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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他恨洛攸

    咖啡浓香里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气息,在彻底清醒前就已经侵入洛攸的神经,他并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气息,却在睁眼的刹那,以为近在咫尺的人是季酒。

    但投映在视野里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洛攸盯着那张脸,瞳光一缕缕收缩。梦里的情形如被敲碎的瓷片,全都被压着他的男人挡住。他几乎还能嗅到肩膀上的血腥气,记忆中季酒的声音却一下子飘得很远。

    “你是……”

    刚煮好的咖啡浇在后背和手臂,即便隔着衣料,皮肤也被灼得刺痛。季惜城本能地皱起眉,几道咖啡沿着军装往下滑,他明知自己应该马上起来,处理烫伤,却难以动弹。

    五年了,他终于又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着这个人,嗅闻侵蚀他心智的精神力,感到周身的血在沸腾,沉寂许久的精神力吹起一片火星。他恨不得立即将洛攸揉入怀中,锁进身体里。

    洛攸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五年的时间在洛攸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也对,熬过这五年的只有他,他看过调查报告的每一个字,洛攸只是经历了一场跨越时间的小型穿越。

    他不禁咬紧了后槽牙,撑在洛攸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他盯着洛攸的眼睛,试图在那里找到自己,可洛攸眼中只有茫然与戒备。

    干扰耳钉和颈环都在尽职工作,他拥有最高权限,自然能够无视洛攸那张伪装面孔,而洛攸却无法看到他真正的面容。

    “哇——”仿生人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当场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投诉我!”

    洛攸怔怔看向一旁的杯子碎片,终于从迷茫中缓过劲来,“刚才咖啡差点泼我身上了?”

    季惜城沉默地站起来,眉眼极其冷淡,“嗯。”

    洛攸连忙起身,“谢谢。你有没有被烫到?”说着,他伸出手,想抓住对方的手臂。

    季惜城身子一侧,洛攸抓了个空。两人视线再次交汇,洛攸抱歉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烫到。”

    季惜城在任何场合都是惜字如金,此时却脱口而出:“我有没被烫到,关你什么事?”

    洛攸半是惊讶半是尴尬。他昨天才来到首都星,对第一军区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礼仪风俗更是一窍不通。这人帮了他,他难道不该关心一下吗。

    对方穿的是军装,但既没有军衔也没有部队标志,连是陆军还是太空军都分辨不出。洛攸顿了两秒,“你是军人,应该知道受了任何伤,都应该及时处理。”

    仿生人泪汪汪地看着两人,哭得打嗝,“我,我有药!请不要投诉我!”

    皮肤的灼痛感已经消退,但湿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季惜城转身要走。他这一转身,直接将背暴露在洛攸的眼中,大片深色湿痕触目惊心,想也知道咖啡刚泼上去时有多痛。

    “站住!”洛攸追上,不由分说将人拦住。

    季惜城脸色更冷,“让开。”

    洛攸挡着他,向仿生人吩咐,“麻烦给我一个医药箱。”

    仿生人赶紧照办。洛攸刚睡醒的迷糊劲儿散去,严肃起来,“外衣脱了,我看看。”

    季惜城不动,喉结却上下滚动。

    洛攸坚持,“爱护自己的身体是军人的责任之一。”

    季惜城蹙眉,半晌才颇为不满道:“你对谁都这么关心?”

    洛攸:“嗯?”

    季惜城扯出一个笑,“你根本不认识我,就关心我,给我上药?”

    洛攸握着药瓶,“我的确不认识你,但你是因为我而被烫。非要说的话,是你根本不认识我,就帮我挡掉咖啡。”

    季惜城挑着眉梢,被堵得哑口无言。

    洛攸叹气,“上药不会耽误你时间。”

    五分钟后,半湿的军装放在懒人沙发旁边,季惜城后背和右臂大片灼红。洛攸检查一番,烫伤并不严重,看上去触目惊心只是因为皮肤冷白。

    喷药时,他走神想到了季酒。

    季酒的皮肤也有这么白,稍微受个伤,看上去就非常严重。每次他逮着季酒上药,季酒起初都特别不情愿,说药很臭,还耍小孩子脾气。可一旦脱下衣服,季酒又会变得很乖,由他动作,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闷哼,他问是不是痛,季酒总是摇头。

    但上完药了,季酒又会赖着他,说队长好痛啊。

    撒娇玩意儿。

    洛攸不经意地勾起唇角,但很快眼神又暗淡下去。季酒的伤几乎都是他帮忙处理,他消失的这五年,战火四起,如果季酒受过伤,谁给季酒处理?没有自己哄着,季酒会因为讨厌药的气味而不好好接受治疗吗?

    季惜城按捺着咆哮的精神力,腹部轻轻震颤。他的双手成拳抵在膝盖上,手背青筋显著。好在洛攸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药雾铺洒在伤处,很凉,他却觉得滚烫。突然,后面一静,他背脊绷得更紧,感觉到洛攸的视线正落在背上。

    好一会儿,洛攸都没有动作,季惜城半侧过身,拿起仿生人送来的新衬衣。

    “不好意思。”洛攸回神,立即说:“已经处理好了。”

    季惜城快速穿好衣服,不再看洛攸,直接离开。迎客铃摇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洛攸坐了会儿,猛地站起来,眼中尽是震惊,把仿生人吓一跳,“你,你怎么了?”

    洛攸心脏狂跳。他突然想起刚醒来时嗅到的是什么气味了。那味道混淆在咖啡香气中,浅淡得难以捕捉,现在咖啡香消散,它终于和记忆中的烟草香重合。

    那是季酒唯一喜欢的特制香烟!

    洛攸夺门而出,入目是人流熙攘,哪里还有刚才那人的身影。

    “你真遇到季酒了?”飞往上城的飞行器上,江久说:“但他和我们一样也使用了干扰颈环?”

    从意识到那人可能是季酒后,洛攸就平静不下来。

    男人身高与季酒相仿,但更加结实,相貌和声音能够被干扰,但精神力不会。季酒的精神力他再熟悉不过,可他完全没有感知到熟悉的精神力。

    他不能确定那就是季酒,凭着冲动冲出去,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江久他们赶来。

    “不对啊。”达利梅斯挠挠头,“真是酒酒的话,队长戴着颈环,他也认不出啊。酒酒那性格,会帮一个陌生人挡咖啡吗?”

    “酒酒认出队长,才会挡咖啡,但既然知道是队长,为什么还要跑?”江久直摇头,“酒酒也有干扰颈环吗?可这不是特殊设备?”

    洛攸沉默不语。

    达利梅斯和江久彼此看了眼,都不说话了。他们都明白,洛攸是因为太想念季酒,所以才认错人。他们也愿意相信季酒没有死,可季酒那么粘洛攸,怎么会在重逢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走?

    回到纽维兰酒店,洛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安息城的老钟吃面和烟草铺都消失了,他却在这里吃到了一模一样的面,闻到了独一无二的烟草香,他不信这是巧合。

    “少校,很抱歉,我无法告知您钟叔的来历。”餐厅经理为难道:“即便是服务行业的仿生人,生产批号也是不能随便透露给客人的。”

    洛攸紧盯着忙碌的钟叔,“那我可以和他……”

    “少校,你在这里。”

    洛攸回头,见宿戎正微笑站在后面,“今天在下城过得怎么样?”

    宿戎是洛攸来到首都星后接触过的军衔最高的军官,干扰颈环也是宿戎提供的。洛攸想确定今天遇见的人是不是季酒,只能找他。

    “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洛攸斟酌再三后道:“除了我们和重要政客,还有哪些人能够戴干扰颈环?”

    宿戎笑道:“在下城遇见熟人了?”

    洛攸谨慎地点头,“我可能遇到了我的队员。”

    “那不可能。”宿戎说:“佩戴颈环必须登记,来自第九军区的战士,只有你们三人领取过颈环。”

    “可是……”洛攸紧皱着眉,“如果他是季家的人呢?”

    宿戎:“哦?”

    洛攸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但既然有所怀疑,不问清楚他也不甘心,“我的队员名叫季酒,八年前,他从首都星来到安息要塞,身份不祥。五年前,战争爆发之后,他失踪了。我今天遇见的人很可能是他,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那他和我一样,戴着干扰颈环。这只有一种可能,他来自那个季家。”

    宿戎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大约是没想到洛攸反应这么快。今天将军匆匆去下城,又匆匆返回,精神力激荡起伏,是他久未见过的汹涌,震得他们这帮手下都不敢靠近。他奉命来关心洛攸住得是否习惯,哪想洛攸直接跟他打听季酒。

    “这……我暂时无法回答。他叫季酒是么?我会留意。”

    洛攸谢过宿戎,情绪仍旧迟迟难以平静。

    季酒站在一片热流中,雾状的水清洁着他的身体,将药、烟草香、洛攸留在他皮肤上的触感全部冲掉。

    他早已能够精准控制精神力,不释放,洛攸就不可能感知到。但他被想要见到洛攸的冲动所驱使,忘了处理身上的烟草香。

    洛攸还在的时候,他并不着迷于烟草。洛攸没有了,他沉浸在这浅淡的香气中,有时梦见洛攸带他买烟,帮他点烟。

    他看见洛攸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找他了,是因为烟草吗?

    细密的汗水浮在洛攸脸上,那双笑眼里盈满急切。

    可是洛攸疲惫地撑住墙壁时,他也没有出现在洛攸面前,让洛攸看见自己的真实容貌。

    他恨洛攸,恨这个答应他,却抛下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