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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刚腿扬名活鲁班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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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的官员们走出潜邸的端礼门。

    长随小德子站在门口,礼送众朝臣。

    蔡信与宋礼停下来在门口说话。

    宋礼道:“这两日尽陪主上了,没抽出工夫去工地。工程进展得如何了?”

    “一切都在加紧进行,”蔡信回答。“对了,宋大人,圣上说的那根大古剌神木,今日后晌就要安做奉天殿的门槛了。”

    “后晌?”宋礼望了望西斜的日头。“今日午朝散得晚,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始安了吧?这根神木如此奇异,我倒想亲眼看着它安家落户。”

    “那就过去瞅瞅呗。有您宋大人亲自督战,他们的活干得保管不一样。”

    “那好,咱们走,也到现场沾沾仙气儿。”宋礼兴趣盎然。

    两人朝工地走去。

    黄俨从端礼门走出,一眼瞥见宋礼和蔡信的背影。他转向门口的小德子:“德子,他俩这是去哪儿啊?”

    “刚才听他们念叨,说是要去工地,看什么安装神木。”小德子躬身作答。

    “神木?奉天殿吗?”

    “对,就是奉天殿。”

    “万岁爷特意嘱咐过的神木落地奉天殿,如此重要的事,怎么也不跟咱家打声招呼?走,咱也瞅瞅去,这种事不能落下!”

    黄俨带着小德子,尾随着蔡信与宋礼而去。

    ※

    坐落在汉白玉台基之上的奉天殿已经完全成形,高大雄伟。

    蔡信与宋礼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制台阶,来到大殿门口。

    只见一根黄花梨木横陈在地上。

    工匠们蹲在旁边,一个个垂头丧气,一言不发。见蔡信与宋礼来了,大家惶恐地站起身。

    宋礼兴冲冲地问:“神木运来啦?”

    无人言声。

    蔡信道:“宋大人问你们话呢!怎么都哑巴啦?”

    徐果嗫嚅着:“运来了。”

    蔡信道:“那还不动起来,把它给安上?”

    又是一阵沉默。

    蔡信感觉不妙,皱起了眉头:“究竟怎么啦?说话呀!”

    周文铭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完了!神料毁了!”

    工匠们纷纷跪下。

    蔡信脑袋里嗡的一声,忙问:“神料毁了?咋回事?慢慢说!”

    周文铭答:“今日头晌我去文明门外料场,按照杨师傅给的尺寸下了料,拉回来一比,竟短了一尺!”

    蔡信和宋礼低头看地上的黄花梨木料,木料已经锯好刨光。

    杨青挺直身体:“责任在老汉,是老汉我糊涂,把谨身殿的尺寸当作奉天殿的,给了周工首。老汉该死啊!”

    蔡信瞪了杨青一眼:“你呀你!老把式了,怎地还犯这等的低级错误,说你什么好呢!”他转向周文铭。“你也是,去料场之前也不知道先把尺寸核对核对?”

    宋礼道:“谁的责任往后再论,说眼巴前儿的。大家别跪着了,都站起来,想想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大家纷纷站起身,却都一言不发。

    蔡信道:“这事得找蒯祥。徐果!”

    “徐果在!”

    “去御图房把蒯工首叫来。”

    “喏!”徐果转身离去。

    “回来!”蔡信叫住徐果。“还是我亲自去吧。”言罢快步向台阶下走去。

    他匆匆走下奉天殿时,黄俨带着小德子恰好迎面走来。

    “蔡大人!”黄俨打招呼。“神木落地金銮殿,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会一声!诶,你火急火燎的,这是去哪儿呀?”

    “对不住了,黄公公,回头再跟您解释。”蔡信头也不回。

    “这个蔡信,家着火啦?走,咱去看咱的。”黄俨带着小德子走上奉天殿台阶。

    ※

    北京皇宫工地御图房内的案子上铺满了图纸,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半成品烫样。

    蒯祥专心致志地在一张图纸上比划来比划去,一边喃喃自语:“八檐九脊,这儿是斗拱,这儿是梁枋……”

    门开了,蔡信匆匆走进:“不好了,廷瑞,出大事了!”

    蒯祥抬起头:“什么事,师叔,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你记得那根大古剌进贡的花梨木吗?”

    “当然记得,这样的花梨料我天朝从未有过,色泽淳厚,木质坚硬,是一根上好的千年老料。圣上不是特意下旨把它做成奉天殿的门槛吗?”

    “是啊,可司料的杨师傅与下料的周文铭为赶工期,一时疏忽,未及时沟通,又忘记了核对,竟然锯短了一尺。木料下出来了无法用。重新再下一根吧,剩余的料又不够长了。”

    “不应该呀,杨师傅是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在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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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干了一辈子,手头向来有分寸。我师兄又是个多面手,干活一向十分精到。如此的低级错误怎会出在他们两个身上呢?”

    “谁说不是,打雁的让雁啄了眼。”

    “不妨想办法接上一截,只要接得仔细,是不会留有痕迹的。”

    “所以我才来搬你的救兵呀。可糟糕的是,我过来的时候,偏巧黄俨也去了。黄公公什么样人你也清楚,他总是找咱们的茬儿,这回让他抓了个现行,他怎会轻易放过?这会儿现场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呢。”

    “沉住气,师叔,”蒯祥安慰道。“我看看去,办法总会有的。”

    “那赶紧走吧!”

    蒯祥与蔡信匆匆走出御图房,在皇宫工地上并肩行走。

    天色渐晚,暮云低垂,但是宫殿和屋宇之内,却都已燃起了火烛,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工匠们又要挑灯夜干了。自永乐四年皇帝下旨营造北京皇宫以来,皇宫的工程由备料到施工,已经持续了十三年,三大殿与寝宫现在都已初具规模,给人一种神圣与肃穆的感觉。唐代诗人骆宾王说的好: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圣上来了北京,这施工速度眼见着不一样了啊。”蒯祥边走边说。

    “是啊,”蔡信道。“圣上催得紧,一定要在明年年底之前全部竣工,谁敢怠慢?”

    “忙中出错,师兄与杨师傅下错料,也不能说与此没有一点关系。”

    “话虽如此,可这种话不能跟黄俨说啊。你也知道,他是个专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没事还得找点儿事呢。”

    蒯祥不禁想起师父蔡思诚的嘱咐。“你们特别要留神皇宫工程的督董,司礼监太监黄俨。为师这些天看出来了,他这个人很迷信,心眼儿还特别小,对吉不吉利的事情非常在意。你们两个都要小心着点儿,千万别因为什么事犯在他的手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蒯祥道。“既然摊上了,想办法解决便是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蔡信道:“我是真没辙了,这回就靠你这个二当家的了。”

    说话间到了奉天殿,两人快步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制台阶,来至大殿门口。

    只见大古剌花梨木横陈在地上。

    周文铭站在木料前,满脸愧疚,低头不语。

    杨青惶恐失措,看上去无地自容。

    黄俨正在训斥他俩:“……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这种错也敢犯!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料?神木!独此一根的神木,没地儿补去!”

    宋礼站在一侧,沉着脸,一言不发。

    黄俨一眼瞥见蒯祥,唾沫星子迅即转移了方向:“二当家的你可来了。瞅瞅你的人干的好事!天下独一的神料,多么的珍贵,楞被他们给弄短了尺寸,这可如何收场呀?”

    蒯祥陪着笑脸:“督董大人息怒,容小可看看有无补救的法子。”

    “补救,如何补救?”黄俨呛呛。“神料短了一截,莫非还能跟你小子的头发似的,再生出来?蒯工首,你可知道,此根神料何等稀罕,是蒲甘国王阿奴律陀王时代的旧物,高僧开过光。圣上吩咐把它安放在这金銮殿里,就是图它辟邪。如今神料毁了,万岁爷若是怪罪下来,咱家倒要问问,你们的肩膀上都扛着几颗脑袋?”

    蔡信打圆场:“别急别急,让蒯工首看看,是不是还能把它给接上。”

    “接上?”黄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大殿门槛乃九五至尊的万岁爷时常步跨之物,岂可留有接口?门槛有断处,便是断了万岁爷的路!这个罪名谁担得起?”

    蒯祥不由打了个冷颤,师父蔡思诚的告诫言犹在耳:“北京皇宫的规划处处都讲求四平八稳,四平八稳就是平安吉利。所以你们在施工当中,违背吉利之处,务必要慎之又慎。”

    周文铭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边抽边念叨:“师弟,你说我瞎掺和啥呀?本想帮帮你,却闯下了如此大祸。杨叔给了我尺寸,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光顾着赶工期,没重新丈量核对,便去料场下了料。谁知运来一看,竟短了一尺!栽了,我老周今日算是彻底栽了!”

    杨青长叹一声:“要怪就怪我老眼昏花,竟然把谨身殿殿门的尺寸,错当成奉天殿的了。惭愧啊,惭愧,我杨青一世名声毁于一旦!此事罪责在我,不干文铭的事,要杀要剐我老汉一人担!”

    蒯祥没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那根横陈于地的门槛料。他看一会儿木料,又看一会儿大殿的门框。好一会儿之后,他重新抬起头。

    “剩余的料呢?”他问。

    周文铭指了指旁边的半根木头:“在这儿。”

    蒯祥目量了一番。“杨叔,师兄,事已至此,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事在人为,办法总会有的。”

    “吹吧你就,”黄俨不依不饶。“都两截了还能有啥办法?”

    “督董大人您放心好了,”蒯祥道。“这件事就交给小可处置吧。小可一定会给您,给诸位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黄俨怀疑地打量着蒯祥:“蒯工首,这神料咱家可是只有这一根啊。”

    “这一根就足够了。督董大人,我们两日为期,两日后,我定还您一个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门槛。”

    宋礼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蒯工首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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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票,依老夫之见,黄公公,你就允他们一个纠错的机会吧。”

    黄俨看看宋礼,又看看蒯祥,然后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好吧,宋大人都发话了,咱家岂能不买这个面子?可咱丑话得说在前头,蒯工首,按照工期,明日是奉天殿地面完工的日子。所以,你要的两日咱家给不了你,至多给你一日。你明日横竖给出个子丑寅卯来!”

    “一日就一日!”蒯祥转向杨青与周文铭。“今晚看来是不得歇息了。我们挑灯夜战!”

    “你可是应下来了,蒯工首,你这也算是立下军令状了吧?”黄俨步步紧逼。

    “蒯祥立下了军令状,明日这个时候,我蒯祥还督董大人一个完整的门槛!”

    黄俨:“好,那一言为定?”

    蒯祥:“一言为定!”

    “不行,光你答应还不作数。你到时候弄不出来,咱家找谁去?要你的脑袋也没用啊,咱家总不能把它当球踢着玩。万岁爷到头来还不是得找咱家这个监工的督董算账?”

    宋礼道:“这样吧,黄公公,既然蒯工首立下了军令状,老夫便来做个中保吧。古来有语:军中无戏言。这皇宫里的事,更是打不得诳语。蒯工首,这儿的一切就全看你了。明日傍晚我们来此验收,如若见不到蒯工首承诺的合格门槛,你们在场的所有工匠,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任凭黄公公发落,依律接受惩处。本部堂也会为此谢罪,情愿赔上这顶乌纱!”

    “宋大人您言重了。”黄俨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阴的冷笑。

    “我绝不会让宋大人失望!”蒯祥的话掷地有声。

    “廷瑞,你真能行?”蔡信有些担心。

    “放心吧,师叔,这事就交给蒯祥了。”

    黄俨对宋礼和蔡信道:“既然此事蒯工首已经大包大揽,二位也别跟这儿干耗着了,等着明日看结果吧。”

    “好,咱们走。”宋礼道。

    蔡信叮嘱蒯祥:“这事你得万分仔细啊。你带工人们先干着,我去送送黄督董、宋大人。”

    “您请。”

    蒯祥望着蔡信与宋礼,黄俨与小德子,这两拨人走下台阶,然后转过身,面向周文铭。

    “师兄,劳烦你把门槛给我再锯掉一尺。”

    周文铭惊得嘴巴大张着合不拢。“师弟,你这是要……”

    “尽管锯好了,余下的事包在我身上。”蒯祥把握十足地说。

    ※

    蔡信、宋礼、黄俨、小德子走下奉天殿台阶。

    蔡信朝黄俨拱拱手:“督董大人您走好,下官再陪宋大人走几步。”

    他陪宋礼向工地外走去。

    黄俨怀疑地望着他们两个挨得很近的背影,有些不踏实。他转向小德子:“德子!”

    “在!”小德子凑上前。

    “你跟过去,听听他俩说些啥。”

    “喏!”

    “小心着点儿,别让他们瞅见你。”

    “放心吧您哪!”

    小德子碎步潜行,跟了上去。

    蔡信把宋礼一直送到工地外边。两人话别。

    小德子跟踪至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堵墙后面,偷听。

    蔡信:“宋大人先行一步,下官还要返回现场。我有些不踏实,得亲自盯着点儿。”

    宋礼:“这可是大事,圣上对这根神木十分在意,诚如黄俨警告的,批逆了龙鳞,掉几颗脑袋那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蔡信:“大人您不必过虑,蒯祥说能弄好,他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宋礼:“我自然信他,他的本事我清楚,否则的话,老夫也不会拿头上的这顶乌纱给他作保。”

    蔡信:“宋大人,下官还有个请求。”

    宋礼:“什么请求?”

    蔡信:“这件事暂且别让圣上知晓。”

    宋礼面有难色。

    蔡信:“告诉了圣上,会徒增圣上的烦恼。圣上脾气火爆,一旦发怒,后果不堪设想。不若等这边都落了停,再与圣上讲不迟。”

    宋礼:“好吧,依你。明日早朝圣上若是不问起,我就不主动报了。”

    蔡信拱手:“宋大人慢走!”

    宋礼:“就此别过!”

    蔡信目送宋礼走远。

    ※

    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跑回到黄俨跟前。

    “怎么着?”黄俨鬼祟地问。

    “小的全听到了!”

    “他们说啥了?”

    “他们说,这事先瞒着万岁爷!”

    “瞒着万岁爷?”

    “是,怕万岁爷动怒。”

    黄俨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愤怒,又转为阴冷。“好你个宋礼,可让咱家抓住你小辫子了,看你还不把豆包当干粮。走!”

    “去哪儿?”

    “潜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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