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把包从桌上拿起，突然说道：

    “我想重来一遍高三。”

    此时已经快要晚上七点，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了其他老师。

    而周知砚确实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明明下课时间在晚上整六点，却在这时候才送走了最后一个留堂的学生，终于准备锁门离开。

    现下，她眼前的青年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扣子又规整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颗，漂亮的下颚线紧紧绷着，平光镜下的那双眸子微微上扬，虽有些冷冽，但并不令人望而生畏。

    周知砚走到办公室的储藏柜前，把眼镜摘下放在柜子上，紧接着就要关灯离开，闻言才微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室内昏暗，刚过了黄昏，却有微暖的灯光给女孩子的背后都笼上了一层光晕。

    紧接着，周知砚就听到对方带着似真似假地说：

    “这样，就能来当周知砚老师的学生啦。”

    周知砚眨了眨眼，停顿了几秒。

    黎遥说‘周知砚’这三个字的时候，总是若有似无地会加上重音，这好像也是周知砚每次都觉得，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和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不一样的原因所在。

    他停顿了几秒，终于在黑暗中缓缓说道：

    “画画讲究基础功，我这边不招收零基础的学员。”

    黎遥保持微笑：“……”

    黎遥：“？？？”

    这是变相又拒绝她？

    黎遥瞪着眼，心想老子这么娇气可受不得半分拒绝，反应过来的同时，就听到周知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响起：

    “快过来，我要锁门了。”

    小姑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知砚的身边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带偏了。

    她有些气恼地紧了紧手，却看到周知砚往前走了过去。

    而紧接着，他的脚边随着走动，闪动起了一串暖色的灯光。

    黎遥挑了挑眉，才发现这边的墙壁似乎都装了感应装置，在特定时间内检测到有人经过，就会触发灯泡。

    黎遥：……空调都舍不得装，这钱倒挺会乱花。

    吐槽归吐槽，她看着那些黄色小灯，不动声色地放慢紧接着又加快速度，看看灯光能否追上自己。

    周知砚一直在关注她的情绪，这时候倒是不由自主地微松了口气，直到电梯口，才问道：

    “想去哪里……聊聊？”

    画室临近学校地段，周边倒是也有不少餐厅，不过黎遥不熟悉，便大方道：

    “你定，我请客。”

    周知砚微愣了一下，转而像是犹豫了几秒，才道：

    “要不去我家吧？离这儿很近。”

    黎遥颇有些惊诧地抬眼看他，周知砚移开了视线，声音平平：

    “周围没什么不错的正餐厅，要是想去其他地方，现下这个点，应该都排队了，而且……”

    他盯着女孩子头顶上的某个发旋：“你饿了吧？”

    黎遥这时候已经饿得有些傻了，她没来得及细想：“你怎么知道？”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那边的周知砚已经轻叹了口气：

    “我吃了你给我买的面包，你倒好，一个下午也就喝了杯奶茶吧？”

    黎遥没来得及再害羞，睁大眼问他：

    “你会做菜？”

    这倒是惊吓要大过惊喜了。

    不过今天一天碰到的不可思议已经太多了，去周知砚家去吃他做的菜，其实仔细想想也挺合……

    周知砚：“不太会。”

    黎遥连忙点头：“那好，我给你，给你做副手……啊？”

    她愣愣地抬头，就看到黑发青年忍俊不禁般地勾起唇角，敲了敲亮屏的手机：

    “我刚买了几个半成菜，回去炒一下就行。”

    ……

    虽然之前就听邵樱樱说过周家破产了，黎遥却一直没什么实际概念。

    直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了约莫一刻钟，她看着周边越来越黑的路况，终于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

    黎遥想了一秒周知砚会不会卖掉自己的问题，脚步倒是不由自主地越放越慢。

    “快到了。”倒是周知砚看出了她的不安来，轻声安慰道，“就是这个小区，第一排进去就是。”

    黎遥抬头，干巴巴地说道：“离你，离你工作的地方挺近的。”

    小区确实是老式小区，甚至没有电梯，但好在就在三楼，黎遥和周知砚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上去，周知砚刚掏出钥匙要开门，外卖就送到了。

    “时间掐得真好。”

    黎遥倒是有些惊喜地看着周知砚拎着大包小包进去，对方的唇角似乎也在为这份巧合微微上扬：“是啊。”

    他微微侧开身体：“进来吧，不用脱鞋——我这儿没有适合你穿的拖鞋。”

    黎遥快速地扫了一眼鞋架那里，别说没有适合她的拖鞋，周知砚把拖鞋穿了，鞋架上都没有其他的鞋了，也没有多余的鞋套。

    这说明对方近来似乎没什么客人。

    黎遥眨了眨眼，跟着进去。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单间，客厅与餐厅相连，厨房位置窄小，但是被收拾得很干净，而另一头往北那边深入进去，可以看到两个房间一前一后得伸展着。

    黎遥停顿了几秒，才觉得房间的朝向着实不行。

    俞城靠海，昼夜温差极大，房间内的空气有点阴湿。

    夏天都这样，不知道冬天晚上要冷成什么样子。

    黎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看到周知砚已经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对方一起凑到厨房里。

    她帮着解开包装，才发现周知砚还真点了不少半成菜。

    糖醋里脊，荠菜春卷，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蜀香口水鸡——

    甚至还有干炒空心菜和豆腐煲。

    黎遥的口味很杂，这几个菜倒是都很合她的口味，她立刻先把唯一不需要热锅加工的口水鸡拿出了厨房。

    在周知砚的示意下，小姑娘把口水鸡整齐地摆放在了餐盘上，正准备淋上配好的酱汁，那边带着围裙正在热锅的周知砚突然开口道：

    “这个料很辣，你别放太多。”

    辣椒刺激味蕾的香气还弥漫在黎遥的鼻翼之下，听闻这话，小姑娘急刹车：

    “哦哦！”

    她堪堪倒了一半酱料，这才想起了一个问题。

    周知砚能吃辣，尤其喜欢吃川菜。

    而她作为对方的小跟班，曾跟着周知砚去吃过两次，坚强地吃完了，到最后半夜给辣得胃疼，对方倒是安然无恙，只是在隔天看到她的脸色之后，便再也没带她去吃过川菜。

    而现在……

    周知砚竟然是还记得自己并不太能吃辣。

    小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双眼睛盯上了那一半红油油的酱料，看得都直了。

    而她身后，油锅爆响的声音停下，黎遥愣了愣，这才过去端菜，两人倒是配合无间。

    不过十分钟功夫，这四荤两素就全上桌了。

    闻着香气，小姑娘食指大动。

    要不是事发突然，周知砚没准备米饭类的主食，她能当即干下两碗大米饭。

    “真的。”

    黎遥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章制度，把一块里脊塞到嘴里咽下之后，紧接着就张嘴感叹：

    “还是国内的东西好吃，我在外头都要饿瘦了。”

    “不过不过，”她顺手给对面的周知砚夹了一块鸡丁，转而兴致冲冲地说道：

    “我也在那边学了不少特色菜，什么孜然小土豆啊，土豆泥色拉啊还有滑蛋吐司……”

    她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周知砚对着碗中那块鸡丁在发呆，一下子才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慢吞吞地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着想着绕开话题的法子，紧接着就看到对方转手夹了一块里脊放在了她的碗里。

    黎遥：“……”

    世界上有一个很大的错觉，叫做‘他好像喜欢我’。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才把自己刚刚的话题说完：“有空，有空的话，我做给你吃啊。”

    那边的周知砚眨了眨眼，从黎遥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下来。

    而不知怎么的，黎遥坐在周知砚的面前，却有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窘迫来，接下来的一顿餐饭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地便度过了。

    等到他们结束了这顿还算丰盛的晚餐，正好是晚上八点整。

    黎遥站在洗水槽旁，看着周知砚带着手套，开始清洗脏盘，都还有些恍惚。

    倒是周知砚，他把几个盘子先泡在了肥皂水中，转而转向黎遥那里，温声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黎遥张了张嘴，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感觉到的突兀感是来自何方。

    ——明明刚刚吃饭的时候，气氛温吞又自然，但是她却怎么也不敢把话题引到明明自己更想知道的事情上面。

    反倒是现在，周知砚坦荡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女孩子深吸了口气，才微笑着，鼓足勇气，佯装轻快地开口道：

    “你是不是生病啦？”

    ——不论是今早周知砚的突然倒地，还是他放在办公室角落的那个小药盒。

    黎遥双手交叉在胸前，依旧是故作镇定：

    “之前我撒谎啦，在你办公室的时候确实有些无聊，你说随便看看，我就看到了那个药盒。”

    说到这里，黎遥的手心出了冷汗。

    事实上，她还顺便问了自己学医药的朋友，结合症状，但是药物不明，所以对方只能给她一点猜测。

    而等到了周知砚家里，黎遥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对方的转角柜上，在最深处摆放着几个小小的药瓶。

    上面写着‘氟西汀’。

    这就是治疗伴有抑郁症状的焦虑症，以及强迫症的药物。

    黎遥很清楚周知砚并没有强迫症，那只可能是前者。

    而结合这样的症状，对方在她面前，每每细节上的突兀以及失常，好像就有了解释。

    周知砚抬头看向她。

    女孩子站在白炽灯的光亮之下，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股欲盖弥彰般的镇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其中的紧张一览无遗。

    很莫名其妙地，周知砚想笑一下。

    然而，那样的笑意，并不是他遇上了什么开怀的事情，而是带着丝丝苦涩，自嘲般的笑意。

    但是他没动。

    今天从早到现在，他做了太多的事情，现下要不是脑子里还有一根筋绷着，可能直接就倒下去了。

    他太累了。

    黎遥紧张了半晌，才听到周知砚点了点头，平静道：“是啊。”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承认得那么快，就听到青年语气温和地继续说道：

    “好了，现在我们也说明白了，今天这顿饭，是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耽误了你的时间，实在是……”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自己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一般，一双眸子依旧沉沉地看着某个方位不动。

    黎遥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

    周知砚今天让她等自己下班，周知砚今天请她来家里吃饭，甚至包括对方吃了她夹过去的菜，也给她夹菜这样的小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三年不见，对方想要和自己展开一段崭新的感情，而是想要……

    就此两不相欠，撇开界限。

    她嘴巴微张，却想不到任何话语，转而听到青年继续温和地说道：

    “你现在，也看到我这里是什么情况了，以后就少来往吧。”

    黎遥的大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而终于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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