语气散漫道:“早扔了。”

    年晓泉得到他的回答,一时眼睛睁大了一圈,他那件夹克,之前可是听小孙说,大几万一件的。

    李皓泽见状,连忙发挥自己怜香惜玉的优良品质,帮着解释起来:“嗐,美女你可别多想,咱这位白少啊,他就是这脾气,平时除了校服和贴身的衣服,外套经常是穿一两次就扔,大几万的都不乐意下水,可不是因为你啊。”

    他这话说完,白宴立马冷冷扫了一个眼刀子过去,像是有些责备他的多管闲事。

    李皓泽浑不在意,蹭了蹭鼻尖,还咧嘴一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两人这头话音刚落,门口便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半大小伙儿,仔细一看,是白宴在北城的发小顾析。

    顾析在北城也算是知名的家族败类了,因为家里上有中用的大哥,一向被放养着长大。白宴被邵家接到潭城后,他无事可做,时不时就买张机票,过来找人一起潇洒潇洒。

    今天他来得有些突然,正巧遇上潭城变天,在白宴家里没见着人,好不容易找来“月色”,身上披着白宴放在床边的夹克,进门之后还一个劲搓着手喊冷。

    年晓泉看见他身上的夹克,一时觉得眼熟,便问他:“这…是白少的衣服?”

    顾析第一次见到年晓泉,觉得这姑娘身上一股根红苗正的气势,顿时一愣,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啊,您是?”

    年晓泉轻咳一声,耳朵有些发红:“我是这里的发型师,等会儿您把这衣服脱下来,我把后面的地方洗一洗。”

    白宴皱着眉头面不改色,只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发小,语气中带着些嫌弃:“谁他妈让你穿老子扔掉的衣服了?”

    顾析一脸莫名:“你睁眼说什么瞎话,这衣服放你床头,叠得仔仔细细,跟姥姥遗物似的宝贝,怎么大冷天儿的,怎么就不能让我穿了?”

    说完,他干脆凑过去闻了闻,加上一句:“不过,这上面怎么一股子便宜洗衣粉的味道,阿姨还说你不让她洗,你别不是拿这玩意儿干了什么坏事儿吧,禽兽啊。”

    他话说完,年晓泉握着手里的卷发棒,耳根“噌”的一下红了起来。

    白宴眯着眼睛,脸色铁青。

    倒是李皓泽聪慧过人,及时起身,一脚往顾析屁股上踹过去,见他还想张嘴,连忙将其镇压,靠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了一句:“你他妈快闭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析: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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