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机与公主裙·荒草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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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半时分。

    朱韵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一部手机。她凝神看着它,已经半个小时了。

    干啥啊方舒苗在整理材料的间隙去厕所,出来时对朱韵说:你能给它看出花来?

    朱韵回神,搓搓手,拿起手机往外走。

    方舒苗:干嘛去?

    打个电话,很快回来。朱韵回答道。

    她来到宿舍阳台,反手将门关好,然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响了几声,电话接通。

    喂?

    妈。

    朱韵啊,怎么打电话来,干嘛呢?

    你下班了吗?

    下了,有什么事,说吧。

    朱韵趴在栏杆上,金属的栏杆在夜风中被冻得冰凉。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朱韵小声说。

    母亲听到女儿撒娇,笑呵呵道:妈妈也想你。

    嗯。

    最近怎么样?快要考试了吧,什么时候放假?

    下周是考试周,考完的话,应该很快就放假了。

    要好好复习啊。

    朱韵沉默了几秒,母亲问:怎么了?

    没怎么

    那怎么支支吾吾的?

    没

    朱韵欲言又止,母亲说:妈妈做老师做了半辈子了,还听不出来你有没有问题?跟妈妈说,到底怎么了?

    朱韵:我们学校一个老师,对学生太严了。她手指挠挠下颌,那里被张晓蓓的热茶泼过,还有些红。

    母亲笑了。

    严师才出高徒,你爸以前在校的时候,是有名的严格,不然能带出那么好的成绩吗?老师都松松垮垮的,学生怎么能上进?

    朱韵翻身,背靠在栏杆上。

    今晚天上还是一颗星星都没有。

    她静了几秒后,说:

    妈,我成绩下降得很快。

    母亲一顿:什么?

    我期中的时候全班第四,上次测验掉到第九了。

    什么原因?课程难了?

    不是。

    那怎么了?

    朱韵眯着眼睛看着楼上宿舍挂在外面的床单。

    那是什么图案,卡通还是花纹?

    到底怎么了?母亲追问,学业上遇到问题了?

    不是。我们系研究生部的一个老师,拉我过去帮忙做项目。时间很赶,我没时间复习其他学科——

    胡闹!

    朱韵还没说完,被母亲厉声打断。

    研究生是研究生,关你们什么事,拉你去做项目,亏你们这老师想得出来!

    朱韵小声说:她也是好意,说让我们锻炼一下实践能力。

    母亲道:朱韵,你还是太小,什么都不懂。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你爸处理,你好好复习,到时我要看你期末成绩。

    哦。

    你告诉我那个研究生导师叫什么名字?

    朱韵犹豫着说:妈她是我们校副教授呢。

    是嘛,那真是好大本事哦。母亲冷笑两声,一个小小的副教授也敢这么嚣张,现在的学校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告诉妈妈,这个研究生导师叫什么名字?

    朱韵努努嘴,她终于看清楼上晾着的床单图案。

    是狗。

    张晓蓓。

    *

    酒店门口,朱韵打电话确认好房间后,上楼。

    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酒店,主营中餐。三层楼全部中式装修,雕栏画栋,富丽堂皇。

    服务员训练有素,在询问好朱韵的房间后,面带微笑地带她上楼。

    楼梯两侧飞檐斗拱,布局精巧,一路上看得朱韵眼花缭乱。

    包间在三楼,名为百花。

    服务员为朱韵推开大门,道了句请进,便躬身离去。

    见她进屋,一个人招呼她。

    朱韵,来。

    这位坐在里面冲她招手的中年男子,是朱韵的父亲,省教育厅副厅长兼任总督学,朱光益。

    朱韵闷头过去,坐到朱光益身边,小声叫了句:爸。

    朱光益冲朱韵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另一侧的人,说:不认识校长啊,这学生怎么当的。

    朱韵连忙冲校长钱文栋低头。

    校长好。

    你好你好。

    钱文栋摆摆手,又对朱光益说:不怪孩子,我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全校学生认识我的也没几个。

    朱光益:确实是忙啊。近期国家深化教育改革,重拳出击治假治乱,我这也都好久没有准点下班过了。

    钱校长又寒暄了几句,便叫服务员开始传菜。

    父亲与校长是多年好友,见面有聊不完的教育大计,朱韵余光偷偷看向餐桌对面。

    张晓蓓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她今日素面朝天,脸色稍显苍白,穿着朴素的工装,脚下想来也应该是双平底鞋。

    算上她和父亲在内,餐桌上一共九人,除了校长和张晓蓓,其他人朱韵都不认识。

    菜上齐。

    钱校长笑呵呵地致开场词。

    我跟朱督学是老同学,老朋友,也挺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所谓‘老友相聚泪涟涟,回首往事话无边’,咱们不用搞得如此凄惨,咱们要聚得开心。趁着大家都有空,就一起沟通一下感情,也顺便处理一些误会。

    底下纷纷点头,钱校长又说:大家也别光看着我,都没吃饭呢吧,先吃饭,边吃边说。

    大家刚拿筷子,对面的张晓蓓刷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她径直来到朱光益和钱文栋身边,埋着头说:钱校长,朱督学,我有几句话要说。不说的话这饭我吃不下去。

    说到最后,手在眼睛上快速抹了一下。

    哭了?

    朱韵这角度看不清楚。

    朱光益一语不发,钱校长说:有什么话,你讲讲吧。

    首先我得承认错误。张晓蓓说,我太年轻,太急躁,太想做出成绩,才犯了这样的错误。

    她今天的声音柔弱得像个病入膏肓的少女。

    但我真的不是出于坏心,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的初衷是好的!朱韵之前参加过蓝冠公司的项目,她的水平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可,我这才想让她参加其他的项目。

    可我太着急了,脾气也不好,跟她之间才出现了沟通上的问题

    张晓蓓说着,转向朱韵。

    我真心诚意地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过分了。

    整间屋子只有张晓蓓一个人站着,她深垂着头,微微战栗,透着茫然的无助感。

    朱韵相信她的无助是真的。

    因为这百花间里,只有朱韵的地位比她低。

    亦或者

    朱韵看到余光里端坐的父亲,她现在的地位似乎已经高于张晓蓓了。

    她胡乱思考着。

    张晓蓓说完,朱光益沉稳开口,说:现在教师和学生的压力都很大,都要相互体谅,相互理解。

    张晓蓓轻轻点了点头。

    朱光益:老师的压力主要来源于校职评估,这也是目前造成诸多问题的最重要的症结。

    张晓蓓深有所感,她终于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朱光益却转头对钱校长说: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更要加深监督。坚决杜绝那些添腐、添怨、添乱的职称评定!

    他言辞忽然严厉,说得张晓蓓肩膀一颤。

    朱光益沉声说:现在有不少教师,师德沦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至极!假学历,假论文,假奖项!教学水平低洼,却靠一身淫巧攀权附势,泯灭道德良心,欺压学生,滋生**,这是‘评职’的初衷吗?

    钱校长也一脸严肃,眉头紧蹙,赞同道:没错,虽然现在打击力度加大,但还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钻空子,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杜绝。

    张晓蓓脸色煞白,身子摇晃,勉强站住。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食不知味。

    一个是张晓蓓,一个是朱韵。

    面前摆着单人份的菌菇汤,朱韵看着汤上飘着的油星,直犯恶心。

    她恶心汤,恶心张晓蓓,也恶心自己。

    吃完饭,朱光益跟钱文栋另有事要谈,朱韵先一步打车回学校。

    天已经很晚了,她来到实验楼,基地的窗散着微弱的亮光。

    人只剩一个,灯只开一盏。

    他还是那副姿势,窝在椅子里,长腿叠上桌,腿上摆着电脑,手边放着烟灰缸。

    李峋正在敲代码,注意力格外集中,直到一颗头从自己脸边伸出来。

    李峋一个激灵,烟灰落手,烫得他甩掉烟,直接站起来。

    朱韵在一旁乐。

    李峋瞪着她:你是人是鬼?

    你猜。

    李峋睨她一眼,拍拍衣服,重新坐下。

    朱韵飘到自己位置里,李峋道:来干什么?

    看看。

    李峋斜视她。

    朱韵:怎么了?

    李峋摇摇头,接着干活。朱韵问他:进展到哪了?

    李峋勾勾手指,朱韵凑过去。

    他给她展示现在已经完成的功能。

    屋里很静,李峋说话声也不大,朱韵凝神听着,渐渐地,又忘了内容。

    果然。

    果然如此。

    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来这里稍稍看一看,听一听,那种反胃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她开发了李峋除骂人和写代码以外的其他功能——健胃消食,疏肝解郁。

    喂。

    朱韵回神,发现李峋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已经累了一天,没精力调侃了,直截了当地问:真不用帮忙?

    朱韵:已经没事了。

    真的?

    嗯。

    李峋点点头,看向屏幕,却没有做什么,几秒后他低声道:以后有事先跟我说。

    嗯。

    他皱眉:别自己折腾。

    嗯。

    李峋又暗骂了几句,才重新工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