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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种肥田不如告瘦状】

    **县的官田拍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价钱,这消息犹如射出的箭,仿佛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应天。

    吴翰还在后宅里更衣用膳,就听得长随提起,他很吃了一惊。不过也只是愣了半晌,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似乎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

    中央和地方的税收,无论田赋还是商税钞关的征收,都是一部分存留本地一部分上缴朝廷户部。好比南直隶就是每起运五两田赋,留一两在当地,而商税因这一地商业发达,‘起运’所占比例更是极小。

    一般税收存留当地,主要还是用于供本地军门各道分司师生俸廪,以及军饷河道修理等项的开支。

    而吴翰作为应天府尹,其实跟顺天府尹的境况差不多,处处掣肘,很多本地事务府尹插根本不上手,好比南京事实上的最高长官是南京守备、兵部机务参赞及都督府,还有应天巡抚等,更何况南京还有一套朝廷班子,这姑且不说。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既然第一次如此成功,那就再举办一场……

    自范秀才卖了地之后,就搬到县城西门的玄真观附近,这里近县儒学,也方便他读书求学。他老娘也在道观附近盘下一个豆腐铺,准备卖些吃食。

    范秀才一夜之间发家的事迹很快就传遍的整个**,连他本人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他想起当初在王家牙行门口遇着的那位老者所说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是一语成谶。

    就像老天砸下肉包子,偏偏只砸中范秀才一人,有人羡慕他,当然也有人开始后悔自己太性急,卖地卖早了。

    拍卖之后的第三天,地价便出现了上扬的苗头,王大龙对于行情事了如指掌,他可没办法左右地价的涨跌,但他也知道,真正能操纵涨跌的,除了曹家应该再没第二家。

    这天,他照例来到牙行,坐在西厢的那间书房。

    秋天时节,空气中充满桂花的香气,即便坐在屋内也能闻见,除此,还能听见……阵阵吵闹声,从东厢那边传出来的,隔着十丈远的距离还能听见,想来定是吵得屋顶被掀翻了。

    王大龙依然稳坐屋中,他知道前面在吵什么,不外乎想找赎之前卖掉的田地,偏偏那个最大的买家贾老板签的是活卖……王大龙不禁摇摇头,找赎?呵呵,都当别人是傻的,殊不知自己才是被耍弄的那个。

    田地等不动产兴活卖,非一次性买断,即不卖死,允许原主加找一次至多次,此乃民间商事习惯的做法,除非契约写明杜绝、一卖百休、断肠洗绝等字样,表示永不异言找赎。

    即便写了杜绝等字样,依然还是有人加五六次者,犹如无赖小人的做法。所谓‘种肥田不如告瘦状’,其动机就是卖主希望通过诉讼途径得到官方的‘同情’,而获取更大利益。

    王大龙对此早就见惯不怪,他王家几代都从事田产房产买卖,甚至有见过持续七十年都在找价的卖家,找价一契,找断一契,迭找断重迭,找断讹找不休,祖父卖田子孙索找者,此谓之鏖找。

    “哎……”王大龙叹了一声:“官司是免不的拉,就看你‘贾老爷’怎么做?”

    方四维连着好几天都处于情绪亢奋状态,头一次拍卖就如此成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与师爷一合计,既然第一次就成功了,那自然要趁热打铁再来一次。

    只是没想到竟被一场官司打乱的计划。

    赞政厅又一次挤满了人,这次却不是拍卖,而是众多卖家状告唯一一个买家,并要求按时价找补的买卖官司。

    方四维看着三尺法桌下跪着的贾老爷,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最近县里的土地买卖十分活跃,这种事只要合乎规范,衙门一般都不会干涉买卖。但这个贾老板却买下这么多地,就有些让人疑惑了,他到底要干嘛?

    “你起来说话吧,本官问你,何为一次要买这么多地?”方四维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位贾老板面带悲戚,似乎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谢县老爷!禀老爷,草民本是盐商,常年在西北和辽东的几镇之间行商,又在辽东镇的海州、义州、广宁等近海地方贩盐。因辽东地处偏远,冬季寒冷漫长,当地又极缺粮、棉等,草民就想着不如先贩一道粮、棉到辽东,然后再在辽东贩盐,这就等于赚了两道的钱。”

    “草民又考虑与其在山东鬻棉,不如找适合耕种的地来自己找佃户种植棉花,收获之后可直接运往辽东,这样又不受掣肘。而草民之所以想到买**的地,一是这里地价是南方最便宜的,而且也很适合种植棉花,二是可走长江水路直接通过海运到达辽东,海运花费相对不多,所以利润还是可观……”

    “只是万万没想到,草民花费巨资够得的田地,遇到的卖家竟是一群无耻无赖之徒,一个二个想趁田价上涨来索取差价……”

    方四维相当无语,这……骂的有些过了吧,不说无赖之类,本来田产买卖就允许找赎,卖家找差价也说的过去。

    “本来找赎也是允许的,你不知道田产买卖的规矩就贸然花费巨资购地?”

    “回县太爷,辽东和西北几镇并没这样的规矩,但草民倒不是完全不知道这样的规矩,若是找一次草民也能接受,补了这差价也行。但就怕总是来找赎,这样草民当然不愿,要是地价一直涨卖家一直找赎,那草民还买什么地种什么棉啊?”

    “呃……”方四维一时倒也不知怎么说,其实这人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田地买卖中的确最怕遇着这种贪得无厌的卖家,索求无度,将好事都要变成坏事。

    “那……你签的是活卖契你知道吗?并没写上杜绝等字样,等于认同卖家找赎啊。”

    “禀县老爷,即便草民签了绝卖,但绝卖跟活卖又有多大差别?”

    方四维又被问住了,如今都是只要卖家一说‘家里穷苦,不得已卖田’,还有说什么‘一遇丧葬急需、钱粮无办’等等,一般都会得到官方支持,所以绝卖也并非完全断绝。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草民刚才就说了,找价一次可以,草民这次就认了,但只此一次找价,往后再不会答应,即便告到京城去,草民也还是这么说。”

    方四维想了想,又询问一众卖家:“你们的意思呢?”

    其中一人站了出来说道:“既然是规矩那就按规矩来,我等此时卖田本就吃了大亏,说白了吧,断不可答应你贾老爷只找一次,要是往后田价都像范秀才家的地那样……”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贾老爷冷笑一声:“好好好,过去人都说江北民风淳朴,如今我也总算见识到了,你们所谓‘淳朴’的民风,不过就是一群舔然而不顾名义之人的无耻举动!即这样,我也不想再继续纠缠,你们不是想找赎吗?我就成全你们,十倍价全部赎回去,就不用一次次的找赎那么麻烦,至于其它……免谈!”

    这番骂人之话,让方四维的脸上都觉得有些火辣辣,他好歹也是**县令如今让人指着鼻子骂呢。

    “这位买家休得无礼,一来你这买地契约里并未标明绝卖字样,这本就是你的错;二来卖家找赎也确实说的过去,既然你们打官司打到衙门,那么本官并不会因为是**的县令而偏袒卖家……”

    方四维又转向众多卖家,道:“这位买家给了主意了,十倍同意你们赎回去,本官觉得这样最好……”

    “但十倍太高了!”

    方四维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他脸色一沉,半晌才说:“十倍高了?你们刚才不是提到了范秀才吗?他家的地三百两成的交,你们的十倍不过也只是五十两而已。本官觉得十倍可以了。”

    卖家们面面相觑,这都什么事!不仅收不回本就亏去的钱,还要倒贴几十两进去?

    “我等不同意十倍!”

    “好,那你们说希望多少倍?”

    一群卖家埋头商量起来,半天过去,似乎都还没有达成一致的一见,贾老爷冷冷看着他们,脸上的讽刺意味更浓。

    终于有人站出来说道:“三倍,就不说了,我等只愿意接受这个赎回价。”

    方四维回头看看贾老爷,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贾老爷心中哂笑,表面却凛然,他抱拳道:“草民无话可说,但凭县老爷做主!”

    方四维沉吟,道:“既如此,那本官就替你做了这个主,就三倍,其实你也不亏……”

    贾老爷不再说话,只是脸上还尚留有一丝不甘……

    官司了了,但事情却没了完,卖家人数众多,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贴钱赎回。好比有十两一亩的价卖掉的,三倍赎回就得自己再添二十两进去。二十两虽不是巨款,但对于普通百姓家也不是小数目,除非是真想拿回地,然后等待地价上涨再卖出。

    这时候最不慌的自然是贾老爷,他就等着卖家拿钱来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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