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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最年轻的上将

    那一轮耀目的光过去后,世界只剩下黑沉与死寂。洛攸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否则为什么感觉不到身体被爆炸撕裂的痛楚?

    消失的不仅是疼痛,还有来自肢体的所有的感觉。他如同漂浮在某个地方,比水和空气都更轻的东西载着他。

    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在书里看过的“灵魂离体”。可那只是幻想小说。没有什么灵魂,人死了就是死了。他驾驶的歼击舰撞向约因人的核心指挥舰,他的精神力和战舰融为一体,爆炸的威力等同于炸毁了一座要塞,血肉之躯又怎可能活下来。

    但如果死了,为什么他还能模糊看见眼前的景象呢?

    那是一片恢弘的黑雾,墙一般高高耸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雾层层叠叠地降落,像瀑布,却比瀑布缓慢。他似乎要被送入那道墙,可不管他怎么飘荡,它始终在前方。

    也许它就是这整个世界,死气、封闭、压抑。

    洛攸的意识逐渐淡去,景象更加模糊。他突然明白过来,黑雾就是死亡,他即将和亿万年间所有消逝的生命一样,成为墙的一部分。

    静默像是永恒,又像是在须臾之间。

    洛攸醒来,所见已经从模糊的黑雾变作绚烂到极致的色彩。他讶然地看着这一切,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歼击舰的控制室。他低下头,抬起双手,他还穿着风隼的太空作战服,近黑的灰让他联想到刚才看见的墙。

    怎么回事?他没有死吗?这是哪里?

    操作表盘不断闪光,不像已经在爆炸中损坏,但是他无法输入任何指令,系统报错,拒绝所有权限。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洛攸猛地回头,只见江久和达利梅斯狼狈地冲到他面前。显然他们也对这一切万分疑惑。

    “你们……”洛攸喉咙发干,在两人手臂上碰了碰,“都没事?”

    江久用力摇头,“我以为我死了,还看见自己在什么地方飘,结果醒来发现我在,达利也在,舰也在。还有那些……”

    说着江久转向控制室的观察窗,眼中涌出不解和恐惧。

    瑰丽的色彩铺满整个观察窗,它们是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丽,但过于美丽且庞大、未知的东西往往让人惧怕。

    “我们到底怎么了?”达利梅斯满脸是汗,“那些都是什么?”

    洛攸沉默片刻,“是宇宙。”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宇宙。成为风隼的一员后,他执行了无数次巡逻任务,所见的宇宙是一望无际的黑,星星再明亮也是远处的光点,那些五彩斑斓的星空是通过特殊的光学处理后才能看见的,而现在他们却用肉眼看到了。

    就像……

    洛攸脑中一闪,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我们在高一层宇宙。”

    江久惊讶道:“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那我们看到的这些景象怎么解释?”洛攸镇定下来,“我们肉眼看到的,和经过复杂处理过的全息影像一样。不,比全息影像更加清晰震撼。只有在更高的维度,才有可能。”

    达利梅斯趴在观察窗上,肩膀轻轻发抖,外面的一切既让他害怕,又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着他。

    “还有。”洛攸转了下右臂,又试着一握,力度不减,“如果爆炸发生时,不是时空和维度发生改变,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江久来回走动,混乱不已,“爆炸把我们从原来的时空甩出去了?那……那我们还能回去吗?回去的话,会遇到原来的我们吗?”

    达利梅斯喊道:“原来的我们都被炸成空气了!”

    江久挠挠头,“这倒是。”过了会儿又说:“那我们怎么办呢?就这么飘着?”

    三人沉默下来,洛攸再有主意,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驾驶歼击舰冲入约因舰队时,他就感受到周围的磁场不对劲。但当时他根本顾虑不到那么多,而且约因星舰大批集结,能量囤积,本就可能影响磁场。

    现在想来,那古怪的磁场是虫族能量催生的,还是本就存在,这没有答案。但他们奇迹般地活下来,很可能是磁场、爆炸的综合作用。

    那其他人呢?虫族呢?也和他们一样,被拉到这里来了吗?

    洛攸看着前方的流光溢彩,在这种不该平静的时候,感到心绪逐渐宁静。那些变幻的色彩似乎温柔起来,伟大、迷人、包容一切。人类在宇宙里何止渺小。

    传说中的约因皇帝就是一团绚烂的蝶状星云,祂之于约因人,也许就是宇宙。人类和这样一群诡异的生命战斗数百年,丢掉第十军区后再未后退一步。这是一场残酷却也浪漫的战争。

    而现在,洛攸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因为联盟的需要而获得生命,他将生命献给了联盟。他没有死,但在原本的时空,他不再存在。

    战舰继续飘着,内部所有电子设备都在无规则地闪烁,代表时间的指针乱转。勇士之舰仿佛成了一艘永恒之舰。

    “我现在庆幸不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如果还有时间概念的话,达利梅斯说:“冲向指挥舰时我以为我死定了,发现自己没死,就特别庆幸。但现在我觉得还不如在那一瞬间了结。我们这算是怪物吗?高层宇宙是什么死法?物理法则和我们本来的不一样吧?食物和水耗尽之后,我们会饿死吗?”

    洛攸问:“你们饿吗?”

    江久摇头,“这也是高层宇宙的影响?”

    没人知道答案。

    又过了一阵子,彩云流转的速度变快,逐渐形成一个中空的漩涡,光芒中伴随着苍白的闪电,一些团状的东西从观察窗上擦过,表面那层薄膜像苔藓和小芽,色泽暗沉,如放大的病毒,邪恶得叫人泛起鸡皮疙瘩。

    战舰开始震颤,警报一声高过一声。漩涡近处一切都扭曲起来,仪器发出刺耳的尖音,舰体翻滚,洛攸牢牢抓住扶杆,旁边的江久被甩到控制室外。他虽然还在战舰里,但洛攸听不见他的声音。

    仿佛又回到飘向黑雾的时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紧接着消失的是画面,色彩混淆成一团,转动膨胀,归于黑沉。

    当五感再次归来,洛攸发现自己躺在战舰的金属地板上,窗外是熟悉的太空,歼击舰处于自动飞行状态,系统运行良好。

    没有黑雾,没有彩云,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控制室的右边墙角,达利梅斯也醒了,懵怔地看着他,“我,我们……”

    洛攸单手撑地站起来,“江久呢?”

    “这儿!”江久一瘸一拐走进来,往门上一靠,喘着气说,“好家伙,刚才差点摔死我!”

    确定两人都没事,洛攸回到控制台前,启动星图。光屏闪了几下,浮现坐标。

    看清上面的信息时,江久狠狠咽下唾沫,声音都有点抖,“犬昊星?我们穿回来了?”

    犬昊星,第十军区曾经的一级监狱,约因人入侵之前,悬在联盟东南边缘,极冷极黑,当供能断绝,就成了一颗死星。

    但就是在这颗死星旁,他们活着回来了!

    洛攸着手呼叫安息要塞,然而通讯系统损坏,无法联系到任何人。

    “不能再往东了。”江久说,“再过去,我们就将进入虫族的星域。”

    洛攸调转方向,检查剩下的能源。一个关键问题出现:歼击舰的跃迁功能已经损坏,他们能够抵达最近的跃迁点,却无法经过跃迁回到安息要塞,而他们更不可能以现在的速度飞回去。

    现在他们真正成了宇宙里的孤舟。

    达利梅斯说:“我们可能真要饿死了。”

    “能源能够支撑我们全速前进到凛冬角。”洛攸一边计算一边说:“我们达到之后,为了减少消耗,可以轮流休眠,直到遇到巡逻舰队。”

    凛冬角不是巡逻的常规地点,但他们上次在凛冬角被袭击之后,第九军区就会定期安排队员绕凛冬角一圈。去凛冬角等待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久神色凝重,“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洛攸愣了下,旋即明白,约因人发动全面袭击,第九军区还存在吗?白枫联盟还存在吗?战事当前,巡逻也许已经被废止。

    “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达利梅斯的乐观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我们就去那儿等着!而且你们发现没,这儿完全没有约因人的气息。”

    洛攸点头。他的精神力已经铺展出去,没有虫族,甚至没有战争痕迹。这里离约因星域太近,而且战争刚刚爆发,不该是这样。

    江久完成人机连接,“不管了,先走着。”

    大半功能损坏的歼击舰航行了接近四个月,即将抵达凛冬角。舰上的营养剂撑不了太久,洛攸正打算让队友们进休眠仓,却突然接到警报。

    歼击舰前方,出现四艘战舰,正在向他们靠拢。

    那是人类的战舰,洛攸难以相信,他们刚到就遇到了巡逻舰队。更难以相信的是,战舰接驳之后,他们终于知道此时的时间。

    距离他们义无反顾选择牺牲,已经过去五年。

    安息要塞。

    一个个片段在光屏上切换,光影投在洛攸三人脸上。那些片段代表着危机,激战,反扑,久违的和平。从白枫纪年2741到2743,联盟与约因人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恶战,第九军区差一点就重蹈第十军区覆辙。

    两个重要节点让第九军区乃至整个联盟得以幸存,并赢得这场伟大的战争。

    讲到此时,红蜚已经眼含热泪,站在阴影中的血皇后鹰月垂下眼睑——他们都曾经为牺牲的队友默哀,将悲痛化作守卫家园的力量。而现在,他们的队友回来了。

    光屏中出现风隼3-902号舰,洛攸轻握住双手,那就是他和江久、达利梅斯驾驶的歼击舰。

    原来他当时的判断真的为联盟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喘息时间!虫族核心指挥舰被摧毁,失去“大脑”的约因舰队暂时溃散,第八和第七军区的舰队在这个当口赶到,战况从一边倒缓缓变成拉锯。

    第二个节点出现在半年后,原本深陷首都星乱局的中央军突然派出一支精英舰队。这支舰队的指挥是季家的人,名叫季惜城,非常年轻,资历一片空白。

    巡星军最初群情激奋,认为中央军大难当头,仍不愿倾尽全力。然而自从季惜城到了第九军区,形势逐渐逆转,他率领的舰队几乎所向披靡,终于在一年多接近两年前,将虫族赶回约因星域。

    而季惜城也因为立下的卓越功勋,成为联盟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将。

    “他的成就其实不亚于卡修李斯元帅。元帅当年只用考虑如何对付虫族,季惜城还须稳定首都星的局势。”红蜚说:“五年前首都星是什么情况,你们还记得吧?”

    洛攸点点头,视线又转回光屏,看着那冷眸沉默的青年。

    “三大家族的争斗已经被季惜城按下来,季家那位老元帅也获救了。”红蜚又道:“军方要授予季惜城元帅军衔,推选他成为最高军事议会首脑,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领受上将军衔,也没去当那首脑。”

    “季惜城……”洛攸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想到了另一个同样姓季的人。

    给归来的队友们讲述完这五年间发生的事,红蜚关掉光屏,再次抱了抱洛攸。

    洛攸从中途就开始想季酒——他回来后不断接受身体检查和军方问询,被严密保护和监视,一直没有见着季酒。

    战争夺去许多战士的生命,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对了。”洛攸尽量镇定,但问出口时声音已经微颤,“季酒呢,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