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

澹酒煮茶 > 第7章

第7章

    方泽生和付景轩打小相识,品茗大会每逢五年一届,一次便要举行半个多月,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楚州的聿茗山上,那年付家刚刚挤入四家之列,方昌儒邀了付尚毅,也专门递了一张请柬给程惜秋。

    当时刘氏还在,每日郁郁寡欢,身子虚弱,程惜秋照顾她,便帮她带了一个孩子,正是年仅七岁的付景轩。

    付二少爷看着瘦小可怜,还总是被付景业欺负。

    凑巧,那次品茗大会临行前又被付景业打了一顿,打得头破血流,惨相横生,气得付尚毅揪着付景业一顿棍棒伺候,付景业哭得惊天动地嘴上喊冤,说他只是推了二弟一把,也不知怎么就这样严重了!

    付尚毅向来不明事理,只看眼睛瞧见的,气他满口胡言“啪啪啪”几棍子打得更狠了,程惜秋站在台阶上听了半晌,狐疑进屋,只瞧付景轩早已洗干净了满脸血浆,正坐在铜镜前扣着她的脂膏拍脸,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程惜秋又气又笑,将他好一顿教育,想了想,决定带着他一同出门,毕竟她一走个把月,两个孩子不定打成什么样子,别再让付景业遭了冤枉。可这事到了柳氏眼里就成了程惜秋偏着心眼,对她怨言更重些。

    柳氏怎么想的暂且不说,先说那次品茗大会,方昌儒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带着妻子谢君兰在聿茗山上招待各家来客,凉亭下坡摆着一张张桌案,程惜秋领着付景轩,亲自教他:冲洗茶盏叫做“百鹤淋浴”,高举茶壶叫做“悬壶高冲”,杯桶细长称做闻香杯,杯口突涌叫做公道杯。

    奈何付景轩年岁小,又正是贪玩淘气的时候,瞧见什么花花草草都要戏弄一番,大娘教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付尚毅当众提问时他便满口胡诌,投机取巧,气得付老爷揪他耳朵打他屁股,让他站在山顶的亭子旁罚站。

    付二少无所畏惧,罚站便罚,闲来无事踢着脚下的石头子,任它“咕噜咕噜”地滚到一双暗纹黑靴子前停了下来。付景轩抬眼,正好瞧见了一位少年站在山风里对着他笑。

    那人便是如今瘸了腿的方家大少爷方泽生,真真如碎玉落进青山里,一动一静,俊美非常。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泽生问道。

    付景轩说:“罚站啊。”

    方泽生问:“为何罚站?”

    “我爹问的问题答不上来,让他当众出丑了。”

    “哦。”方泽生说:“那不如我教你认茶?”

    付景轩被这人笑得眼花,晕晕乎乎地问:“你是谁啊?为何教我?”

    “我叫方泽生。”

    “方泽生?”付二少爷顿时眯起眼睛,打量道:“方家的大公子?”

    “正是。”说着便走过来拽住他的手腕,温声道:“走吧,这里风大,我带着你,你爹不会骂你。”

    付景轩转着眼珠跟了他几步,趁着他不注意,猛地挣开他的手向后跑去,方泽生一惊,急忙追了上去。

    山亭后面扔着一个小铲子,新翻的土坑还没来得及填平,四五块上等茶饼放在地上,俨然是要将它们埋起来。

    “吼吼!”付景轩瞥了眼方泽生,眉飞色舞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泽生脸色一变,原本洋溢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果然。”付景轩道:“大娘说的对,方家大公子端方守己,整日板着一张俊脸可从未笑过!”

    方泽生说:“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

    付景轩说:“那你凭什么对我笑,我们可是第一次见。”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我觉得你好,对你笑也是错了?”

    “你才不是觉得我好,你就是别有用心!”

    事情败露,也不多狡辩,方泽生卸去伪装,拿起铲子继续翻土,付景轩没傻的回去罚站,而是蹲在他身边拿起一块茶饼,震惊道:“这是……陶家的浮山出云?”

    方泽生说:“你认识?”

    “自然认识。”付景轩骄傲地说:“茶饼纹理回转曲折,似云似雾,用山泉水煎煮,回甘悠长,可是上品中的上品,这世上唯一能跟它媲美的便是你们方家的“瑞草雕莲”,大娘说不分伯仲,但我私心认为还是“瑞草雕莲”更厉害,无论汤色还是回甘,都世间少有。”

    方泽生放下铲子,重新打量他一遍:“你这不是懂得许多?为何还在众人面前丢你爹的脸?”

    付景轩说:“我爹可没把我当亲儿子,又从未疼宠过我,我凭什么帮他出风头?”说着又想起刘氏整日以泪洗面,付尚毅对他爱答不理,“算了算了,不说我了,你呢,光一块浮山出云就能卖好多好多银子,这还有枫桥、雨润,你想做什么?”

    方泽生说:“埋起来,不然待会我爹又要让我当众品茶,舌头根都品麻了,还要让人当猴看。”

    “哈哈。”付景轩口无遮拦:“你长的这样好看,我也愿意看你。”

    “……”方泽生面色一红,有些挂不住,板着脸继续埋土。

    “大少爷!大少爷——”土坑刚填平,就听有人找了过来,方泽生立刻丢下小铲子,拽起付景轩就跑。

    付景轩忙说:“你跑就跑,拽我做什么?”

    方泽生道:“你瞧见我埋茶了,万一将我卖了怎么办?”

    “嘿,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我怎知你讲不讲义气?快走,带着你下山。”

    付景轩急道:“别别别,我可是第一次来楚州,丢了怎么办!”

    方泽生道:“没事,这是我家地界,我带着你玩。”

    几句说完,已经随着风跑到了半山腰。两人年纪相仿,勉勉强强也算一见如故,躲躲藏藏在山下玩了小半月才被两家大人找到,各自挨了顿训,临别时还约了下一届茶会共同游湖看灯。

    往后几年,若是方泽生跟他爹路遇江陵,必定要去付家见见付景轩,付二爷本以为方泽生就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却不成想十五岁那年,听说方家出了事,与方泽生的联系也就断了,一封封书信得不到回应,心里着急,一个人跑了上千里路打听消息,却被方泽生挡在门外,不理不见。

    一时间,千思万绪,付景轩本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事想问。

    却见方泽生呆愣地坐在轮椅上,眼中藏着震惊、顾虑还有微不可见的欢喜和雀跃,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耸了耸肩,道了一句:“风冷了,还不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