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这里来，是有代价的，”黎默指尖轻点，一盏茶飞到了浑身黑气的姜月面前，“喝下去。”
姜月依言照做，本来被怨气侵蚀的灵魂凝实了许多。
“我要复仇，”冷静下来的姜月眼睛里带上了滔天的恨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么，我帮你复仇。”黎默莞尔一笑，“从此之后，你的信仰就只能是我了。”
＊
姜月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身为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又有德高望重的师傅做后盾，脾气在众人的宠溺下自然多出了几分恶劣来。
武林盟主早年丧妻，对姜月极为宠溺。再加上姜月的师傅乃是武林盟主的至交好友，对于练功这一块儿对她要求也较为松懈。
她平日里并无坏心，又负有美貌，因此颇受青年才俊的追捧。
“明月仙子”的称号就这么传开了。
姜月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同胞姐姐，出生的时候仇家将姐姐掳走，直到前些日子才被找找回。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漂亮姐姐，姜月是兴奋的。即使父亲将宠爱都分给了丢失十七年被寻回来的姜瑶，虽然自己心里有点委屈，但也能理解父亲。
只是姜瑶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异常冷淡。
姜月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去思考这冷淡的来源－－武林盟主、她一向敬重的父亲突然暴毙，种种证据都指向姜月。在灵堂之上，她一向视为亲人的姐姐站在她对面，质问她为何谋害自己亲生父亲。姜月情绪失控，对在场武林人士大放厥词，声称师傅沽名钓誉只是因为惧怕武林盟主的名声，不屑于其他英雄豪杰，认为追在自己身后表达好感的青年才俊都是她的狗－－
姜月惊恐于自己的不受控制，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么想的。
众人哗然，师傅最后出手保住了姜月的安全，继而甩袖离去。
众人四散开来，转眼间散了个干净，只留盟主府家丁仆役等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将父亲下葬，姜月一人站在洒满纸钱的墓碑前，心下迷茫。
父亲已死，姜月对师傅跟武林豪杰如此狂妄，自身清白难证。藏在暗处的危机一触即发，姜月三脚猫的功夫，没有了庇护，她根本难以应对。
她跪在地上哭求过，却被师兄拒之门外。
师兄厌恶的话语如同利剑一般刺透了她的心脏：
“滚吧，明月仙子。”
秋日落雨，她死于苍凉破败的前盟主府。
还没咽气前，姜瑶出现在她的面前。
“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呵，”姜瑶的脸上是跟那日灵堂时如出一辙的讥讽，带着高高在上与洞察一切的冷酷，“被背弃的感觉好吗？”
“为什么”姜月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她只想要个明白。
“因为你不配，我要你身败名裂，尝遍世间的苦，”姜瑶眼神中带着厌恶，“可惜了，你居然现在就要死了呢。”
姜月不明白，被丢失十七年现在才回来的姐姐为何会如此恨她？仅仅是因为她享受了两个人应得的待遇吗？
“你知道吗？姜兴死的时候还叫我好女儿呢，只可惜下一秒就死在了我面前。”姜瑶红唇中吐出让人心神俱灭的话语，“他跟你一样，废物罢了。”
姜月瞪大了双眼。
她拼尽全力拔出心口处的匕首，想要至少给这个女人一点伤害，只可惜还没抬起就被从姜瑶身后突然出现的谷玉书冷漠地拧断了手腕。
“脏。”谷玉书皱眉，把碰触她手臂的帕子踩在脚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曾经的未婚夫，姜月恨恨地吐出最后一口血：“如有机会定要你”
姜瑶冷漠地看着姜月咽下最后一口气：“活着的时候没机会，死了你就能有本事了吗？”
一语成谶。
姜月死了之后，似乎没有人受到她死讯的影响。
除了早已经恩断义绝的师傅，微微叹息：“简单安葬了吧。”
师兄领命下去，却随手交代手下人安葬。
她没有碑文，只有土包一座。下雨天，尸骨被冲了出来曝尸荒野，最终被野兽啃食了。
化成孤魂的姜月就这么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虽然真的成了鬼魂，接近姜瑶却也不能复仇－－她的存在完全影响不了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瑶借着周围人的力量，一步步称霸武林。
无人记得姜月，提起姜月也只是嗤之以鼻，甚至连姜兴的名声都染上了污点。
自己可以被侮辱，但父亲不行。他一生为人坦荡，死后竟遭受如此对待。
姜月不甘心
＊
黎默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的讥讽声如海浪般几乎将她淹没。
“这种弑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亏我之前还暗恋她，我呸！”
“都捡回一条命了还来这里丢人现眼，诸大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说这事有蹊跷。”
黎默瞬间清醒，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在她跪在师傅的门前请求他相信自己，即使她前一天才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侮辱整个门派。
而那扇快要关上的门，是她唯一的机会。
黎默顾不上自己已经跪麻了的腿，扑上去用自己一双手阻止了大门的关闭。
“哎！”
关门那人反应虽快，但厚重的大门仍旧不客气地挤在了黎默细皮嫩肉的手背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黎默顺势重新跪了下去：“师傅！徒弟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我是什么样子您最清楚，徒弟从未做过弑父之事！口出狂言实非徒弟本意！”
大门缝儿闪出二师兄半张冷漠的脸来：“明月仙子说笑了，我们小门小派实在不敢高攀。我们帮不了你什么，还请明月仙子另寻别处吧！”
黎默留了一只手防止二师兄将门关上，另一只手抽出了自己随身的佩剑：“我愿以死明志！”
二师兄的脸上闪过迟疑。
却不料一股大力将黎默整个人都扔了出去，门开，大师兄的靴子出现在黎默的视线里：“你今日真的敢下手，我便带你去见师傅。”
黎默趴在地上，用早就已经不辨颜色的衣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以剑为支撑，挣扎着爬起身。
“大师兄，从小你便知道我怕疼。”黎默将剑对准胸口，“我练功偷懒，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曾经如此偏疼，为何今日不信我！”
“为人子女，弑父，乃你第一罪，”大师兄冉辰从来都是温柔的，如今怕也是气得狠了，神色冰冷异常，“为人徒弟，对师不敬，乃第二罪；诸位英雄豪杰，被你当众辱骂，乃你第三罪。出卖情报，勾结魔教，害不知多少人丧命，乃你第四罪！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黎默笑了。
她的姿势未变，就这样哈哈大笑起来。
突地，黎默把笑一收：“那所谓的证据我百口莫辩。但，我不认！”
黎默闭了闭眼睛：“既然解释无用，除了以死明志我想不到能够证明清白的办法了，姜月愿意以死明志！”
黎默连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直接握剑刺向胸口。
还在等着她继续拖延时间解释的冉辰蹙眉，他没料到姜月真的敢动手，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仅仅是一瞬间，剑尖已经没入了胸口。
剑风袭来，黎默紧握着剑的手被打开，而她也没有力气继续握着剑柄了。她顺着这股力气，仰面朝地上倒去。
一人接住了她。
正是她名义上的师傅，“君子剑”诸行。
黎默在倒下的过程中，看向这场闹剧的最终源头处，那里站着一男一女，神色晦暗不明。
缓缓地勾起嘴角。
姜瑶，谷玉书，她回来了！
＊
黎默知道诸行始终对姜月心怀不忍。
不然也不会到了最后还是在暗地里阻止了看盟主府不顺眼、想要落井下石的人，让姜月能够苟延残喘。只是没想到姜瑶还是找到了机会，置她于死地。
那剑，黎默没有留手，甚至也没有偏上半寸，是直接朝着致命处捅进去的。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瞎子，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诸行也一定能看得出来－－是的，诸行一直都在暗处默默观察着事情的发生。
毕竟也曾是真心疼爱过的弟子，黎默狠得下心来，诸行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黎默真的死在他眼前。
“小姐，你晕过去之后，诸师傅在他们面前以名誉担保你呢！”姜月的贴身侍女阿曲正强颜欢笑着给黎默喂药，“诸师傅说了他相信你，希望大家重新查这件事情”
“嗯，”黎默拒绝了阿曲喂药的动作，伸手把药碗接过来一引而下，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露出三分可怜、四分倔强的扇形统计图楚楚可怜的眼神，“苦。”
“小姐”阿曲知道黎默怕苦，忙不迭给黎默口中塞了颗蜜饯，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半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在黎默面前默默流泪。
“没事，别哭。”黎默瞥了眼门缝处一闪而过的衣角，示意阿曲现在把门关上。
阿曲照做，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刚刚黎默不让她把门关严实，但懂事的她还是没有多问。
“大小姐现在还跟谷少侠在一起。”阿曲偷偷瞅了瞅黎默的神色，见她神色无异才敢继续说下去，“总感觉大小姐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黎默摇了摇头，阻止了阿曲继续说下去。
“眼下洗脱嫌疑更重要，别的就随他去吧。”黎默蹙了蹙眉头，声音放得更低，“借住在这里，你平日里且小心低调些。”
“小姐平日里也没受过这种苦，”阿曲再度红了眼眶，“诸师傅对小姐这么疼爱，怎么会忍心”
黎默靠在床边，眼底里积蓄起脆弱的泪来：“他们这么疼爱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阿曲，父亲没了，我现在已经没人要了。”
窗口的黑影闪过。
黎默眨去眼睛里的水汽，心里满是讥讽：她这房间，可真是热闹啊。
看惯了娇纵明艳的少女，当少女换了一无所有却又坚韧不拔的姿态时，他们又会如何呢？
至少黎默并没有从刚刚几人身上感觉到杀意。
啧，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