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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临潢府路远难行,赶上冬日落雪,江面结冰,一行人真真拖了半年才正式迈入番邦土地。

    陶先知第一次来,兴冲冲地披着一件棉袍从停歇的马车上蹦下来,呼一口白气,暖了暖冰凉的手心。

    番邦小国城池不大,周围不见高山,四处都是旷野,付景轩不愿下车,裹着一件毛绒绒的狐领披风歪在马车里往外看,外面枯草连天,可他心里想的却是种在方家院子里的那几盆翡翠兰花,还有临走时特意叮嘱了帮他照顾兰花的那个人。

    那人应该忙起来了,恰逢到了春芽采摘的时节,待过了这几日,曾经关闭的茶铺便要全部重新开张。

    付景轩光想着那副红红火火的场面就心猿意马,想要立刻转头往回走,回去的第一件事便先搂着那人亲一口,再与他小酌几杯,庆祝一番。

    蒲凌坐在付二爷对面,见他嘴角上扬,端起一个温热的手把壶帮他倒了一杯热酒暖身,问道:“二爷在想什么这样开心?”

    付景轩接过酒杯没喝,这酒是随行护卫们提来的,太烈了,他喝不了。

    胡云杉双手揣在怀里,靠在马车一角代付景轩回答:“自然是在想我师父。”方泽生虽然说了不收他做弟子,他却不能没了礼数,在方家学茶的日子便与方泽生各叫个的,谁也不碍着谁。

    蒲凌年岁还小,今年刚满十五,对于方泽生此人非常好奇。他本就是程夫人表弟的亲传弟子,时常在程夫人那屋坐着,听到程夫人与师父聊起茶事,也偶尔听他们提起方泽生。

    他耳中的方泽生可不是如今这般坐在轮椅上的废人,据说年少时惊才绝世,满身风华。

    蒲凌好奇,问付景轩:“我听程夫人说,有次大当家登门造访,差点将师父欺负的归隐山林,可真有此事吗?”

    付景轩还没答,胡云杉便用力挖了挖耳朵,“欺负谁?”

    蒲凌说:“我师父啊。”

    胡云杉说:“你师父不是周晏予周先生吗?”

    蒲凌点头:“正是周先生。”

    胡云杉说:“周先生可为茶市圣者!怎会被小辈欺负了去?”

    付景轩拿着白瓷酒杯晃了晃,略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蒲凌说的这件事情,发生在他与方泽生十四岁那年。

    付二爷身在付家虽说不受付尚毅和柳二娘的待见,却也有一位温善可亲的大娘想着他,虽然大娘不如亲娘那般无微不至,却也从来没把他当做外人。柳二娘那厢为了三个亲儿子操碎了心,又是教他们学茶又是教他们做账,恨不能付景轩不学无术,成人以后是个废物玩意,抢不走付家的家产。所幸程夫人还想着教导他,偶尔让他跟着周先生学茶,不要落下付景业太多。

    付景轩自小聪明,品茶的本事又好似天生,虽说性子没有长歪,却凡事都想要跟付尚毅对着干,加之脑袋灵光,内心多少有些少年人的骄傲,整日不愿学茶,只想到处疯跑。

    程惜秋管不住他,于是便想了一个方法,拿方泽生来压他,时常云淡风轻地在他耳边夸赞方泽生如何如何,提点他若是今后还想同方少爷继续做朋友,那便要好好地追上他的脚步,不然日后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是卓尔不群的大家公子,一个是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瞧着多不般配?

    付景轩原本听得心不在焉,却没想最后那“般配”两字直击他的命门。他那时刚刚发觉自己对方泽生怀了别样的心思,生怕自己日后真的长成市井流氓,与他般配不上。

    只是付景轩的天分全都长在了舌头上,与周先生学习品茶对局无往不利,到了点茶局上却一败涂地,连一杯次等的黄白茶汤都点不出来。

    周先生此人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却十分小肚鸡肠,品茶局被付景轩一个少年人摆了两道,便要在点茶局上面全数找补回来,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让他独自在付家的竹园里练了两天两夜。

    那日,方泽生前来找他,第一眼就瞧见他两眼青黑地坐在竹园里煮茶,还未开口说话,又瞧见他煮水烧炭的技法竟全是错的?不禁问清缘由,怒气冲冲地拉着他一同前去程夫人的院子里找周先生算账。

    周先生还不知祸事当头,正站在院子里祸害程夫人养的花花草草,忽而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从身后响起,正是方泽生拉着付景轩的手,要与他宣战。

    那番战局可谓精彩,付景轩第一次见方泽生在长辈面前锋芒毕露,盛气凌人,仿佛无论如何都要压周先生一头,让他尝尝他的厉害,让他再也不敢以大欺小,糊弄的付景轩两天两夜没有睡觉。

    想到这里,付二爷的嘴角又上扬了许多。

    那日赢了周先生,方泽生问他为何想要学习点茶?付景轩便如实交代,担心两人日后差距太大渐行渐远。本以为方泽生听了这话会暗自得意,却没想他敛去一身锋芒,别别扭扭地将头扭到一边,小声嘀咕:何必听程夫人危言耸听,即便你此生无用,我也愿供你吃喝。

    付景轩那时没懂这句话的意思,竟将重点全数放在的了“此生无用”上面?气哼哼地撂下一句必定成才的狠话,转头跑去竹园继续练习煮茶。

    虽然那之后方家便出了事情,但付景轩此时想起来两人儿时点滴还是会忍俊不禁。

    蒲凌见他自顾自地笑得越发开心,又一次问道:“二爷在想什么?”

    付景轩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阖上眼睛,悠哉地晃着手中并拢的玉骨折扇,说道:“想家。”

    此时家中已是春色满园,万物更新。

    哑叔换了一身薄衫,手里端着一盒还未煎烤过的嫩春芽,站在内宅的院子里。

    这盒春芽是租地的管事刚刚送来的上品,一片片翠嫩欲滴,肥厚均匀,原本是要第一时间拿到书房让方泽生验看品质的,却没想方泽生已经来到院子里,左边腋下夹着拐杖,右手由陈富搀扶,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已经能站很久了。

    半年前陈富提着药箱跑来方家,尝试了他特意去寻找的上百种方法,终于将方泽生的那两条废腿治出了知觉。

    虽然如今还不能独立行走,却已经可以由旁人搀着迈出几步。

    陈大夫前几日还激动不已,这两日又开始忧心忡忡,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方泽生,一边说道:“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还是先回屋歇一歇罢?老夫知道大当家急于恢复腿疾,但您如今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铺满了钢钉的石板上,可万万不能急于求成啊。”

    方泽生额角冒汗,嘴角泛起一层由疼痛过度引起的白霜。他想每日多走一些,这样等到付景轩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站起来的样子。只是他坐在轮椅上多年,忽而站起来走路,确实有些吃不消。本想听陈富所言回屋休息,却不小心瞥到了一朵刚刚在花枝上绽开的迎春花。

    于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拿起花圃旁边的剪刀,轻轻剪下一支。

    哑叔急忙上前,比划问道要不要将这支花插起来?

    方泽生却摇了摇头,顺着今日偏北的微风,往远处看了看。

    陈富知道他心中所想,随着他的心思说道:“也不知道付二少爷,何时才能回来。”

    方泽生也不清楚具体时候,只是默默看着手里的迎春花枝,眼中尽是思念:

    折一支春花,还要存几滴夏雨,待秋红满山,为他拾几片落叶,他便会踏着锦白色的新雪,回到我身边了罢?

    最近比较忙,更新频率也会有些波动,尽量隔日更,如果没更大家也不要等我!还有七八章!可以等完结一起看!